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我辍了学,去一家电子厂打工,做流水线工作。有一天,车间组长叫我去找一名姓赵的主管。车间很大,办公区又不熟,我只能问着找。
“你好,我找一下S区的赵主管。”
那人坐在办公桌前,拿脑袋尖对着我,没抬头。他抬起右手,用大拇指向后一指,算是回答。
我往后走,又来到一个办公桌,还没问,她就喊:“后面!”
很暴躁,可能她更年期提前了二十年吧。
赵主管还是让我找到了。说明了事由,我转身正要带路,他却一把把我捞开——他走前面。
这力气,如果在厂区外,绝对能引发一场斗殴。
赵主管四十岁上下,穿一身白色静电服大褂,个子不高,有点黑。一副大眼镜贴在脸上,两根眉毛往里挤着,脑袋拉着脖子向前伸着,好像随时要质问你。
时值换班,有一条流水线已经交了接,十几个人排成一列出车间,正和主管走在对面。路不宽,主管背着手,眼睛直直向前看着,大跨步地走,静电服下摆“飕飕”地响。
近了。他把嘴巴抿得很薄,没说什么,眼镜片后面的眉毛却跳了起来。他从背后抽出右胳膊,非常快速且用力地,向右甩去——对面的让路!
我甚至听到了破空声。
时隔十年后的今天,我依然时常会想起他甩胳膊的动作,我找不到合适的词形容这个动作,大概就像挥手驱赶苍蝇时的模样,不耐烦,又有种上位者的睥睨感。想了想,睥睨感更多些。我后来溜回学校读书,大概也受了这个动作的影响。
王小波在《“行货感”与相对主义》文里写道:戴宗问宋江要好处,宋江问凭什么,戴宗道:你这厮,只是俺手里的一个行货!戴宗说宋江是一件降价处理的货物,而他自己则以货主自居。当我被一胳膊捞到一边时,我当时就充满了行货感,这是个不幸的悲惨事实——自己成为了货物。就是不知道排队下班的员工是什么感受,但那个台资厂的大环境就是:人家对你干了什么或对你说了什么,都不需要向你解释或经过你的同意。你看,普天之下,我不是王,率土之滨,我又不是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