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上的景物在迅速地无限地放大、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冲进我的瞳孔!我下意识地摇着手柄、敲着按键,然而没有用,飞舟失去了控制。
一声轰隆中我不记得自己是否发出了叫喊,眼前一片黄色尘土蒙蔽,心彻底凉了,好在防震带减弱了震荡,我瘫在椅子上。仓密闭着,我感觉呼吸有些困难。
良久,眼角的余光瞥见外面有什么东西窥视,我迅速扭过头。一张脸,不,一双炯炯的眼晴嵌在长满毛的脸上,猴子的脸?那张脸在玻离仓外一闪而过,隔着密封的玻璃,我听到沙地上传来跳走远去的脚步声。
我的心一下提上了嗓子眼,这个星球上有生命、有动物?会不会给我造成危险?我咔咔咔敲着键,仓门没有响应,自动开关坏了。我两手擎起抵住玻璃,用力向一边推。玻璃缓缓滑下。
我一步跨出仓,跳进坑里。飞舟在沙土上砸出了一个大坑,半人多高。幸亏这里是沙地,而且感觉这个星球的引力不大,否则飞舟已经变形,现在还好。
我爬上坑,极目远眺,这是一片低矮的丘陵,远处有小山阻止了视线,树木葱葱。自然没有人烟,没有声响,没有风,静极了,有些怪怪的。我抬头望望头顶,明亮是明亮,可是天上没有大阳——如果这也算是天空的话——没有云朵,让人很别扭。那光亮仿佛是最自然的存在,宇宙中的光无遮无拦自自然然的透射而来,恰巧遇到这片地面。我晃了晃脑袋,看了看,又看了看,环顾一圈又圈,确信自已没有看错,这个星球没有太阳。
我跳下坑,爬回仓内,检查了一遍系统。因为碰撞,损毁不轻,好在还能启动一次,问题是源料没了。为了对付那场突发的宇宙风暴,损失过巨。不知道这个星球上有没有可作源料的岩石,走一步算一步吧。
我跨出仓,索性把坑挖得更大些,把整个飞舟推下去,履上沙子。在腕表上记下位置,拖着疲惫的身子,向远处的树林走去。
树林里棘刺丛生,我磕磕绊绊地走着,漫无目的。拾起一支枯枝,削掉丫杈,挥舞着探路用。光渐渐暗下来。虽然没有大阳升起落下,这个星球并非极昼。
前面已经看不清,我找了个空阔些的地方,捡了一些枯枝败叶,生起火来。啃了一点压缩饼,靠着树干,盘算起来。篝火哔哔啪啪地响着。明天,穿过这片树林,找一座山岭,看看有没有含有那种金属的矿石,这是唯一的希望,如果找不到,我就永远被丢弃在这里。
我迷迷糊糊打了个盹。呯的一声,碳梢溅到我身上,我被烫得哇哇叫起来,跳起来拍打身上的星星点点。“谁?!”我下意识地喝道,忘了这是在另一个陌生的星球。
一个身影在火光的边缘一跃而过,没入黑暗,魁梧的。哔啪踩着地上的枯枝、沙沙沙逃远了。
我犹豫着没敢走出光圈看个究竟。如果是动物,动物怕火,我最好待在这里,谁知道外面是什么,我对这里一点都不了解。可是,我有些疑惑,为什么要扔石头呢?
我扶着树干侧耳倾听。良久,我跳起来,踩灭火堆,转身就跑。黑暗中灌木牵绊,我抓住一颗树噔噔噔往上爬,出奇的快,越爬越高。
一会,下面有几把火把经过,吱吱吱的声音。火光照出了几张尖尖的脸,毛绒绒的,像极了老鼠。可是天哪,这是鼠吗?足有我一半高,两脚着地,两手举着火把,甸着滚圆滚圆的肚子,说是人鼠更恰当些。
这几个人鼠举着火把,在周围转了转,似乎在找什么却又找不到,他们交头接耳了一阵,往来的方向走回去。
我紧紧抱着树身,动也不动,惊疑不定。原来这个星球上也有高等生物,他们也会使用火。这对我到底是祸还是福?他们可能会帮助我,也可能把我这个入侵的“动物”生吞活剥。
我稍稍下滑,踩着一枝横枝,但不敢走下地面。直到天光微亮。
我走出树林,树林的边缘是一道十米斜坡。往前丘陵绵延起伏,绿草萋萋,偶尔有些小动物跃出草丛,几座山峰零落散布,再远地势渐渐平坦,丘陵变成了平原,一条大河蜿蜒流淌,消失在远方。
我望一座山峰走去。途中空气微微波动,飘来一丝燋了的烤肉味,又香又苦。我翻过一个草坡又翻一个草坡,前面,河流绕过的一座山丘下袅袅一股炊烟。
我想起夜里那几个人鼠与他们的火把,我匍匐着向前。河滩边一堆火,几个人鼠围一圈,转着手中的肉块,吱吱地说着什么。旁边血淋淋的倒着一匹独角鹿。
我在草丛抬起头尽量往远处望,沿河的远方,有七、八座低矮的茅棚,就像原始人类集居的地方,我猜必是这几个人鼠所属的“鼠族”。
他们中的一个抽了抽尖鼻子,向我转过头来,吱地大叫。其它人鼠也转过头来,大叫,抓起身旁的木棍或是捡起石片,冲我奔来。
我赶紧转身跑,心里后悔死了,不该靠这么近。也许他们把我也当成了躺在他们身旁血泊中可以烤来吃的鹿。原以为我比他们腿长跑得快,但他们跑紧起来改用双脚并跳,袋鼠的样子,一点也不比我慢。一块石砸在我后背,我忍着剧疼,转身向河流跑去。我看出河水并不深,河对面一座山,山高林密。
我蹚过河水,冲进山谷,攀着树根岩石,向山上爬,棘刺划破了脸颊、手臂。后面人鼠紧追不放。倘若被捉住下场只有一个,无理可说。
有人鼠抓住了我的脚跺。我回头,狠狠一石头砸下去。对方脑袋一偏躲了过去。后面的一个人鼠却惨叫一声,捂着脸颊,鲜血淋漓。一块赤竭色滑得有些发亮的拳头粗的石头滚落在他们身旁。却不是我砸的。
我抬头往上望去,头顶几十步处,一只浑身长毛的猩猩,不,只是像极了猩猩,一手抓着树身,斜吊着身子,一手握着拳头大的石头,呲牙咧嘴,作势若掷,恐吓着。
那几个人鼠呆了。我趁机挣脱那个人鼠的爪子,往上面跑去。
人鼠们慢慢地一字挪开,紧紧握着手中的木棍,瞬也不瞬盯着猩猩,我反倒失去了他们的注意。
猩猩呲牙咧嘴,若掷不掷,只是威吓着,低叱着,似乎有所惧惮。枝叉处还垒着几块同样的石头。
奇怪,难道他早有准备?看目前的情形,不说一对一,就是一对三(对方四个,一个废了),人鼠也不是他的对手。
看到猩猩没有退怯,几个人鼠迟疑了一下,面面相觑。看着倒在脚下哀嚎的同伴,其中一个一把抓起扛在背上,两个断后,一点点后退,接着转身跑下山。
猩猩没有追赶,看着他们跑远,跳下来,跳到掷落的石块旁,拾起,擦去上面的血迹与沾上的枯叶沙土。
他朝我挥挥手,呲牙低吼,大概是要我快滚。
我却盯着他手里的石块,浑然忘记了刚才的危险。我发现这几块石与这座山的岩石质地纹理都不相同。
我伸出左手掌冲他招了招,希望他能把石块让我瞧瞧。
他怔了怔,哧、哧、哧的,不肯给好脸色。我不知道你懂没有。
我大着胆子走上去,来到那棵树旁,从丫叉处拿下两块圆石,两手用力一撞。
他扑过来,若抢夺我手中的石头,却迟了一步,石头应声碎裂。
他吚呀呀恼叫,一掌挥出。我飞出五六米外,压跨了權木。
他揽过石块,纵身几个起落,散失在树木后。
我扶着树干,踉踉跄跄,好不容易站起来,捂着肿成圆球的肥脸,来到碎裂的石块前,趴下细细翻拣。可我失望了,白吃了一拳,没有要找的东西。但刚才那石块握在手很沉,比一般的石头足足沉了几倍,不知他从哪里找到的,也难怪他当宝贝。我决定仔细勘察下附近的山峰。
一个月里,跳涧攀岩,越过一个山头又一山头,饿了啃一下压缩饼。时不时注意山下平原定居在河滩上的鼠族,生怕他们到山上打猎。好在他们大多时候都是在平原上活动,飞箭抛弩,围捕射杀大耳兔、独角鹿之类的走兽,或是在河里捞鱼,是人类祖先的翻版。当然我更注意的是那只短尾猩猩的行踪,因为同在山上,常看见他吊在树上采果,或攀在崖上掏鸟窝。有时我摘下一个野果朝他掷去,冲他招手。多数时候他没有理睬,专心致志干自已的活。有时我掷得多了,他火了,回头皱脸裂鼻叱几声,没有好脸色。野果倒是接住了,咔嚓一口咬下,对胃口的就没有扔掉,但也是扭头就走,三二下弹跳,一闪不见了踪影。
一个月后,压缩饼所剩无几,我决定在这里驻扎,采集制作干粮。我在涧下找到了几块那样的石头,砸碎后发现了米粒大的白色晶粒,正是我要找的源料岩石,估计是从崖壁上蹦下来的,是我无法到达的地方。
我伐木削叶,在山腰盖了两间茅屋,四周围起篱笆。采集瓜果,凉晒在屋前。要收集到足够的源料不是短时间能完成的事,为此我移植来果树,栽在周围,种下种子,作长期打算。
一天,正在翻晒瓜果,一道影子从离笆外投进来,在我身前地上晃动。我抬起头。短尾猩站在篱笆边向这里探头探脑。看他的眼晴我明白了,是半干的果饼飘出的香味把他吸引来的。他翕动着鼻翼,嗞嗞有声。
我随手捡起一块向外一抛。他手一抬一把接住,塞到嘴里。他嗯嗯嗯,几乎要手舞足蹈,抓耳挠腮,估计从没吃过这么美味的食物。咕噜一声巨大的喉音,他眼巴巴地瞧着我,眼里都要流出涎水来。
我抓起一块。他一把接住,三二下咀嚼咽吞没了。他倒刍着嘴巴,看我的眼光好像傻了。
我抓起一块、又一块,抛出去。他右手接住,左手又接住,一个不落,都塞进了嘴里,一时间安静的周围只有他的吞咽咀嚼声叭啧叭啧地响起,溅着白色的涶沫。
很快,院里的果饼只剩下了一小半。我摇摇头向他摆摆手。等不到我继续抛掷,他温怒起来,就要推倒篱笆。
我赶忙站起来,捡起地上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石头,石头。”我说,举着石头,另一只手掌伸到他面前招招。
他怔怔的,眨巴下眼。
我甩动膀子学着他那天的样子,“用力”地把石头投了出去。“石头,石头。”我捡起一块,举在他面前,转了转;指指他,又指指地上的果饼。
他斜睨一下圆眼,转身咚咚咚跑去。
一会跑回来,手里握着一块那天的石头。他挥起手臂就要向我掷来。
“别、别。”我喊,摆摆手,示意他轻些,学我的样子“投”过来。
他向我一抛。
我两手接住,掂量掂量,擦了擦,发现没有错。
他不满地呲牙,哧哧哧,指指地上的果饼。
我捡起一个抛过去。
他咀完,又哧哧哧地指指地上,就要推倒篱笆踩过来。
我忙走上去挡在他面前,举着那块石头,盯着他的眼,指指石头又指指他,然后指指地上的果饼。我竖起一根手指,“一,一个,一个石头一个饼。”我指指石头又指指他,再指指地上,竖起一根手指,努力想让他明白。
吼,他吼一声,不满的,转身又跑去。
一会,两臂弯揽着五、六石头跑回来。
哧(给),他说。
我摇了摇头,没有接,我的目的不仅是让他用石头换果饼。我捡起一个果饼,向他抛去。
看到果饼丢在脸前的空中,他两手松开,哗啦石头泻到地上,他伸手一抓,攥住果饼,放进嘴里。
“石头,石头。”我说,指指他脚下。
他咀完了。“石头,石头。”我又说。他呆了呆,俯下去一手一个,站起来左手、右手丢过来。
我接住一块,另一块落在身旁,陷下去。我抓起一个果饼丢给他,竖起一根手指,说:“一个,一个石头换一个饼。”
他瞄瞄我,塞到嘴里只管咀着。我不知道他明白了没有,我想告诉他,一块石头只能换一个果饼。这是我第一次与他交易,也是第一次教他“知识”。等后来,我们混熟了,也多少懂得了对方的“语言”,几年的时间,他能从一数到了十,而且不会搞混。但是,最让他印象深刻的却还是我现在教给他的那个“一”,一根手指代表的那个一。于是我给他取了一个名字,叫“壹”。
有一次,我问他:“一,当初你怎么想到要救我?砸在火堆里的那块石头也是你投的吧?”他挠了挠头。我认为他没听懂,对着火堆又是打手势又是重述。
他挠挠腮帮,红红的火光映在他的曈仁里跳动,他在回想。忽然,伸出一根手指,“一,一。”他说。
“一?”
“一。”他竖着手指,另一只手指向我,又指指那根手指。
我想了想,“一,是指我一个人吗?你是说,因为我是一个人?因为我只有一个?”我用一根手指指指自已。
他点了点头,嗯、嗯。
很快,石头抛完了。他可不管这些,果断地低吼一声,就要推开篱笆。
“等等、等等。”我喊着,向他摆着手势,一边匆匆拣着地上剩下的十几张饼子。我可不想他把篱笆毁了,现在跟他说理还太早。
我拢起饼子,一张或两张向他扔去。有的落在他臂弯,大多掉在地上。丢完了,我叹了口气,拍拍手。
他蹲在地上,一张一张捡,又一次大块朵颐。
完了,站起来,再次朝着里面东张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