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景阳拿着毕业证,一路颠簸,从邯郸市回到了魏县。
市里没有留住,县城没有希望,方红梅又往李吉域家里跑了两三趟,得到确信是把栗景阳分到野狐村临近的范庄乡中学。“上班方便……”母亲反复的把这句话给栗景阳交代,是啊,作为一个农村人,除了这样,还能为孩子做些什么呢?
汽车到站,人们鱼贯而出。
栗景阳竟然有些惆怅,不单单是因为自己的工作最终还是没有留在邯郸市……他拿捏着那张薄薄的纸片,翻来覆去,真的想不明白,人们为了它付出了多少艰辛,经受了多少苦痛……脑子里电影般地映现着父母、滕敏、张芳、还有小晋邯……
魏县教育局在县城的东南角,距离车站有一段距离,栗景阳就这样一边想着一边走着,不经意一抬头,已经看到教育局的大楼了。
门岗的大爷把门打开,他知道,这个时期是大学生毕业分配的高峰,看到栗景阳文质彬彬的模样,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小伙子,是毕业分配不是?”看到栗景阳颔首称是,“北楼直接上三楼,找冯股长……”
教育局办公楼始建于五六十年底,楼道狭窄,光线很不好。栗景阳摸索到三楼,果然有几个学生模样的人在楼道里正窃窃私语。应该就是这了,栗景阳想着,就凑过去,拿眼睛瞄着那几个人,是三男两女,在小声说笑着。
“请问你们也是刚毕业的学生吗?”
红衣服的女生笑着向他点了点头,“你也是?”
栗景阳也微笑着说,“是的,是的,……”
这个时候门开了,里面走出一位男人,身材高大,腆着肚子,表情严肃,仿佛一位铁面判官。
“好了,你们几个,记得周一报到!”
红衣服的女生给栗景阳递了个眼神,好像告诉他眼前的这个男人就是他要找的人。
“您是冯老师吧?”栗景阳赶紧地迎上去。
“嗯,怎么了?”
“我刚毕业,来拿派遣证。”
“哦,叫啥名?”男人转身拉开门进了屋,栗景阳也跟着进去,说道:“邯郸师专,栗景阳……”
冯股长从屋角一个破旧的柜子里取出一沓档案袋。轻轻的逐个翻看着,“诺,这个!”
栗景阳接过来,上面赫然写着自己的名字,“哦,禹王庄中学!”他有些愕然的看着冯股长,冯股长嗯了一声然后强调补充道:“记得周一报到!”
禹王庄中学,国办学校,在魏县初级教育领域曾经叱咤风云,可是,近些年,一些不好的风气像瘟疫一样在学校蔓延,让学校无论是校风校貌还是教育教学落在了全县的后面,甚至有人编这样的歌谣“禹中大门朝向南,不是流氓是罪犯”。
在人们口头上流行着这么一个传说,说是刚刚分配到这个学校的年轻老师第一年给学生打,第二年的时候和学生可以打个平手,到了第三年就可以打遍全校学生无敌手了。真伪无从可考,学校的风气可以略见一斑。
回到家后,方红梅听说分到了禹王庄中学,也是愕然不已,气的直接跑到村西头用公用电话直接打到了李吉域的办公室,李吉域听说已经分到了禹王庄中学,拍着脑门懊悔的说,忘了,忘了!气的方红梅当即摔下电话,把后面等着打电话的吓了一跳!从此,再也没有了这门亲戚!
周一说到就到。
天才蒙蒙亮的时候,栗景阳就穿戴整齐,吃过了方红梅给做的饭,拿着派遣证朝着禹王庄的方向走去。
到了学校,天还早,校门紧闭,几个来的早的学生在远处指点着他,小声说着什么。
栗景阳有些无措,也有些无聊。
早晨的风很凉爽,如同嬉戏的男女沐浴在宇宙的某个角落,并且把那种暧昧或者柔情传递过来;路边有几朵花儿荫在草丛中,明暗交杂地散发着隐约的香味儿;几只鸟儿在不远的地方一会儿蹦跳着觅食,一会儿给早起的人惊起,飞到枝头,盘旋在空中:一切给早晨的清凉浸泡得怡人怡情,栗景阳也轻松起来,感觉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宁静。
“嗨”,一阵香风扑鼻,栗景阳回过头。
是一位女生,披肩发,明眸善睐,粉色外套,紧身的衣服把整个腰身紧凑地挤压到一个模子里,煞是好看。女生看起来有些面熟,却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我叫王晓敏,还记得吗?昨天我们在教育局见过面的……”
栗景阳这才恍然大悟,木讷地握了下王晓敏递过来的小手。王晓敏笑着和栗景阳聊起自己遇到的生活趣事,阵阵的银铃般的笑,仿佛学校里上课的铃声,让栗景阳的心张弛变化。尤其是她说到自己曾经暑假时候在这里带过课时,变得有些忧郁,好在这个时候,锈迹斑斑的铁门终于发出“咯吱吱……”的声响,缓缓地打开,靠近校门的那些孩子一拥而上,如同涨潮的水扑向沙滩。
门岗是位五十多岁的大爷,表情严肃,大声呵斥着,孩子便开始默不作声,可是走了十多米远,又开始了喧闹追逐,那兴奋劲儿比刚才还高涨。
王晓敏和栗景阳走上前,向门岗说明情况。老人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别扭的笑,“唔,是大学生啊,好……好……,欢迎,欢迎……”
王晓敏对这里不陌生,毕竟在这里呆过,对这里的花花草草,砖砖瓦瓦,全都了然于胸。她带着栗景阳,说笑着,往里面走,好像一个导游……
校长的办公室在学校办公区,往前走三十多米,右拐,一棵巨大的垂柳突兀地映现眼前,枝条轻摆,翠色逼人。过了大垂柳,是一排办公室,校长室在最西边,上面有个小牌子,白底红字,写着“校长”两个字,只是漆皮剥落,透露出一种沧桑。
王晓敏上前敲了敲门,里面一阵窸窣,隐隐约约地有人在说话,然后是长时间难耐的死寂。两个人在门外站着,有些不知所措,王晓敏对着栗景阳耸了下肩,做了个鬼脸,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门开了,走出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面目慈祥,对着两个人打量,栗景阳赶紧地做了自我介绍,眼前的的确就是禹王庄中学的掌舵人赵普仁。他拉着王晓敏的手笑着说:“这个不用介绍,王晓敏!我认识你,哦,这个栗景阳,很好,欢迎你们啊,这下子,我们禹王庄中学增添了新活力,这样吧,你们两个先到教职工食堂吃饭,然后我让后勤给你们安排住宿,领取办公用品,……”
这时,里面传出一个女人的咳嗽声,赵普仁皱起来眉头,“两位先去吃饭,先去吃饭,……”
教工食堂在这排办公室的东边,其实就是一个大宿舍改建的,里面锅碗瓢勺摆得到处都是,一股子糊锅的味道到处乱窜。
“诺,这个就是我们的食堂……”王晓敏小声地对栗景阳说。
“大师傅,今天做什么好吃的啊?”栗景阳随口问。
“哦,当然是好吃的啦,咱的炒白菜魏县一流!”炉灶前一位年纪不是太大的人瓮声瓮气地说。
王晓敏早已经捂着嘴笑得直不起腰了,浑身颤得像朵风中的花儿。栗景阳轻轻地拉了拉她的衣角,坐到了边上的一张桌子旁。
“怕什么,朱师傅就是大师傅吗,他的手艺可是超一流哦”王晓敏故作生气地的说,撅起了小嘴。
“得,我不说了,是我错了……”栗景阳低声说。
朱师傅正全身贯注地炒白菜,把一只大铁勺挥来舞去,动作滑稽的像只笨拙的熊。
“动物园去过吗,”栗景阳压低声音对着王晓敏说。王晓敏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朱师傅的模样,笑得更欢了……
门帘一挑,外面走进来一个人,矮胖,黑脸,脸上尽是坑坑洼洼的痤疮痕迹。
王晓敏不做声了,她仿佛换了一个人,低头不语,脸上显出恐惧不安却又满是厌恶的表情。
来人打量了下屋子,没有作声,挨着他们两个人的桌子坐下来。
朱师傅这时候注意到屋子里多了一个人,马上堆起了笑脸,“马主任,呵呵,您来了,……”说着,拖着肥胖的身子进了里屋,不一会儿就托着一个茶壶拎着一个茶杯出来,“呵呵,呵呵……马主任,先喝茶,喝茶……”马主任没有作声,轻轻地冲他摆了摆手,他知趣地重新回到了炉灶边,炒他的菜去了。
马主任盯着王晓敏,一言不发,好像一只马蜂非要蛰王晓敏一下不可!看到王晓敏不作声地低着头,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这只马蜂还是没有忍住,“王晓敏……”后面没有说,栗景阳明显的感觉到他的话里有话。
“我有事情,先走了,……”王晓敏突然站起来,急冲冲地奔出门,跑了出去……
“娘的!”栗景阳听到马主任的嘴里哼出了两个字,表情狰狞的好像阎罗。
他刚刚想站起来去追王晓敏,“哦,你!你是谁?”马主任指着他,没有好气的说。
“我是谁?哈,干你什么事情!”栗景阳就是看不起这样的东西,什么他娘的主任!他气冲冲地对着眼前的这个肉蛋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说。然后,头也不回的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