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母亲打电话过来,一本正经地对我说:“以后给家里打电话,多给你爹打,不然他又要不高兴了。”
想想也是,平日里打电话总是打给母亲,实在找不到母亲了才会打给父亲,而开口的第一句话总是:“妈呢?怎么不接我电话呀?”
也难怪父亲总会有意无意地在我们面前说:“连歌里都唱‘世上只有妈妈好’,就没有唱爸爸好的……”
我知道父亲是在嫉妒,尤其是年纪越大,表现得愈发明显。
多半人都会感受到母亲无微不至的关爱,却往往忽略了在背后默默付出的父亲。我也不例外。若不是细细想起,竟不知父亲为我付出了这么多。
父亲初中毕业后在村里谋了个电话员的职位,后来又干起了村里的电工。而正是这份差事,险些让父亲丢了性命。
那年我正上小学。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村配电室跳闸了,父亲前去查看,在爬到高压变压器附近时,一阵大风吹过,父亲倒了过去。
再次见到父亲,是从医院回来,父亲的头发被烧去一半,面部也多处烧伤,右手小指也变得弯曲不能伸直,让人看了很是心疼。
父亲却笑眯眯地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父亲虽然读书不多,对我们的学习却颇为看重。父亲一直信奉“严师出高徒”“棍棒之下出孝子”的古训,对我们兄弟俩的要求十分严格。
记得有一次考试,我拿了班上第三名,父亲很不高兴,当着亲戚的面把我训斥了一番。我于是更加发奋学习,父亲再没在学习方面责骂过我。
碰到别人夸自家孩子,父亲心里虽然不服气,却很少当面跟人争执。每每回到家,总会说:“我儿子比他孩子强多了,我都不说呢!”其实,父亲很爱面子,我们学习成绩好,他就觉得脸上有光,酒桌上也没少在亲戚面前夸奖我。“每次去学校看光荣榜,我都不用找,我儿子肯定排在最前面呢!”
在乡镇上初中时,有一次学校组织去市里参加一个语数外竞赛,因为中学离家远,路上又耽搁了些时间,没能赶上学校的大巴车,父亲骑摩托车把我从学校送到市里,还好赶上了考试,借用了老师的钢笔答题,结果拿了个三等奖。父亲很懊悔地说:“本来可以更好的。”
父亲对我学习上的支持可以说是不遗余力。上初中时,我的视力开始大幅下降,父亲怕因此影响到学习,跑遍市里各大医院和药店,给我买了小孔眼镜、康明宝、刘东理疗镜等各种治疗器具。为了缓解用脑过度导致的头晕症状,父亲给我买了太阳神口服液等多种营养品。那时家里并不富裕,但近百元的英汉双语词典,父亲毫不含糊地就买给了我。父亲说,只要我好好学习,花再多的钱都值。
上高中时,学习压力加大,成绩排名不能和初中时相提并论。父亲再不责备我成绩的下降或者落后,而是鼓励我,放松心态,好好努力就行。
因为在校住读,我想要个箱子装衣服。父亲托家乡的木工帮我做了一个木箱,没有刷漆,品相虽不美观,却极为实用。打开箱子,里面装满了我爱吃的桔子。
1999年高考,我发挥得不理想,在家闭门思过几天后,决定复读。父亲把我的木箱捆在摩托车后座上,载着我去学校。我本来上的是市一中,复读想换个环境,打算去市二中。
到了市里,父亲轻声说:“要不先去班主任那里问问情况吧,说不定……”我不置可否,跟着父亲去了班主任家。
班主任帮我打电话咨询了录取的情况,颇感意外的是,我被补录到北京的一所学校。父亲很高兴,在市场上挑了个最大的西瓜,让我抱着,喜气洋洋地回了家。
在村里,谁家孩子考上大学,都会请客吃饭热闹几天,我家也不例外。父亲忙里忙外,招呼十里八乡的客人,脸上挂满了幸福的笑容。
要开学了,父亲送我去学校。我和父亲都是第一次出远门,既兴奋又高兴。
火车晚点,学校大巴把我们接到学校时,已经是晚上。校园里黑漆漆的,父亲拉着很重的皮箱在不平的水泥地上跑着,不一会儿,皮箱轮子坏了,父亲就把皮箱扛在肩膀上,和一旁的家长们赛跑,就为了给我抢一个好的床铺位置。后来才知道床铺位置早已安排好了。
办完手续,安顿了下来。宿舍不让家长留宿,学校安排了一间教室,把桌子拼起来,给没找到住处的家长临时休息。
其实,从刚到学校时起,我就特别的不满,这里离我想像中的大学相去甚远,尤其还在首都北京。一切都太过陌生,又没有发泄的对象,父亲理所当然地成了我的出气筒。
第二天,父亲早早地过来,给我打来洗脸水。我总是无理地挑三拣四,父亲很无辜地跑来跑去。我有些失控地对父亲吼着想要回家。
父亲劝我不要看重外在环境,好歹也是一类重点大学的本科,只要努力,哪里都能出人才。我哪里听得进去,只顾一个人生闷气。
父亲没有办法,兜里只留下回家的车票钱,悻悻然地走了。我甚至没送父亲到火车站。
后来听母亲说,父亲回家后,聊起这些,委屈得流下眼泪。每每想起,都痛恨自己当时怎么那么不懂事……
一次放假回家,饭桌上跟父亲聊起大学同学。说到有的同学家境好,买了很多电子产品,还经常出去游玩儿之类的,一旁的父亲沉默半晌,说:“你是不是觉得你爹特别没用?”我立马明白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说:“不是不是,你把我送上大学已经非常不容易了。”在这之后,我再没说过类似的话。
大学毕业,我想考研究生。父亲说,只要我愿意上,他就供我读。我的笔试成绩排名很靠前,可惜面试表现太过糟糕,结果没拿到公费名额。高昂的学费,一度让我想要放弃。父亲说:“学费的事,你不要操心,安心学习就是了。”
父亲拿出家里所有的积蓄,还向亲戚朋友借了不少钱,终于凑够了我的学费。要知道,父亲是个极要面子的人,很少向人伸手借钱,不知道父亲是怎样低声下气地向别人求助的。父亲说,不管怎样,一定要记住在困难时伸出援手的人。
一年暑假,父亲对我说:“小时候该做的手术一直没做,是时候去医院看看了。”其实,医生都觉得,现在做手术没有太大的必要。但是父亲坚持。
手术做得并不顺利,麻药过后钻心的疼痛,让我在病床上直打滚。一旁的父亲也手足无措。一边安慰,一边伸过手来说:“来,抓住我的手,看感觉会不会好些。”我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紧紧地抓住父亲的手,分明地感到父亲强作镇定的手也在发抖。看我实在疼得不行,父亲赶紧叫来了医生,医生给我一片止痛药后,疼痛感才稍好了些。
“还要抓我的手么?”父亲问。我至今忘不了父亲那时看我的眼神。
记得父亲说过,不管我们长多大,在他眼中永远都是个孩子。
还有一次,父亲用飞轮磨镰刀,在一旁看着的我很是担心,劝父亲小心点儿。父亲嘴里说着没事,突然快速旋转的飞轮一下子碎了,其中一块砸在父亲的小腿骨上,顿时肿得老高,父亲顾不了疼,赶紧问:“你没事吧?”“我没事,叫你别这么干,非要搞这么危险的事。”我赶紧找来红花油给父亲抹上。“你没事就好,砸到你可就坏了。”为此,父亲在家躺了两天才好。
和很多家庭一样,父亲对子女的好,不如母亲来得那么直接,而子女对父亲的反馈也要含蓄得多。
随着父亲年纪越来越大,很明显地感觉到父亲在跟母亲争子女的宠。
有一次,母亲在洗头,我看到后,过去帮忙。洗完后,又帮母亲把头发吹干。
这时,父亲也打了盆水,洗起头来。我明白父亲的心思,赶紧过去帮忙,还拿出之前给父亲买的染发膏给父亲抹上,虽然搞得乱七八糟,父亲却乐呵得合不拢嘴。
前年母亲六十大寿,我带他们一起出去玩儿了一趟。去年父亲六十岁生日,我却由于工作原因,没能抽出时间。
前些天,刚过完农忙的父亲打来电话说,有亲戚的孩子邀约他们一起去上海玩儿,问我的意见。我说,想去就去呗,干吗问我呀。其实,我心里明白,父亲爱面子,一方面想去,一方面又想让我给他个准话,有机会也邀约亲戚们来北京玩儿。我告诉父亲,没有问题,家虽不大,打地铺还是够的。父亲这才放心地去了,这几天正和母亲开心地逛大上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