父亲一生要强,贫农出身的他,硬是靠着一把锄头,一片茶山供养我们几个兄弟姐妹上了大学。在八九十年代,哪怕放到现在,都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
随着我们大学陆续毕业,在不同城市相继落户成家,父亲却还是喜欢待在生活了一辈子的小村庄里,他说在农村生活自由惯了,到城里整天窝在家里不自在,我知道父亲除了不习惯新环境,主要还是怕给我们添麻烦。
随着电话手机的慢慢普及,我们几个兄弟姐妹轮流着每天给父亲电话请安问候。再后来有了微信,我一直想着说给父亲买个智能手机,也安装个微信。但父亲一直拒绝,他总是说这么高级的东西,我个文盲老头子用不来。
我知道那是父亲觉得自己老了,又没有啥文化,不愿面对跟不上时代潮流的尴尬与不安。
要强的父亲,第一次输在了时代的潮流上。
父亲只读过两年书,因为家庭贫困早早辍学。看着时代飞速发展,电商买卖的普及,他曾不止一次感叹:我当初其实挺爱学习的,唉,没办法,没文化只能种种地,出去闯的话,肯定要被骗。
好学的父亲还通过看电视剧认识了不少字,学会了说一些简单沟通的虽然不标准的普通话,经常翻翻报纸听广播新闻。他总是说,我得学点东西,要不然你们回来聊天我都插不上嘴。
父亲70岁那年,我生下了二宝,老父亲开心的像个小孩一样,整天乐呵呵的抱着小宝不肯放。他逢人就说没想到我70岁还能再次当外公,这是上天给我70岁最好的生日礼物。
父亲和母亲照顾完我月子以后就回了老家。每次他想小外孙的时候,总是让我把电话放在小宝宝旁边,听着小宝咿咿呀呀的说话,电话那头传来哈哈哈的开心大笑。
在宝宝三岁那年,我们回去陪二老过年,父亲从早到晚追着小宝,一面开心的像个小孩子,一面感慨时间过得真快,感觉才刚出生,现在已经都满地跑了。
于是我趁机又动员给父亲配个智能手机,再申请个微信号,这样就不用天天打电话。通过微信就可以随时联系,还能视频聊天,就跟现在面对面一样。想小宝的时候可以随时打开视频看他的一哭一笑,感受着他外孙子每天的成长变化。
老父亲似乎心动了,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的和我反复确认:“真的?我通过手机就能看到你们?还能和你们面对面聊天?”
我当场打了姐姐微信视频给父亲看,他瞅着手机屏幕,先是惊讶,然后乐呵呵的直呼:“真能看到真人哎,这真是太神奇了!”他终于答应试试看。
父亲的微信第一个加的人就是我,我帮他设置好微信昵称,教他怎么发语音,怎么发照片,怎么打视频电话,恨不得把手机所有功能一下子都教会他。
老父亲有点手忙脚乱,眉头紧皱,叹了口气直摇头:“太复杂了,我记不住,只要学怎么打视频就行,能看到你们就可以了。”
离开老家回城的路上,收到父亲的第一个视频邀请,接通后,他像个小孩子一样一直咧着嘴笑,不说话,我看着他笑我也跟着笑了。
父亲如此开心的笑是第一次感受到时代没有抛弃他,因为他终于也学会了用微信。
自从用上了微信后的老父亲,似乎换了一个人,每天忙的不得了,不管有空没空,都会给我们打视频电话,问我们吃饭没有,问小宝睡觉了没有,听着视频这头小宝奶声奶气“外公外公”地叫他,他也跟着不停的招呼,整个人看起来精神状态好了很多。
那段时间,适逢上海疫情封控在家办公,经常开视频会议,父亲有几次视频打进来,或者被我按掉没接,或者有时设置了静音没听到。父亲一开始还以为手机坏了,后来知道不是手机问题,有点不高兴,甚至有点失落,以为打扰到我们,我们嫌他烦了!
那一刻,我突然感觉负罪感偷袭全身,真恨不得甩自己两巴掌,我能想像到父亲在手机那头的尴尬和不安。感觉自己无意识的一个动作,却像一把刀子一样,插进了他的心里,也同时斩断了老父亲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兴趣与信心。
我赶紧打电话过去解释,父亲似乎舒了一口气,连连说没事没事,还说这两天自己正研究智能手机的其他功能呢。
考虑到我上班接视频不大方便,于是,父亲又开始用刚研究学会的语音功能给我们发信息,每次每条信息都是满满的60秒,聊天内容已经不仅限于家人、孩子,还经常给我讲村里其他人的喜事趣事家常事,我一般忙完了就点开信息看看,听听老父亲的声音,有时候也逗逗老头子:“给别人发信息的时候可不要发这么多,这么长,不熟悉的人一般不会有这个耐心听完。”
父亲说:“我本来也没几个联系人,就你们兄弟姐妹发发,还有村里几个,这些人都是见面聊。”
如今的老父亲,微信已经用的很溜,从一开始镜头前的害羞到现在微信基本功能都已摸清,村里有啥活动,还把镜头反转让我云参与,感受那小时候久违的快乐。
他再也不是畏手畏脚悄然躲在时代最后面的那代人,他觉得自己“还挺行”,和我们年轻人一样,用上时髦的东西,赶着时代的潮流,我想,没有比这更让人欣慰的事了!
一生要强的父亲,这次,终于没有拖时代的后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