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过年除了吃好的,穿新衣,放炮仗,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就是走亲戚。
初三姥娘初四姑,初五初六走丈母。不知为什么这样区分,反正大家都是这么安排。从太阳升起,村外的阡陌上便热闹起来,推车的,挎篮的,把过年的喜气漫撒到田野上。麻雀忽飞忽落,高高的天空上有鹞鹰在飞翔。只有麦苗盖着厚厚的雪被酣睡未醒,它们也睡不多久了,六九将尽,春天转眼就会来临。
亲戚,平时很少走动,一来那时交通很不方便,全靠两条腿走路,十几里路程比现在去港澳台还难,要是几十里地,堪比当今的欧美行。二来是农民终日劳作,难有空闲时间。更主要的是谁家的日子都不宽余,不年不节的去做客,人家给你弄上几盘几碗的,真是个很大的负担。
我们小孩子可不管这些,满心只想着吃。也怪,总觉得肉是人家的香,馒头是人家的暄,糖是人家的甜,就连水也是人家的好喝。
年前新剃的头,穿着新棉衣,几天来的年饭吃的脸上油汪汪的,来到一年未见的亲戚家,姥姥也好,舅舅也好,姑也好,姨也好,摩挲着你头,夸你又长高了,长俊了,尤其是夸你聪明伶俐,你这小心脏啊会膨胀成大宇宙,就真把自己当成共产主义接班人。
我特别喜欢长辈们把酒话桑麻,那时的山东爷们惜字如金,绝不象现在的人碎嘴唠叨。我试着回忆一段,相当精彩。
“恁①上年收成还中”?
“不大离儿”。②
“恁北屋翻盖了没”?
“砖拉齐了,还差两根檩条,秋后就弄”。
“恁三份儿③说下了”④?
“有上门提的,不急,才十六”。
“咳,咳,咳……"
“老毛病还没好”?
“还不中”。
“扎箍⑤了没”?
“吃了几副药"。
“还得扎箍啊”!
“等麦子浇上水,上县医院看看”。
当然酒席上有许多讲究,最长辈的人夹哪盘菜,别人才能动,筷子不能伸到盘里翻,等等,许多我也不大清楚,学别人的样就是了。这种场合喝酒一般不会喝醉,但是几个女婿碰在一起就难说了。偶尔真有借酒闹事的,比如嫌酒没倒满,把酒盅扣在桌上磨,说要把酒盅磨掉一块;倒得太满了,他又脱鞋说要往下踩踩。也许是心情不顺,也许和谁有什么疙瘩,旁边的人劝劝也就借坡下驴,不会真的翻脸,明年该来还得来。
最后上的菜是鱼,意味着撤酒吃饭。酒喝够,话说透,然后又是一别经年。不管你以后出息成什么,不管你以后生活在哪里,亲戚——骨血,就是拉住风筝的线,让你永远记住自己的根。正所谓“姑舅亲,砸断骨头连着筋"。
现在的经济发展迅猛,生活节奏加快,过年走亲戚的风俗虽然还坚持,但不那么严格了,许多年青人油门一踩,一天就把所有亲戚走遍,腾出时间忙自己的事去了。当然平时沟通非常密切,座机、手机、QQ、微信,各种现代化手段都有,想喝酒随时约。最赶时髦的是把从前的规矩改了,变成了“先看丈母后看舅,姑夫姨夫排在后",小青年们,小夹板套上可就取不下来啦!不过不管谁先谁后,亲戚必须走,只要当娘的没意见就行。
我离开家乡许多年,亲戚之间虽然也通音讯,也偶有见面,终究是疏于问候,但我心中永远不会忘记……哦,我的亲戚我的根。
① 您。② 差不多,还可以。③ 三儿子。④ 定亲。⑤ 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