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真村里有几个去南方打工的女孩,年一过,巧真就扛起包跟她们走了。她走后给我写了一封信,说很抱歉没跟我道别,末了说要我找点事做。
又一个好友走了,不管在外面怎么样,总算有点事做,我能做什么呢?
我怕看书,怕看电视,每一个成功的创业故事,困难的学生考上大学的故事都会刺激我脆弱的神经。
母亲腌咸菜时拿厚纸蒙住菜缸口,我仔细一看,这纸竟是小坤哥哥画的一张素描人物头像,我神经质地大喊起来:“妈!你拿的什么?”
母亲吓了一跳,她说:“我以为没用了。”
“怎么会没用?这是画,你不懂!”
我一向是个温顺的孩子,母亲被我的无礼弄得莫名其妙。
母亲忙拿下来,想要递给我,我眼里含着泪,说:“妈,不用了,我要它也没什么用。”
母亲有什么错,是我自己无能。我打开书柜,找出以前所有的画,在学校时与叶小颜她们写的纸条,一起投进了炉灶。
我是一个原本就很平凡的女孩,想要奢望什么呢?
一日村里有个小姐妹秀玉来找我玩。
秀玉说:“听说城卜乡有一个绣花班,你去看看吧,你不是想学绣花吗?”
我喜欢绣花。在家一年来,也跟人学着绣了一些。仔细配好线,密密地绣,真的挺好看。
城卜乡离我们乡三十多里。我问秀玉去不去,秀玉说她不想去。
“那你先陪我去看看吧。”
我硬缠着她,她才答应下来。
第二天早晨我俩骑上车就去了城卜乡镇上。
城卜乡是个发展中的乡镇,比我们乡大,街上楼房很气派。我们打听了几个人,很快找到了绣花班。
绣 这种花,其实不是农村姑娘用绣花针绣在布上的那种。
绣花工具是一个用白布缝制的小圆垫子,直径约半尺。里面装上稻谷皮,也可装干净的麦秸。绣时,把图纸用图钉固定在垫子上,上面按图案要求插上大头针。用白棉线围着大头针来回缠绕,缠几下,撤掉几个大头针,再按图纸上要求在另外的地方替补 上去几个,再缠线。一时间圆垫四周缀满了线棒棒。手快的人,两个小时就能绣好一个小图样。
这些白色镂空花色的工艺品,是用来做茶杯垫,沙发垫的。
我试了试,很快就学会几种简单的绣法了。
老师问我们从哪里来,我们说是从三十里外的兴安镇来的。
老师很受感动,说:“难得你们这么有心,你们乡东临是不是大南乡?”
我们说是。
她说:“我们在那里设了一个班,你俩去那里吧,这儿太远了。”
我们俩点点头。
“这样吧,我给你们写封介绍信,那里老师姓寇,你们直接找她就行。”
我和秀玉拿着介绍信赶回了家。母亲按我说的方法做了一个垫子。
第二天秀玉说啥也不陪我去了。我想也不能总让人陪,一个人的路,还是一个人走的时候多。
我一个人去了大南乡,见到了寇老师,她很热情。我在班里绣了一上午花,中午在一个学员家吃了顿饭。晚上窦老师给找了个有空房的老乡家,我就在那借宿了。
学员中就我一人是外乡镇的,其余人都回家吃饭睡觉。我没有别的事情可做,时间充足,因此我完成的绣品最多。
寇老师人很好,她说她当初也向我一样一点点学起,干了几年才办了这个培训班。
“你以后也可以办培训班,甚至可以做得更好。这儿工厂不多,剩余劳动力多,你可以充分利用这个条件。”
我 也不算是个很笨的人吧,学这些东西总能学得很快。这也是一种自我证明,证明别人能做到的事我一样能办到,甚至比别人做得还好。尽管我脑子里曾有过很多胡乱生长的思想,做过一些让人可笑的反常行为,我起码是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可以创造一些价值。然而,我能不能像窦老师说的那样,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也许会 做出一点成绩,也不失为乡亲们办一件好事。我,选定它吗?
思想开始做斗争,未来不知有什么在召唤我,使我平静不下来。
我谢绝了窦老师的挽留,卖了几个月来的绣品,回了家。
未来有什么呢,人生又是为了什么。我是不是总考虑到结果,而不会享受过程?或者,我是个弱者,害怕会遇到不可知的困难?这么固执下去,又能收获什么?
人生实在是一个自我肯定又自我否定的过程。离开时我是那么决然,但是真的闲下来,我又开始怀疑自己,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我这种人是否适合在这片黄土地上生存?
自 从不上学,我从未丢掉买书的习惯。除了文学书籍,我还买名人传记,像居里夫人,卢梭,尼采的等。他们为什么就能成为名人,而大多数人不能。这是因为我们天生就没有他们优秀的品质。一个人能力固然重要,关键是怎样利用。我应该是甘于平凡的——原本就是一个平凡的人。我又不是太阳。(尼采说“我是太阳”)
那么,如此看来,我是十分平凡的一个人,只是不甘心平庸罢了。
这一个发现令我有些高兴。
村 里很多小姐妹,我也跟她们学会了织毛衣,做鞋。我做的活一点也不比她们做的差。有时候我也跟她们一起打牌,闹一闹。但大多数时候,我只喜欢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听收音机,写一些文章。农村的女孩子都谈些什么呢,不外乎新衣服,新头花,和她们的未婚 夫。她们能叫出每一个姐妹的未婚夫的名字,用来开玩笑。
哥哥正读高二,有一次他同学找他玩。两个人聊了一阵子足球,又聊了一些新的科技发明。我正在里屋织毛衣,听见他们说了一个“克龙”,我问他们:“克龙是谁?”哥哥一愣,和他的同学两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我气坏了。哥哥见我生气了,忙止住笑。他说:“好妹妹,不是克龙,是克隆。就是从一种生物身上提取细胞用它培育有相同基因的后代。”
“有这样的事吗?”
“怎么没有,明天我从学校借几本书给你看看。”
我突然觉得自己太不现实,看了一些书有什么用呢,连早就有了的“克隆”都不知道,还写什么文章,简直是闭门造车。
我成为一个处于学生与农民之间的边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