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婉兮
1
那时候,陈鱼还小。
十七八岁,满脸的胶原蛋白,一提起唱歌就两眼放光,成天都把梦想挂在嘴边上。
上天给了她一副好嗓子和一张好脸蛋,人人都说这是天生的好饭碗。于是她从学校唱到了区里、市里、省里,唱成了家乡小有名气的小歌手。
所以就顺理成章地上了艺术高中,远远窥视着演艺圈的大门。
那几年选秀盛行,陈鱼跟几个要好的同学北上南下,四处奔忙着参赛,日子被梦想涂抹得闪闪发光。
倒也马马虎虎拿了几个小名次,都没激起什么水花。往大街上走一走,依然是认不出的路人甲。
不过也算半只脚踏进娱乐圈,总能不时见到些从前仰视着的名人,心里也难免欢喜四溢。
比如秦啸风。
是在一个饭局上见到的,他谈笑风生面目温柔,边喝茶,边侃侃而谈着老庄哲学,一张被风霜染透的脸,竟有说不出的好看。
陈鱼听不懂那些高深莫测的句子,却本能地露出一张花痴脸。毕竟好看而博学的男人,已经越来越少。
听到最后,内容完全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那低沉的富有磁性的声音,一下一下地震着她的耳膜,还有十八岁的少女心。
那天他们拍了合照,陈鱼笨拙地举着剪刀手,笑得生涩却动人。她把照片喜滋滋地发在网上,每隔两分钟就忍不住要刷新一遍,像儿时炫耀最钟爱的芭比娃娃。
那些点赞和评论,仿佛是她与秦啸风之间的某种神秘联系。
2
做梦也没想到的是,他会单独约她出去。
简直是激动坏了!
挑衣服用了两小时,化妆又用了一小时,忙活大半天,才忐忑不安地出了门。
可见了面,秦啸风却噗嗤一笑:“你这身打扮,就像小女孩偷穿妈妈的高跟鞋!”
她有些难为情地扯了扯精心挑选的礼服裙,又下意识地把10厘米高的高跟鞋往回缩了缩。秦啸风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你还那么年轻,哪怕不施粉黛,也能倾国倾城。”
那两个成语猛地激起了陈鱼的自信心,她羞赧一笑,看向他的眼神也天真起来:“真的吗?”
“真的。”他很笃定,“你的名字不就说明了一切?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夸一个女人美,是性价比最高的恭维话,更何况这句话出自过尽千帆的成熟男子?
陈鱼脸一红,心也荡漾起来,有些不可说不能说的情愫,就这样铺天盖地地涌了过来。
秦啸风饶有兴致地盯着她:“其实你有走红的潜质。”
这一次,陈鱼猛地抬起头来,眼里的天真变成了渴求,一只素手也不自主地抓紧了裙摆。
她当然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秦啸风在圈里摸爬滚打多年,人脉资源都不缺。若他肯用心推一把,不愁没有出头之日。
当然,忙也不是白帮的。
至于要付出什么,陈鱼心知肚明,其实也甘之如饴。
没人知道,她从十二三岁便喜欢秦啸风,听他唱的歌,看他演的戏,算不上狂热粉,但也真心实意地迷恋着、崇拜着。
而这种倾慕之意,经荷尔蒙轻轻一吹,就迅速被点化成了男女之情。
3
第二年春天,陈鱼发了第一支个人单曲,词是秦啸风写的,但署了她的名,为的是卖一个才女人设。
所以在宣传海报里,陈鱼化身为鱼玄机,一袭鲜红长袍,美得动人心魄。
秦啸风自比温庭筠,把那些香艳的典故一一道来,最后含情脉脉地总结:“我从大唐追到了现在,终于在人海茫茫中找到了你。”
他的声音低沉而慵懒,当真像沾染着一千多年的风霜。此刻映衬着酒店的暧昧壁灯,那一千多年的绮梦便被续起来了。
陈鱼一闭眼睛,便仿佛回到了遥远的上辈子。
这种情话真要命!
扯着前世今生,拉着生离死别,格局和境界仿佛都放大了十几倍,像一出波澜壮阔的大戏。陈鱼自导自演地做了一回女主角,从此便神魂颠倒,再也不知今夕何年。
遗憾的是,那支歌曲没有火……
推出一个多月,“陈鱼”这两个字依旧沉于茫茫人海。费尽力气也只溅起细微的浪花,肉眼几乎不可见。
秦啸风安慰她说:“走红这种事情,有时也需要一点运气。”
可陈鱼摇头:“我觉得我已经运气爆棚!”
他不解,她嬉笑着扑了上来:“上天把你给我了呀,你才是最好的东西!”
要什么大红大紫啊?毕竟一跌进秦啸风的怀抱,全世界的美好就扑面而来。
他给她买钻石买包包,用情话和爱抚织起华美的蛛网。陈鱼被密密麻麻地包裹起来,旁人或许会觉得是束缚,但在她眼中,却是安全、是可靠、是天地可鉴的一颗心。
“靠能力是很了不起,但靠爱情也不错!”她给一起出道的小女友孟颖儿发信息,“比起做歌星,我更愿意做妻子。”
不过秦啸风的妻子,已经有人在做了。
4
说来也是千篇一律的世俗故事。
从前,有一男一女,相识于微时,一起吃过苦受过累。好不容易捱到功成名就,可激情和爱情都已经见了鬼。
于是那个深沉而温柔的男人,在年轻女孩身上找到了久违的爱。女孩也感动涕零,以为自己在燃烧青春,用爱情来拯救一个男人的中年危机。
“等孩子再大一些,我就离了婚来娶你。”这是承诺,一言九鼎的那种。
陈鱼默默收下,撒娇般地往他怀里拱了拱。不就是等吗?她还年轻,最多最无用的,就是大把大把的时间啊。
秦啸风喜欢喝汤,广式那种,需要小火慢炖,把材料里的精华慢慢地释放出来,“就好比人生啊,一个‘熬’字而已!”
到底是有阅历的男人,开口不俗,比小男生讲的冷笑话不知高出多少段位。
陈鱼爱的就是这一点,这是坐享其成的浪漫,省略了共同成长的许多苦楚。
她听闺蜜讲过的,和男友三天两头地吵闹,二十岁出头的男孩,还不懂讨好女人,更不会讲那么多让人受益的大道理。
然后,过了好几年,陈鱼慢慢长成了煲得一手好汤的女人。
唱歌的梦想,也渐渐淡了下去。
如今她最大的心愿,是成为名副其实的秦太太。
5
收到那条陌生短信时,陈鱼正在织围巾。
秦啸风前几天提过他的少年时代,他说那时的姑娘白衣飘飘。秋风一起,就会给自己的心上人织上一条厚实的大围巾。
纯手工的,浓情蜜意都在一针一线里,“那句诗怎么说来着,横也思来竖也思。”
他随口一说,她就记在了心里。
毛线和棒针都是过了时的物件,她从网上买了来,又搜索了教程,一针一线地跟着学。
这时,短信铃声滴滴响了起来。
这年头,发短信的人也已经不多了,所以陈鱼也没在意,直到上厕所时无聊,才顺手拿过手机解闷。
那几句骂她的话,便赤裸裸地杵在屏幕上……
用语挺恶毒的,明显是来者不善,不过语句倒还言简意赅逻辑通顺。陈鱼一看,便明白自己这个痴心的小三,遭到了小四小五的“逼宫”。
真可笑。
其实这些年,她也陆陆续续地听到些关于秦啸风的绯闻,问也问过、查也查过,可到底不是正妻,男人糊弄几句,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过去了。
但眼下,旁人找上门来了,她再也不能装聋作哑。
秦啸风当然是矢口否认,可这次,陈鱼却表现出了少见的强势,她逼着秦啸风立刻给对方打电话一刀两断,然后再写下娶自己的保证书。
男人呵呵一笑:“亲爱的,你以为你是谁?”
是一个反问句,带着不屑和轻视。陈鱼一愣,眼泪簌簌而下。
这一次,秦啸风没有安慰她。
小三做久了,其实也容易产生一种错觉,误以为偷来的东西已经打上了自己的标签。
6
秦啸风摔门而去的那个夜晚,陈鱼在电视上看到了孟颖儿。
是一个场面宏大的颁奖礼,孟颖儿穿了一身华丽的礼服,笑意盈盈地上台致辞,眉目间已完全不见当年的局促与疲惫。
陈鱼跌坐在沙发上,大脑一片空白。
她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她和孟颖儿背着吉他去挤绿皮火车。两人站在狭窄的过道里说笑,你一言我一语地描绘明天。
那时她笃定自己的一把好嗓子,能唱出一个最好的未来。
可八年蹉跎而过,除了那支无人问津的单曲,她只得到一段支离破碎的爱情。
孟颖儿忙着练声作曲时,她站在厨房里里勤勤恳恳地煲汤;
孟颖儿远赴国外学跳舞时,她正小心翼翼地揣度秦啸风的喜好;
孟颖儿做宣传赶通告时,她正认认真真地手洗一件男士衬衣……
然而这些付出,并不值钱。
洗衣做饭生孩子,这些女人的原始技能根本不足以撑起爱情。更何况,她还名不正言不顺?
其实很久之前,孟颖儿便恨铁不成钢地骂过她:“拿一生最好的时光来和已婚男人纠缠,你是不是傻?”
从那天起,陈鱼开始失眠。
她反反复复地思索秦啸风为什么会变心,也开始一遍遍地假设自己变成孟颖儿,人生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想得越多,入睡越困难;越难入睡,脑子愈发停不下来。如此周而复始沦为一个恶性循环,半年后,她被诊断出了抑郁症。
秦啸风也很久没来了,他只发来一条信息,轻描淡写地提了分手,再也不肯见她一面。
任凭她围追堵截、撒泼打滚、泪流成河。
7
26岁那年,陈鱼终于出名了。
这次,她的名字终于跟秦啸风并列出现。
她注册了一个公众号,给秦啸风写了一封长长的告白信,把自己和对方,都送上了舆论的“断头台”。
人们一提起秦啸风,便免不了要联想到她,于是添油加醋做成下酒菜,正好能就着无聊一饮而尽。
挺好的。
她呵呵干笑了两声,却不经意笑出几颗豆大的眼泪,把蓝色条纹的病号服打湿了一小片。
“陈鱼,你是不是疯了?胡说八道些什么,你毁了我,也会毁了你自己!”
这是秦啸风发来的最后一条信息,她常常翻出来看,看着看着就落泪,哭着哭着又大笑。
医生护士都摇头叹息:“她病得不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