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一个下午,K因为休假的事和上司发生了无法说清的龌龊。
上司是一个衣着光鲜的中年胖子,时常眯缝着双眼对着一切人微笑。他的笑很温和、很模糊,其中似乎包含着一切,又似乎什么都没有。K一看到这种不明不白的笑容,就想起自己曾经在一本有关哲学的书中看到,古希腊时,人最初被定义为:“会笑的动物。”他觉得这个在现代人看来很简陋、甚至显得有点儿无聊的定义,其实是很机智的。人就是通过耍了这样一个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小手腕儿,不仅掩饰了自己仍是动物的实质,而且更为重要的是:通过微笑,人把自己美好的一面夸大了;而把许多的阴谋诡计给藏匿起来了。
K虽然在内心对上司的笑挺反感,但在表面是不敢有些微流露的,于是,每次在与上司打交道的时候,凭空为自己额外地增加了一项掩饰的任务。最初,还不感到太费劲儿,但久而久之,K日益感到:这原来是件很不轻松的事。
上司对业务并不怎么在行,对公司的运营也不真懂。但是,他却能装出由于懂得太‘深’了,一旦发表‘高见’,别人都听不懂的样子。
当许多不知内情的人,想进一步问清楚时,上司的眼中就流露出无可奈何的目光。就像老教授看着自己不争气的学生。然后,指示他们去找K。似乎K是他手把手调教出来的优等生。
上司虽然业务不精,可在人际关系方面,却精细到了怪异的程度。他既很在意别人对他的表面姿态,更留心别人对他内在的揣测。他似乎有种窥探对方内心的嗜好,尤其是在与下级近距离接触时,简直是近乎无礼地、悍然入侵别人的内心。他一刻都不停地盯住对方的眼睛,从不顾及对方的感受。当然,他总是保持着微笑,那微笑既能掩饰他内心种种不一定光彩的活动,又能麻痹对方。‘笑’是假的,隐藏在笑后面的‘侦查’才是真的。加之,他自己有多年伪装的实践,所以,识别真假的经验异常精准。所以,K很后悔自己看了那样一本书,书中的其它内容全都不记得了,却偏偏忘不了那“该死的定义”。
上司虽然与员工们表面看上去,都显得挺亲近,但一涉及到办具体事情,就很难说话。比如:连批假这样的小事,他都显得非常财迷,对K当然也不例外。
在供职的最初几年,K并没有太在意。那时,他不到三十,精力充沛,业务能力的提高突飞猛进。上司把他放在助理的岗位上,虽然在公司中的地位并不太显眼,但据上司讲:这是因为他所掌管的业务及其重要,且涉及全面。不宜引起太多人的嫉妒(上司在暗示这一点时,毫不隐藏地流露出为他感到欣喜、幸运的神情)。
当然,K也从自己明显地、大大超过其他普通职员的工作强度上,尤其是从自己工作中那种独特的秘密性上,确证了这一点。正因如此,K对繁忙的工作不仅没有抱怨,反倒常怀一种窃喜。但一恍,几年过去了,除了工作愈加繁重之外,K在其它方面的境遇没有丝毫的改变,唯一的改变就是:他没有时间休假了。
这种工作造成的压力,不能在适当的时候得到应有的缓解,对K的身体状况产生了不知将会带来什么后果的影响。他越来越多地出现阴郁、沮丧的情绪,经常无端地出汗或发冷,最令他感到担心的是失眠,并且在已经短暂的可怜的睡眠中,还经常出现一些性质很不好的梦境。他几次想去做个检查,有两次甚至都迈进了医院的大门,可他又果断地转了回去。因为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只要一接近医院,他平时的种种病症就消失了。再者,也有一些能证明他仍然健康的因素:他的饭量还是不小的,不过这倒不是主要的;更为可靠的因素是:他的头脑非常敏捷,虽然与他打交道的人,大都很讨厌这一点,可他自己却很以为荣,并将此作为自己基本还是健康的佐证。并且他深信:如果每年能够休一次假,自己就会更加健康。想到自己不明不白地丧失了多年的假期,他不禁有些吃惊。他认为,假期的丧失不仅仅影响了他的生理,更为重要的是,也造成了他精神的失常。长年的不得休假,使他的生活情趣干涸了,好像除了工作他没有什么可向往、可希望的了。所以,他暗下决心:一定要恢复自己久违的假期!
今年,从年初,他就开始申请修假,到五月份已经申请了三次。每当K向上司请假时,上司就微笑地望着他一小会儿,然后,不慌不忙地问几个业务上的问题,多半都是些不得要领的问题,可上司本人决不那样认为,这一点从他镇定自得的表情中可以得到确证。在K回答这些问题时,上司总是随手敲几下键盘,象是在扼要地记录,以便在K休假期间好亲自办理、或交待别人办理这些业务。可是真当K回答完了全部的问题,再也没有什么可问的时候,上司就淡然一笑:“等一等,再等一等。”
他从不明确地给出拖延假期的理由,更不提及拖延的期限。甚至连一句安慰的话、或哪怕一点儿歉意也没有。并且,K最后一次请假的末了,上司还无精打采地挥一挥戴着一枚钻戒的胖手(K记得有一次在餐桌上,他就是用这种手势赶走了一支苍蝇),那样子,倒像是K找了他的麻烦,把他累倒了似的。
在最后的一次请假中,他突然觉出:对于休假这样一件自己原以为性质很单纯的事,上司却误解为自己和他在暗中较劲儿。这就使一个很肤浅的问题深刻的难以分说。
在K看来,恢复假期,对自己而言,是一件极其重要的大事,重要到了决定自己能否坚持长年地、坚韧不拔地工作下去的程度。
但上司的看法却与K恰恰相反:上司认为(这是K的猜想,但他确定:自己绝没猜错!)何时归还他的假期,或者还不还给他,对K个人而言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但对公司而言,却是一件意义深远的大事!
因为在公司里,所有的事,无论大小,都应该由上司说了算!尤其要从小事抓起。否则,慢慢就会大、小不分,由小到大!
包括休假这样的事,也要由上司来决定!而不是由K本人来决定。一关乎“决定权”的护卫,上司就会万分地‘在意’,极度地敏感。特别是:K可是他身边的助理呀。
这就使K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如果请假到此为止,不但前功尽弃,而且要夺回假期的打算也自然落空;但如果继续坚持请假,一来大半还是得不到批准;二来极有可能让上司误以为K在故意挑战他的权力。
能否选一个适当的场合公开或半公开地向上司请假呢?比如:某个饭局?或比较轻松的会议上?K深思的结果是:更加地愚不可及。
这样的事一旦公开,被笑话的只能是K本人,谁都不会去谴责上司(尽管很多人其实也都不同程度地有着与他类似的遭遇,但没人能在此时站出来替他讲话)。大家都会通情达理地说:“上司没有不让K休假呀,只不过为了工作的缘故,调换一下时间,何以值得这样大惊小怪呢?”最后大家至少会在口头上得出一个共识:K实在是太矫情了,无论到了哪里,这样的人都不应该再有什么发展。
如此一来,他不但得不到同情,还会与上司反目。更麻烦的是,会把自己柔软的腹部暴露给竞争对手:
好啊!K与上司翻脸了。这,对于K,是致命的!而对于时刻都觊觎他现有职位的人,却是天赐良机。
几经苦想而无可奈何,K对自己产生了嫌恶感。他痛恨自己既不能像其他职员那样逆来顺受,又没有勇气和智慧进行反抗或巧妙的周旋。而且,更让他郁闷的是,没有任何人能为他出出主意,分担他的一些痛苦,他只能独自一人.默默地承受一切。在紧张地工作之余,特别是在那些不眠之夜,他一次又一次地瞩念自己未卜的前途,愈加地忧心忡忡,愈加地消瘦憔悴,也愈加地渴望休假。他在经历一场有生以来,最严重的精神危机。
以前,他是那种坚信自己不会被任何事所难倒的人,他甚至喜欢办理难缠的事,那时他深信,挑战像块‘磨刀石’,会把自己这把‘刀’越磨越快!可现在,他遇到了一团‘滚刀肉’,面对这样一个不阴不阳的胖子,他不知如何下刀。K所能做的,仅仅是在梦中开始了对上司的行刺,只是很少成功。
虽然,在大约半个月的时间里,K的情绪处于低迷状态,但他对业务从不马虎,甚至更为专注。因为除此之外,已别无它想,只有全身心地投入业务,反倒能暂且地忘掉痛苦。
他在业务上的刁钻强悍,是许多外行所不能理解的。只有资深的、异常精明和有相当深度的业内人士才能觉察。此外,与他合作时间较长并且很老道的客户,偶尔会在一些中、小型会议上,或是在刚走进他办公室的那短暂的一刻,会从K的沉静中感到那种满弓待射前的张力。
与别人谈话时,K那种阴森寂静的神态,会使整个房间都弥漫起令人肃然的气氛。K说话时,并不怎么在意对方的反映,而是专注于自己的表达,虽然他的表达并不优美,也不幽默,但异常客观,从不情绪化。
他总是疾速剥开事情的外壳,令人意外地让核心部分“嚯”的一下子立在对方面前,使对方不得不正视它。
K在传达自己观点和意见时,很像是在为别人注射,一旦注射完毕,决不再打第二针。而在听对方讲话时又象一只吸血虫,静静地、一动不动,像是在偷听自己的呼吸!
可是当他一发问,就会使对方大为吃惊,因为K总能击中要害!对方哪里讲得含混、哪里在做隐瞒、哪里有漏洞、哪里虽无大错但不恰当、哪里虽眼前过得去但长远看有弊害,都不会逃过他的追究。
K的发问很简短,很突然,象一支冷箭,“嗖”地一下,射在要害处,使对方惊奇地望着这被击中的地方,也望着那支冷箭!不得不认输、让利。
K最近半个月虽心绪不佳,但依然不懈地工作,恰好遇到两宗比较烦难的业务,他使出了浑身解术,总算办理的颇为圆满。K感觉到:这也许是自己的一个转机。
K已然明白:请假这件事,既已走进了窄胡同,就绝不能单凭勇气了。当然,也不能奢望上司的良心发现。上司除了投资、盈利或是赖账,已经不会慈悲和施舍了。自己要另辟蹊径:智取!他开始了在暗中的筹划。
一天中午,K在公司的餐厅,碰到了上司的秘书(这是一个智商平平,勤勉温顺的年轻人。平时很难在餐厅见到他,因为上司总是在外面进餐,而他自然要负责结账),他与K并无私交,但对K倒有几分敬服。两人共进午餐时,顺便闲聊了几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K得知:上司过两天,要去南边的几个城市考察一下。名义上是为开拓公司业务(这就让此次出行的所有开支合理化)。估计要个把月的时间。
K回到办公室后,开始盘算起来:“其一,上司肯定知道,这个把月内没有大的业务往来,此时他恐怕不会太执意非把我摁在公司里;其二,我最近又办了两宗比较大的业务(赚到了“钱”是最重要的);其三,这是更为关键的:我已想好了一个让上司既能免于误解,又能下得了台的‘笨办法’。经过此番思索,K确信:这次大半会如愿以偿。
请假前夜,K又失眠了。不过,转天,他毫无倦怠。一想到马上就能背起行囊,畅游四方,过一过闲云野鹤般的日子,K就欢喜得心里发痒。他孜孜不倦地把所有要移交的业务,都打理得清清楚楚,至少他自己感到很是周密妥帖。当他到达上司办公室的时候,已经快下班了。办公室的门敞开着,上司正从那张老板桌儿后面站起来,好像是猜准了K要在此时来请假,专门为迎接他似的。K差一点因为感到不好意思而退回去,但上司在桌上摸索了一下,又稳稳当当地坐下了。
K拿出了一份电报,是下午快四点时送到的,K签收时,至少五六个人看到。现在,估计公司得有一半人在嘲笑。K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恭恭敬敬地把电报递到上司面前。那电文是:母病危,儿速归。
上司望着这不幸的电文,居然笑了笑,随后询问地望着K。
K并不生气。
他就是要让上司知道,也让其他人知道,事由是假的,但批假必须是真的。否则,全公司都会议论。所以,戏他还要认真演。
他一脸庄重、口气诚挚地解释:“在通讯如此发达的时代,给您看一份电报,真是很难为情。但又实属无奈。其实,家里从年初开始就已是电话不断,我也不是没考虑过回去探望,”K稍微停顿了一下,上司的秘书端来一杯水,“谢谢。”K微微欠了一下身。待秘书出去后,又接着说:“但几次向您请假时,我之所以未提及母亲的健康状况,就是很怕给您造成压力,使您的安排缺乏回旋的余地。其实我很明白:您如果不是全局在胸,预知将临的业务在即,早会批假给我。而事实也证明您的把握是十分确当的。这个把月来,果然出现了此类急迫的业务,我也有幸尽了点儿绵薄之力。我曾反复向家人解释,公司的老板对我非常地关怀,只因确有一些我所负责的业务,不能半途中断,非连贯地办理不可。所以,是我自己执意推迟归期的。家里虽然对我的解释似懂非懂,或是将信将疑吧,但也总算是忍耐至今。现在,又发电催促,估计情况不是太好。万难之下,再次因个人私事,前来打扰,望您谅解。”
K作完了这一番入情入理、分寸得当的演说之后,自己都被感动了。他两只眼睛略带潮湿地望着上司。
上司边听边摆弄着两部手机,当K讲完时,他象摆积木一样,把两部手机摆在那薄薄的电报纸的两边,并且还对对齐。
似乎在反问K:你怎么能用这么蠢的办法愚弄我呢?
这时,下班的人都走了,公司的走廊里已寂然无声,只有上司的秘书在隔壁轻轻地踱着步子,像是在提醒着什么。但上司一点儿都不急躁,仍像以前K来请假时一样,照例的又是几个外行硬充内行式的发问,甚至还重新开启了计算机,又在那里装模作样地敲击键盘…….,似乎他不完成这些虚伪的操作,会被K小看了一样。K一直在小心地回答、解释、应承着………, 在此期间他脸上的忧伤神情终未减退。这样一番拖沓,用了将近半个钟头,直到上司又关掉了计算机。 K总算松了一口气,急切地等待下文。不料,上司把目光从计算机上移开之后,居然将温和的胖脸向左转过去,望着窗外的景色沉思起来。此时,K在内心压抑了多日的怨愤,火一般地向上窜,他暗想:“已经拖了这么久,他还想做什么?就是耍花腔也该抓紧一点儿了吧?真不晓得他要是一名消防队员会烧死多少人?”
每当K在内心讥讽上司时,就不停地提醒自己:表情可别出差错。但这次,却出了问题。
上司冷不丁地转过头来,捕捉到了K已来不及收回的、残留在脸上的蔑视和烦怨相杂的表情,这与他刚才两眼潮湿的样子、持续忧伤的神情,显然相去甚远。上司依然保持着一丝微笑,只是平常总眯缝着的眼睛睁开了一点儿,两枚贼亮的小眼珠,一动不动地死盯住K,象是在欣赏自己在猝不及防中逮捕的一名罪犯,看他还想逃向何方。
K慌忙在自己前后两种极不协调的表情中变换着……。而上司,则一直默不作声地监视着他。事已至此,K也不装了。他反而勇敢起来。
像是两个决斗者,对视持续了大约一分钟,最后上司极不甘心地批准了K的休假请求,并唤来了自己的秘书,去和K办理了交接。
在回公寓的路上,K思前想后,懊悔自己还是太小看了对手,以致被对方在不经意中抓到了破绽。“管他呢,反正早晚是要表明我的立场的,闹这么一次也并非全是坏事,好在只是半撕破脸,还是有余地的。
第二天凌晨5:30,K就踏上了旅途。他准时赶到了机场,可飞机却毫不准时,讨厌的喇叭里一再毫不动情地向旅客们彬彬有礼地道歉。这种冷冰冰的敷衍口气让K自然又想到了他的上司。一向慢腾腾的胖子怎么会“亮相”似地猛然转头呢?莫非这家伙爱唱戏?
而更不能原谅的是,自己对这样一个孩童式的阴谋居然没有防备。“不过这都毕竟是枝节问题,最主要的是:对他这样一个为公司办理过那么多‘要务’的重量级选手,上司怎么会毫不顾及脸面呢?看来,我并没有真正摸透这家伙!在对他的评估上,哪里发生了根本性的误判呢?不行,必须找找原因!”他深信:无论何事都必有原因!有,却找不到,这就是不祥之兆。
他必须要静下心来找原因!哪怕是一个或几个不对的原因,也会使他有所觉识。这和破案差不多,最初显露出来的疑点,大都是价值菲薄的,但却能引出致命的、主导整个结构的逻辑线索。“关键是要细心整理,不能放过蛛丝马迹”。他在内心做出了决定。
但他并没有打算马上执行这个决定,因为他现在头脑不够清醒,他还没有从愤懑和失败的情绪中摆脱出来,这样一种杂错薄弱的思维状况,不足以担当繁重的思考任务。他有一个完整的假期,可以从容地、对整个“事件”包括其背景来一个全面的俯瞰。
他要跳出“事件,”凌空而起,象办理过的、数不清的棘手业务那样,先找准立足点,再发现突破口,层层深入地进行推理,只要原因找准了,自然会有应对之法,他还是不能相信:自己的智商竞然不及一个‘胖子’。
K开始在候机大厅里转悠起来,在并不怎么饿的情况下吃了一碗没有热透的牛肉面。面还没吃完,他就对自己这种愚蠢的浪费行径感到不满,60块钱花的毫无价值。不过这倒不是最主要的,更让他惭愧的是他看到了自己在意志和精神上的不成熟,竟然想通过改变味觉的方法减轻痛苦,这恰恰是思维失控的表现。他命令自己马上停止这种六神无主的状态。他找了一个在嘈杂环境中只能算是相对安静一点的地方,又坐了下来。开始对“事件”做一些初步的思索。
不过,事情进行的很不顺利,他发现:这一“事件”象一条蛇一样,既缠绕着自己,又躲闪着自己。当K关注它时,它就静静地趴着,反复接受他的抚摸而毫不动情,至少从表面上看毫无结果。可他一旦厌倦了,要离它而去时,它就勃然回头咬上一口!使K非但没有躲开已产生的混乱,反而还产生了新的、更大的混乱!于是,K只好重新回过头来,继续挖掘,东摸西敲,几乎把自己周围可能危害到自己的人和事捋了好几遍,虽然也想到一些让他怀疑的线索,但一深加工便失去了合乎情理的连续性。
“我想得不太对劲儿,事情的真实原因可能不在广度上,而在深度上。还是要回到我和上司之间来。”K在内心纠正着自己。
他的大脑经过这一段时间很别扭的运转,很想抽支烟,他想到了吸烟室,但那里的氛围并不利于继续思考,人之间的距离太近就会相互观察,这是他最讨厌的。他起身去了一趟洗手间,思想不象刚才那样集中了,他要略微地来一个小的休整。但思维不肯停,在慢慢地下滑中仍不忍离开原来的轨道。
“我在公司中的辛劳和高效,如果别人看不到是不奇怪的,因为那是我必须要加以隐瞒的,否则的话就会在暗中营造很多对手。可上司对我的能力难道不清楚吗?他何以如此吝惜我百般央求的这点儿假期呢?
候机厅的喇叭里开始彬彬有理地邀请SS航班的旅客登机。
K默然不动地坐在那里,望着那些和他一样无精打采的、拉着或背着各种皮箱、袋子的旅客,渐渐地朝入口处围拢起来,又勉强地排成了歪歪扭扭的一队,陆续地走入登记口。
登机口处己经没有人了,但K仍稳坐不动。他能够想象出飞机内正呈现着到处都在安放行李,寻找座位的场面。很多已坐下的人还在忙着打最后一个电话,或发出一个信息,向对方报告着自己终于登上了这班晚点的飞机。他不愿意见到那乱哄哄的场面。他还要在此地清静一刻。他认为正是在此刻才能调整一下自已的心境,而这恰恰是生命中最微不足道的关节点。
又有两拨跑得有点气喘的旅客进了登机入口。
入口处的把守者是一高一矮两位女郎,她们俩把脑袋凑近,对着平板电脑指点了一番,似乎取得了一致的看法,并且做出了一个共同的决定。其中那个高个子凑近黑色的对讲机报告着什么,同时眼睛斜视着向四周快速搜寻了一圈,象是对报告作一个必须的补充。K就赫然地坐在这儿,可她的目光居然没有片刻的停留。K产生了一种不被他人放在眼里的不快。过了一小会儿,候机厅里传来了K的名字,在催他登机。播音者的用词很有礼貌,但口气并不友好,带着催促、责怪的意味。K仍然坐在那里,他要让这架迟到的飞机至少遇到一名迟到的旅客。“这是对他们一个最轻微的报复了。”他仍然坐在那里。
直到大厅里第三次传来K的名字,他才慢慢地站起来,镇静地走到登机口。两位女郎有点惊诧地望着他,直到他安静地递上自己的登机牌,那位矮个子才恍然与高个子对视了一眼,然后仔细地看着他的登机牌,又转手给高个子看了一下,好象自已并不能完全确定这个旅客究竟该不该上这班飞机一样。两位女郎看着这个不怀好意的、奇怪的乘机者,微微露出了受到愚弄的愤然表情。在她们混合着疑虑和不满的目光中,K快步走进登机通道。
起飞不长时间就开始了午餐,主食是一点儿米饭和一块甜点,付食则是两小片鱼肉和一点儿青菜,另外还有一粒葡萄和两块哈密瓜。“为什么不给两粒葡萄一块哈密瓜呢?”K猜想一定是哈密瓜更便宜。
吃完了简便的午餐,K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但睡眠进行的很异样,就象在烟雾中他被熏昏了一样,他梦见自己一直在逃亡,要逃离烟雾,可到后来他终于明白:他是不可能逃出去的,因为烟雾就是他自己发出的。
是发出而不是产生!这一点很重要!这关系到整个梦境的性质。这种最不能忽视的关键细节恰恰是在他快醒的时候才被澄清的。那是一个从黑幽幽的山坡上走下来的一位面目模糊的老人为他指出的。原来他的腰间系着一只小动物,烟正是从它那毛茸茸的尾巴底下发出的。一开始他以为是猫,想揪它下来。但定睛一看,事情很不简单,这家伙长着一双人眼,而且它的牙齿是生在鼻孔里的。大量的空气聚集到它鼻子周围,由于密度太大,呈现出粘稠状,象稀饭,但又是青灰色的,似乎含有矿物质。那家伙一边在贪婪地吸着,又一边在用牙齿点数--—而并不是在咀嚼。似乎只要把数点清了,东西也就自已烂掉了。这个动物的奇异习性,使K产生了片刻的犹疑,但他终究是不能总带着这家伙一起行动的。况且,它并没有在依附主人之前向主人有所报告,更没有坦诚地提醒过主人:它要不停地吃掉空气,发出烟雾,从而给主人的行动造成极大地不便。这显然是一种欺诈行径,这是不能宽容的,于是他还是决定把它拿下来,只不过准备用温柔一点的动作。K己经考虑到它说不定会反抗或耍赖,但不管遇到什么麻烦,一定要把它拿下来!可是,当他用双手接近它时,那位面目模糊的老人却向他发出了警告,老人从手掌中弹出一根可以自由伸缩的手指,从很远处就一下指点在他的腰际,让他看清自己的腰上开了一个洞!那只小动物的尾巴居然连着自已一段发青的肠子。于是,K一下子被惊醒了。
这个梦把K搞得有点心神不宁,当他己经走出机场坐在前往H城的一辆小中巴上时,他依然想着这个令人讨厌的梦。不过他也有点儿喜欢这个梦,因为它有一种说不清的难度。“可是我干嘛这么在意一个梦呢?至少我现在应该把它甩掉。”他瞅着坐在车上前排的几个意兴盎然的年轻人,也试图回想一下自己从前那些无忧无虑的岁月,但现实总是顽固地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反而搅得他什么都没想成。
到达H城时已是下午三点多了。K不打算慌忙地找旅店,他的小旅行包里只背了几件换洗内衣,可说是很轻。他要把这个温馨的小古城先全面地逛一下,再决定住在哪儿。他在一棵有点儿阴凉的树下,翻看着一本《自助游手册》,他不是那种随便问路的人。
K已经在街上走了一小会儿了,他开始怀疑《手册》的编撰者是一个私心很重的本地人,这小城的实际状况与《手册》中的鼓吹相去甚远,虽然他并未游遍全城,但他已经不抱太大希望了。他的思绪又回到了他不想回到的轨道:上司……,公司……,梦境……。
每当K产生许多纷乱的、一时难以理清的思绪,而又不能单靠头脑自身将其甩掉时,他就必须以行动为先导,制造一个调转念头的契机。在机场时,活动空间实在太受局限了,那里地方虽然不小,但空间的性质雷同。现在情况就不同了,他选择的自由度大了很多。比如他正走在这条街道上,并且,按常规,他仍然会继续走完它。但是,现在他要象一个身负使命的革命者,甩掉一个无耻的特务那样,把那种不良的思绪甩掉。他突然拐了弯。景色马上就不一样了,刚才的那条街道比较杂乱,人与人的平均距离太近了,而他刚刚来到的这条街道有了一个很显然的改观。这里僻静多了,很适宜帮助自己摆脱先前思绪的缠绕。
不知过了几多时光,他有了一种愉快的清凉感。脑子内部虽然还来来往往着一些若隐若显的影像,比如浮现出公司一些职员模糊的面影,阴沉的楼道,无数的报表,上司办公室墙上那幅浅薄的水墨画,两个验票女郎,混帐的牛肉面,梦中那只小动物,老者……,这些变了形的影像虽然还交替出现着,但对他已没有什么牵引力。他明显地感觉到那一切离他越来越远了。他现在产生了一种风筝般的轻松感觉。
“去他妈的狗屁公司吧!老子现在可是想飘到哪儿就飘到哪儿,在这里没人认识我!我可以享足旅行者的优游自得,我可以自由地忘掉一切平时不得不想的烂事。”K对自己改换街道的这一小小创意十分满意,他甚至把此举看成一个使自己的情绪步入正轨的良好开端,他正渐入一个旅游者的佳境。
“由浅薄虚伪的臆想所构造的古朴是多么幼稚啊!”K在这座企图以仿古招徕游客的小城里,走了几条街道后,不无遗憾地想:“真正的古城是被岁月雕刻磨洗出来的,而不是为了骗人而仿造的。”而他正行走的这个小城中,青石板路上到处是粗糙的凿痕,石板的接缝处随随便便,宽窄不一。街中央还搞了一条人工小河,空气中弥漫着自来水的味道。小河上每隔不远,就有一座小石桥,又短又窄,显得既繁琐又小气。两旁密密地栽种着歪歪扭扭的、还来不及长大的小柳树(“但愿它们永远都不要长大,否则,会把整条街道都塞满呢。”)……。
K很喜欢现在这样的思绪状态,既不用迫使自己想什么,也不用迫使自己躲什么,完全可以自由自在地乱想一气。他有了一丝幸福的晕眩感,就像喝了一点儿酒,把干燥的灵魂给润湿了一样。
K转到了另一条街道,这里生活的气息随着各种食品的香味儿骤然涌出,整条街并不太长,但热闹、嘈杂,显得内容很多。好像人人都没闲着,不是在卖东西,就是在买东西,或是在吃东西。
天有了一点暮色,朝街道尽头望去,远山的轮廓已有些模糊,象是一位在静谧中渐渐远去的巨人,这倒与街上蓬勃喧嚣的景象相映成趣。长在临街院子里的老树上,成群的鸟儿在叽叽喳喳地叫着、上上下下地翻飞着。
K抬头望着它们轻快的身影,听着它们有点略显焦躁的叫声,猜想它们可能是在争吵着谁该睡在哪儿。
都不容易啊,每天都要为了一个栖身之处而奋斗一番,觅食、做窝、繁衍……等等。在K正多情遐想的时刻,一声叫喊打断了他的遐思。
一个穿着红裙子,戴着红帽子的女人正笑嘻嘻地对他伸着两只手。起初,K 被这满身鲜红的家伙吓了一跳。稍定了一下神才发现,原来这是个男扮女装的小伙子。他的两只手也并非全对着自己,其中一只手在拦着他,而另一只手则指向一间餐馆。这餐馆在街对面,外面的装饰也是红红的,最上面是用霓虹灯管做成的招牌:“西班牙斗牛士餐厅”。K对小伙子抱歉地笑笑,说:“对不起,我不吃牛肉。”
“先生,我们什么肉都有,看一看嘛,看一看……,”K一再地婉拒之后,小伙子眼里流露出看错了人的目光,不屑地让开了。
其实K是赞成吃西餐的,既营养丰富又简单快捷,这比起他长年吃的盒饭、方便面或是速冻类的食品不知道要好多少。但今晚他想吃得更好一点。
今天,他全部的营养品就是一碗倒霉的牛肉面和飞机上那袖珍的快餐,加上一瓶不知真假的矿泉水和半包香烟。而他所做的事情一点儿也不比在公司少,早早起床赶飞机,等飞机,坐飞机,乘车,逛街……。尤其是他的思考强度很大,并且,这种思考,大半都是在忐忑不安的心态中进行的,自然消耗也就更加地难以估量。每当他思虑过度时,他就不觉得饿。现在他就不饿,但他懂得,越如此就越需要补充。K平时是很节省的,他的薪水虽不低,但也不算太高,况且他还有许多关于未来的打算,这些打算哪一样都离不开钱。
但今晚他非要吃得好一点不可,这并不全是出于生理的需要,更重要的也是对精神的调养。依他眼下的处境,能摆脱开一切人和事的纠缠,独自一人,无牵无挂地在一个陌生的小城,完全随着自己的心愿,悠然自得地吃上一顿可口的晚餐,并且吃完了饭,也用不着一定要做什么,或一定不做什么,这对于长年辛劳奔波的他,基本上就相当于神仙过的日子了。
所以他一定要万分地珍惜这一特殊的、长久以来一直神往的宝贵时光。他决不着急,要慢慢寻找一个他感到惬意的餐馆。一来要享受这寻找中的快意;二来他知道自己可是初来乍到,绝不能听信招徕者的诱惑。在当今这个泥沙俱下,黑白混淆的市面上,要找到物有所值的东西,那是很需要用点儿心思的。
他开始装出漫不经心的、已经吃得很饱的样子,松松散散地溜达起来。他的目光决不长时间地在那些各式各样的餐馆前停留,而更多地是看着那些橱窗里的服装或用品之类。但私下里,他的眼睛每掠过一个餐馆,都象一个精明的狩猎者那样,尽可能地把对方所暴露出来的全部信息尽收眼底,在内心悄然而迅速地做着判断。
于是,K成功地摆脱了所有餐馆门前招徕者们的纠缠。在走过一家餐馆十几步之后,他突然转了回来,在对方还没来得及发出邀请的情况下走了进去。他选了一张靠窗的桌子,把一直背在身上的旅行包放在旁边的空位上,顿时有了不小的轻松感,他坐下来点燃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他微微闭上双眼,等烟力轻轻地上了头,才吐了一口烟出来。当K重新睁开眼睛时,一个身着米黄色职业装的丰腴女人,正站在他的面前,并且已经端详他一会儿了,好像是在估量从他身上能赚多少钱。
“唔……,有这种责任感的,大半是老板娘,”K在心里想,“会赚钱的人也会把别人侍候好。”而这正是他现时所需要的。K并不讨厌精明人,他审视了一下眼前这个女人:尽管有点儿俗,但并不蠢。
“先生想吃点儿什么?”那女人笑着问。
K正要回答,他的手机却象抢答器一样响起来。一听到手机响,K马上象回到了公司,面对客户那样,对那女人一点头说:“对不起”。
K打开那银灰色的手机一看:是上司!就是平时他既希望见到但又怕见到、而此时此地他绝不想见到的,那个最不祥的号码!他稍微怔了一下,还是举起手机。不过,他尽量使手机远离耳朵、又尽可能地靠近嘴巴,那样子很象是要吃掉那手机。
“老板,您好,……我吃过了,请您吩咐,……,是吗?谢谢您的关照……,好的……,”在那里等K点菜的女人,感到这是个有点儿奇特的男人。
瞧他!在听电话时,脸上越来越现出冷漠、不屑的神情;可在答话时,却又彬彬有礼、口吻亲近。而且不紧不慢地说“吃过了”,她开始有点儿担心起来:“这家伙不会是真的吃过了,就是进来找乐子的吧?可看上去又不太像。”她的眼睛开始搜寻其他地方了,后来干脆把身子都扭过去了,但并未移动地方,只是在用屁股对着K。
“啪”,K愤然合上手机。
“点菜,”他冲着那个女人的屁股厉声喊到,不过声音并不很大。那女人忙转过身来,她发现K完全换了个人:满脸杀气,目光炯炯,直直地盯着她刚转过来的肚子,像是要洞穿它。
她一时不能完全确定哪里出了问题,只好先试探性地发出微笑,K又将目光“忽”地盯着她的脸,看着这个一心想赚点儿小钱的女人这种狡猾的微笑,真像是他的上司。他又“忽”地低下头,不再看她,并开始猛力地翻着桌上的菜谱,像是要把它扯烂。
那女人赶忙靠上前来,不停地向他介绍着各种菜肴。
K什么都没听清,他现在忽然感到,最急需做的就是把这个罗里巴嗦的女人立刻打发走。
他把菜谱“啪”地合上。猛然抬起头来:“什么最快?什么最快来什么。”女人被这没头没脑的命令吓了一跳,胆怯、惊疑地观察着K,象是正在面对着一名饥饿的抢劫犯。
“饺…饺子最快.....,”
“那就来饺子!”不等女人说完,K又历声下令。
K的思绪波涛翻滚,他凶猛地吸着烟,手中的烟象导火索一样咝咝作响。
饺子已经端上来一会儿了,他连看都没看。上司刚才来的电话,内容非常简单:昨晚,上司与离K的老家不远的一个公司老板通了电话,贵公司于今日派出一名员工,带着礼物,赶到K家慰问,见到K的母亲身体很好。
最后,上司告诉K:不要有什么担心了,迅速赶回公司,办理急务!假期后补。
K被羞辱的无地自容(那份假电报他是托人拍的),他万万没料到上司这一招,他深感自己实在是太大意了!否则,先回家做个防备,不就严丝合缝了吗?可现在已是追悔莫及了。
不过,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本来就是一‘计’嘛,双方都是心知肚明的事………,”。
“先生,还要别的吗?”一个粗鲁的声音打断了K的思绪。K看到一个彪悍的壮年汉子正站在他的桌前,脸上带着要应对一番大事件的无畏神态。
在餐厅稍远处,刚才那个女人,正在那边观察这边事态的发展。K心想:“看来刚才我吓到她了,现在她倒叫他的保镖来和我打交道了,我应该向她道歉才是,但恐怕她不会再过来了。”
他又瞥了一眼那盘未曾动过的饺子,并没有再抬眼看那汉子,而是对着饺子忧郁地说:“你觉得我还需要别的吗?”
“那就埋单。”那汉子迅速而坚定地说。
K苦笑了一下,似乎象一个在押犯履行签字手续一样地结了帐。
那汉子收了钱,直向那丰腴的女人走去。
K看到那女人在用微笑迎接着那汉子。这使他想起,每当他办理完那些棘手的业务时,上司也曾多次这样迎接过他。
K开始吃饺子。
他的假期就这样结束了,就算再给他几天,假期依然结束了。因为,心情没有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过了大约一刻钟,胖子老板收到了一则信息:
尊敬的老板:
面对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我们试图猜测他的命运,怎么才能万无一失的猜对呢?
我想凭您处理我假期一事,所表现出来的极高智商,这是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了。
这婴儿最终的命运,以及我这短暂的假期的命运,或许就是公司的命运了!
做出这样一种极不体面的抉择,耗费了我将近半年的时间。我一直在秘密地、悄然地做准备,争取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您不必去做什么弥补工作了,因为我入手的角度很刁,您是绝对想不到的。况且,现在您的心已经乱一成一团麻了,时下您的任何措施都不会太高明,甚至会漏洞百出。那样会更加重公司的,也就是您的罪行。
另外,我把您可能会想到的,要灭口的人提前做了通知,他们也已向警方寻求了保护。现在如对他们有不轨之举,无异于自投罗网。当然,我通知的人员可能多了一些,一方面是慈悲吧,另方面可能把您想的过分坏了一些。在此要郑重向您道歉,冤枉了您的地方请见谅。就象您屡次三番地不让我休假,我不是也没计较您嘛。
您千万别以为我在故意与您作对。您往深处想就会明白,我这是在最令人心乱的时候,让您反而彻底“安心”了。其实,在四面楚歌、身陷囹圄时,束手就擒反倒是大丈夫之举。最省心,最明智。
您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吃点儿好的,把最想去的地方去一下。切记抓紧!时间不等人!
也许在您这样有宏图大志的人看来,吃、玩是最没出息的活动。可在我这种低级职员的眼里,那正是最美的事。因为我朝思暮想就TM得不到!
我提前把这最机密的消息告知您,完全看在您对我的恩典上。您可以不领情,但我对您批准我这五年来,唯一的,一次,一天,的假期,我真的万分感激。
就是这短短的一天,噢,不,是您在我吃饭前的一刻,让我做出了一个有利于国家的抉择!而且,从长远来看,也一定有利于您和您的家人。
祝您晚年幸福!
k.晚9: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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