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下火车，转弯进入小路，泛黄的路灯斜照出还没消除坐车的困顿人影，道路两旁的门店早已关上了门，除了几辆车通过之外，街道显得异常安静。

两个人边走路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突然王玉林开玩笑般的说了一句“你急起来的样子就像一个疯狗”，一下子让于小敏的内心打了个机灵，顿时停住了脚步。

她不得不审视自己婚姻中一地鸡毛的源头，她不止一次想退出了。

于小敏记不清这是多少次坐车来回奔波了，她知道自己每次出发前的那种绝望和焦急，那种对于自己命运的怜悯和同情，那种对于未知的期盼和担忧，她多少次想逃离，可扎根在心底的道德和世俗的眼光早把她吓得必须硬着头皮继续前行。

她无数次的逼迫自己前行，她曾无数次的体谅过老公的感同身受，却不想他虽身在其中却担任了旁观者的角色，无时无刻不在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偶尔给她心中激荡焦躁的井水投一块石头。

她与他感同身受，他却不与她同频同道。

所有的源头不为别的，结婚两年，因为他，没有孩子。

于小敏虽然喜欢孩子，但一直觉得孩子是结婚后水到渠成的事，可肚子始终不见动静，在婆婆的要求下，她到处去检查，都是没有毛病。

你应该让男方来检查检查，医生的话瞬间提醒了于小敏，是啊，一直要求自己检查，一直觉得自己有毛病，是不是男方的问题呢？

回到家于小敏提出了自己的困惑，婆婆立马反驳，说自己的儿子从小到大身体都很硬朗，没生过几回病，不可能是儿子的问题。

王玉林也坚信自己没有毛病，所以一直推迟着不去看医生。

几个月过去了，看着于小敏依旧平平的肚子，婆婆终于坐不住了，想起听来的很多男方不孕不育的事，她央求儿子也去做个检查，好消除她心里的疑惑。

这一检查不得了，当于小敏看着检查单上的结论时，仿若一击惊雷炸响，震惊之余，又有一丝舒坦，为婆婆这段时间的脸色，为自己被曲解的平冤昭雪。

下一步该怎么走，于小敏不知道。

她想就这样推迟着耗日子，可公婆的催促早把她的计划打消了。

结婚几个月后便是新年，这个年于小敏过得极不舒坦，像是一个鸡蛋哽在嗓子里，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年还没过完，就到了于小敏的生日，婆婆早早的便准备了一桌子的菜，刚开始于小敏还觉得是家人对自己的重视，后来聊天时的话题才让于小敏意识到这是名副其实的鸿门宴，一口还未嚼烂的肉瞬间索然无味。

也是在那次生日宴上，从外回来的大姐建议他们俩去到大城市看看，实在不行，可以试管。

说来轻松，于小敏回想起曾听发小说过的通过试管要孩子所受的罪，便往后打着退堂鼓。

看着他们一家人殷切的希望，有一搭没一搭的劝慰着，于小敏抬眼看着他们如此陌生，陌生的想逃离这个家庭，索性转过脸去，任泪水划过脸庞。

可生活不继续了么？

母亲劝阻小敏离开，可刚结的婚，别人会怎么评价呢？

同事会怎么看她？

邻居会怎么笑话她？

硬着头皮往前走么？

前途会怎样？

一片渺茫，不知何时有希望！

于小敏算的上是一个勇者，不管是硬着头皮还是心甘情愿，为了维护这段来之不易的婚姻，她选择继续前行！

医院是检验人性的地方，一通检查下来，让于小敏瞬间觉得自己作为人的尊严一下子消失殆尽。

于小敏见识了对麻药敏感的女生，麻药劲还没过，因为没有按住针眼，导致血流如注的场景。

还碰见与她聊天时紧张的打哆嗦，握着她的手寻求一丝安慰的病友，进手术室时的慷慨就义的态势。

她看见了蹲在楼道里放声大哭的女生，哭的那么心碎，那蜷缩的身影让人心生怜悯，却又不忍上前打扰那种散发出来的悲痛。

医院里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好像每个人的脸上表情都是那么凝重，偶有微笑，像极了在平静的湖面上挂起的台风。

白花花的白炽灯把医院照的灯火通明，医生们按部就班的询问话语，坐在大厅里等着叫名的焦急的等待，让病友之间互相安慰的慰藉显得弥足珍贵。

于小敏对自己的身体有点太自信了，她觉得只要医生一看都会让她怀孕。

于是人授做了一次又一次，一次次希望着去，一次次失望的回来。

三次下来，没有成功，把她的自信心消磨的消失殆尽。

她快要崩溃了。

想起请假时领导的脸色，想起为了节省钱半夜坐火车的场景，想起别人一个个成功的喜讯，想起瘪下去的钱袋子，她越想越觉得喘不过气来，被压制的脾气随时随地都会爆发出来。

王玉林呢？

做了深层的检查后，发现还是无法解决问题，没办法，他除了陪伴于小敏来回奔波外，更多的是无计可施。

可很多时候明明就一个小检查，根本不需要两个人前行，所以于小敏很多次都是选择自己去医院。

王玉林上着不大不小的班，心甘情愿地挣着两千块钱，却不得不被各种规矩束缚着。

于小敏劝过他无数次换个工作，可被父母惯大的孩子吃不了一点苦，宁愿过这整日坐在办公室闲喷的生活。

虽然刚看到检查单时有些许难过，但早已被修成的阿Q精神取得了胜利。

所以只剩于小敏一人成了真正的参与者。

王玉林把自己放在旁观者的位置上，怎么可能去理解因为他于小敏所承受的心理和生理上的双重折磨。

很多时候听到于小敏的唠叨和崩溃时，直接选择无视或者无语，让于小敏感觉自己仿若一击拳打在墙上，受伤的只有自己。

该怎么办呢？

做试管吧。

又是一通检查。

检查后打针。

于小敏看着在护士站等待的那长长的队伍，经常感叹为了要孩子的女生的勇敢。

看着护士手中那细细的针头，于小敏的心早揪的全身冒汗，可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让护士来一针。

接下来便是拿着回家自己打。

每次看着平坦的小腹，看着肚子上一块块的青紫，于小敏会恍然觉得自己像一个战士，一个敢于冒着生命危险也要上前线打仗的战士。

一个疗程下来，肚子变得铁青，好在结果还不错，在王玉林的陪伴下，于小敏走进手术室等待取卵。

待那细长的针头结束了工作后，于小敏被推到病床上，返回病房。

看着闪过的一道道灯光，刺的于小敏眼睛生疼，一道眼泪不争气的流了出来。

在恢复的几天里，于小敏看着一直接听电话的王玉林，待一切安定好，便劝他回去上班了。

医院里留下的只有于小敏自己。

看着别人都有人陪伴，看着吃饭时别人老公或者家人好吃的好喝的端到跟前，看到自己无助时临床家人的帮忙与安慰，于小敏在深夜里的寂寞和苦楚化成一道道泪水，浸湿了枕头。

看着病友比怀孕三四个月还大的肚子，于小敏担心腹水，每天坚持打吊针，吃饭时狠心买那些有营养的饭菜，每天在病房的楼道里来回踱步，好在上天还算眷顾，终于达到移植的条件。

但命运总是来回的开玩笑，种种原因的叠加，于小敏又失败了。

她曾无数次想过，网上那么多人都想来个一夜情，要不自己努努力也出去找个，万一成功了呢？

这活了三十年了，只经历了这么一个男人，除了挫败以外，又有很多不甘。

有时候走在路上，看着一个个从身旁经过的男人，于小敏真有随便抓一个的冲动，但好在她还没有发疯。

于小敏曾试探着跟王玉林说出自己的想法，出乎意料的是王玉林竟然没有反驳的意思，还鼓动她出去找。

于小敏是个什么人呢？

邪恶的想法不少，真正的勇气不多。

她想象不出那样不雅行为后家人的脸色，即使有孩子了，孩子在家里的地位，本来已经飘摇不定的婚姻，如何还能继续下去呢？

也许就是在一次次的失败中积压的太多的情绪，于小敏越发崩溃，常常晚上睡不好觉，一找不到东西就把其他东西弄的到处都是，有时候会动不动大哭一场，甚至有了看见墙要撞上去的冲动，家人越发觉得她是个神经质。

劝慰根本起不到多大的作用。

往往在平静下来时，于小敏才想起自己行为的可怕，她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安慰自己，想想父母，想想未来，她压制着心中的怒火，尽量把注意力转移。

可王玉林说她竟然像个疯狗，该去精神病院。

于小敏停下了脚步，坐在路旁的台阶上，不想与他再说一句话，迷离的眼神出神的望着昏黄的路灯，她要认真想一想这样一个没心没肺的人是如何大胆的说出这句话的，这一切所有的源头都是谁赋予的，这段让她承受了太多的简短婚姻到底有没有过下去的意义。

王玉林看着坐在地上的于小敏，竟然不知所以的不耐烦的催促她快走。

看着这个对自己颐气指使的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于小敏的心越发冰凉，不想再看他一眼。

头也瞬间低下来，趴在腿上。

她在心中呐喊，老天爷啊，谁能给我一个孩子，谁能给我一束光，让我不再因缺失而感到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