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椅子

二零一六年春节,我回到了阔别八年的故乡。   

一山一水,一草一木,还是那么熟悉。隔壁家的大娘,头发有点儿花白了,脸上的褶子比原来多了些,一双不太大的眼睛却还是那么炯炯有神。离老远见到我就说:“哦,燕妮儿回来了?回来过年的吧?好好好,早就听你妈说你要回来了…”乡音不改,亲情依在,好像我还是她眼里的那个永远也长不大的黄毛小丫头。   

走到自家老院子里,舅爷搬出来两把椅子,两个小板凳。那是用枣树做的,样式还不错,不过做工略显粗糙。我正诧异,妈妈说:“你舅爷知道你要回来,就做了两把椅子和两个小板凳给你,他说等你回去了让你带回家,小板凳给清清。那么大岁数了,都说不让他做,他就是不听,做么也不做好点儿,这木工活儿恁毛糙,和你的新房也不配呀。”我默默地看了那几个稍显丑陋和粗笨的家伙,心中突然就一下子沉重起来。   

舅爷,是我爸爸的堂舅,我奶奶的堂哥。生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今年已经八十八岁高龄。我奶奶生养了6个孩子,而我的爷爷由于是所谓的国家干部,天天待在外面无法顾及孩子和家务,就和我奶奶商量着把我舅爷请过来帮忙。谁知道,这一帮,就是一辈子……用我奶奶的话说,就是她救了她小哥,要不然他自己一个人早就饿死了。儿时听奶奶说过,在那个没有吃没有穿的年代,舅爷是讨不到媳妇的,再加上他心善,对流浪汉和叫花子总是仁心布施,弄得自己往往吃了上顿没下顿。自打我记事起,他就五十多岁了。他高高的,瘦瘦的,双眼皮,高鼻梁,对谁都很温和。同村的族家,包括外村的熟人,都一律叫他“二舅”,久而久之,这个二舅也成了官方标配。他心肠好,乐于助人,谁家红薯要下窖啊谁家的母牛要下崽啊,有什么事只需唤他一声,保准马上去帮忙。不过,好像我奶奶和我姑姑们好像不怎么喜欢他。也许是嫌弃他耳聋,嘲笑他听不见;也许是讨厌他太实诚,有点儿二吧。反倒是我,每天像个小尾巴似地黏着他,他也待我最亲。   

过去,豫西南的农村都是有院子的,虽没有北京四合院那么精致大气,倒也实用紧凑。他住在西厢房,那是一间大大的土坯房。地基是由青砖砌的,中间是土胚,再往上面就是木头和茅草。八九十年代农村经济还不发达,改革开放的春风还没吹进来。我们的村子几乎还处于农耕时代,每户农家都是用牛来耕地、拉车。舅爷也养了两头老黄牛,天天割草、喂牛的事都是他的。他晚上住在牛屋,看护着两头老牛,我父母在外面工作,我便和他生活在一起。   

闲暇时,他会把我们自家宅基地里的老树砍掉,拖到池塘里泡水,曝晒,然后用架子车把这些臭臭的树干拉到镇上去加工成板材。回家后,拿来斧子,钢锯,刨子,直尺,墨斗,一点儿一点儿地做起架子车车架来。听说,他的木工技术是半路自学成才,从没有拜过师学过艺。当然,舅爷做出来的东西和那些老木匠的成品不能比。别人一副架子卖五十,他的顶多卖三十。别人的卖一百,他的也只能卖到六十。但他还是很开心,乐此不彼地继续做着他的木工活。每每此时,我就陪在他身边,看他用刨子把块块木板刨地光滑平整,看那木屑铺满地面,像一朵朵轻盈的小花。我那时搞不懂他做的是飞机还是大炮,也不在乎他做的是桌子还是椅子,更不知晓他的作品能换几个铜板,我只好奇和特别馋一样东西:叨木花(一种木头里的虫子)。有时舅爷在干活的时候,会发现有白白胖胖的木虫待在木头里,他便高兴地拿出一个小瓷碗,把虫子放进去,说中午给你用油炸炸,有肉吃了。于是,我就很期待中午快快到来……   

记得有一年,我婶婶帮他联系了一宗生意,为我们村里的小学做100张桌子,100张椅子。他很开心,逢人就说,我这次能发点小财了。他每天天刚蒙蒙亮就起来了,我缩在被窝里,听着牛铃铛叮当叮当的响声,看着他忙碌的背影,一次次地做梦醒来再入梦……后来任务完成后,他得到了几百块钱,高兴的合不拢嘴。趁一个逢集,他偷偷地带我去街上买了几尺布,让我妈给我做了一套过年的新衣。而那个新年,就那样飞快地,在祖孙两个人的笑声中悄悄地溜走了。   

时过境迁,我已经从当初的小村庄走了出来,已经离开故乡多年,而他还守着那片热土……我曾经提出把他接过来和我一起住,但他不要,一直说:娃儿啊,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人得叶落归根呐,我岁数大了哪儿都不想去,就只想在家里呆着……多次劝说无果,我想我也只能趁他健在,多回家看看了。   

就像他说的,这里是根,这里是家。除此之外,那里,有我们祖孙两人的欢笑和泪水,还有我们祖孙两人最温暖的共同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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