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家里的打闹时刻都可能发生,都是些言来语去的小事,也闹不出什么花样来,林若的妈妈就是尖着嗓子声嘶力竭地数落一顿,哭一场;爸爸乱砸东西,奇怪的是家里的东西并不见少。每隔三两天,这样的场景就重现一次,林若严重缺乏安全感,就是在最平和的时候也不敢放松,等到战事已显露端倪,她就显而易见地浑身发抖,心里有个阴沉的声音不断地提醒她:“来了,来了,开始了,开始了。”真的就开始了,酒醉的爸爸扭曲着脸,踉踉跄跄地屋里屋外转,嘴里胡乱嚷骂着,手上就像生了钩子,碰到的东西都刮翻在地上。妈妈跟在他后面,不停地吵,吵的什么林若事后怎么也想不起来。
有时候林若坐在课堂上,满耳朵都是妈妈的声音。他们的闹从爸爸喝完酒回家开始,林若正铺开书本学习,一片混乱中她用手塞住耳朵,可是一个字也看不到心里。有时候,爸爸回来的晚,妈和妹妹已经睡下,他嘟嘟囔囔的乱骂没有人接话,他就把气撒到正在厨房里就着灶台看书的林若身上,跑到闸箱把电断掉。林若捧着书坐在一片黑暗里,独自流泪。没了灯,爸爸自己也看不见,摸到沙发上倒头睡下。妈妈起来合上电闸,林若擦干眼泪,再看上一会书。每天晚上,林若的每根神经都绷紧,是不是就要闹起来了,这恐惧紧紧摄住她,有一点响动,她就满眼惊恐地看过去。白天她对着书本,一会满心希望,一会满心绝望,她的态度不稳,学习成绩总不见提高,她就更加焦虑,效率就更差。
她坐在教室里,能看见刘哲反反复复练习铁饼或者铅球,她觉得他比她坚定的多。她想不出来未来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大学是怎样的生活,只能看到眼前的烦恼。她常常想死了这些烦恼就没有了。她时而昏昏沉沉、有气无力,又时而玩世不恭、满不在乎。回家的路上她低着头无精打采,一路踢一颗小石子。“若若,你最近怎么回事啊?”刘哲穿着训练的衣服赶上来,额头上一绺汗湿的卷发。“没怎么回事。”林若接着往前走。“怎么可能没事?马上要考试了,你这个样子——妈妈有新安排了?爸爸又喝酒闹事了?有谁纠缠你了?”林若低头不语。刘哲一下坐到了她脚前的地上,用手抱着膝盖低下头,气哼哼地:“今天不说明白了,你就别想走。”林若看着他蓬蓬的头顶和宽阔的后背,觉得这小孩耍赖的伎俩亏他这么大个男生怎么做得出来?忍不住噗嗤一笑。刘哲抬起眼睛,眼里的严厉让林若悻悻地收起笑。用脚踢飞小石子,她说:“其实也没什么啊!像我们这样吵吵闹闹的家庭是不配出个大学生的。”“为这个啊!”刘哲从地上跳起来:“你听我说。家庭怎么样没法选择,你怎么样那你可以做主。”“做什么主啊?你这里刚打开书本,那边房门卸下来跺碎了,你能看书?”“多久闹一次?”“隔天?隔两天?”刘哲低了下头:“这样,你晚上来学校上自习,我接送你。”林若从没想过这个。“你最好骑车,走路时间太长,来回也浪费时间。”“老师能同意?”“老师问题不大,担心安全的话你就说有家长来接。”“你又不是我家长!”林若嘴里讲着,心想这是个好主意啊,不用提心吊胆了,晚上回去十点多了,闹也闹差不多了。“你妈妈会不会不同意?”“她不管我。”“那最好,如果她担心你的安全,嗯,你就说跟同学结伴。”“为什么?”刘哲皱了下眉头,笑了:“同学多她就不担心呀!说好了,今天就开始,来的时候天还不黑,自己走,放了学在柳林居等我。”“哦。”“以后打起精神好好学习,考不上大学外面的精彩可就跟你没关系了!”刘哲说着跑开了。“用你操心!”林若小声嘀咕。想想回家吃饭后要赶紧返回学校,立刻来了精神头,先是快快地走,后来干脆跑了起来。
林若话没说完妈妈就同意了,什么也没问,她正跟妹妹生气。妹妹自作主张烫了满头小卷,圆圆的脸配上堆在头顶的一团团小卷,有点滑稽。林若想要是自己弄成这样,恐怕家都不敢回。只有剩饭,她泡了开水,就着咸菜忙忙咽完,推了妈妈的自行车就出来。路过运动场,听见体育老师大着嗓门叫:“这就是偷懒的下场!”这老师人不坏,可是很有当年造反派的作风,运动会上维持秩序,随手捡个石子丢出去,吓着同学后退,今天不知道哪个倒霉蛋触了霉头。林若顺着声音一找,原来是刘哲,正汗流浃背地做蹲起。“胳膊端平,蹲到位,不合格的我都给你记着,待会一起算账!”体育老师不断地呼喝着。刘哲看见林若,偷偷对她笑了一下。被体育老师发现了:“笑啥哪?有啥好笑的?加二十个。”林若赶紧走开了。晚自习开始了半天,刘哲才一瘸一拐走教室。林若发现他最近只要在教室就对着书使劲看,无奈基础太差看不懂,不耐烦了丢下,平静一会又捡起来。
晚上的柳林居黑魆魆地有点瘆人,刘哲说以后改在校门口等,“有可能被看见,可是安全第一。”“看见了又怎么样?”林若不服气。“你不怕老师说你早恋?”“我又没有!”“你没有你也说不清,这时候别让任何事牵扯精力,记住,任何事!”刘哲站在胡同口看林若推开院门,才转身往学校跑。林若没注意,她盯着厨房里黄晕的灯光猜想,不知道是闹完了,还是根本没有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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