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面条没有现成的,要吃,都得现和面现擀。农村的晚饭,最简洁的做法就是手擀面,用母亲的话说,就叫“连稀带稠都有了”。
家里就一口锅,锅特别大。锅屋(厨房)里支着一个大锅台,土坯子垒起来的。锅台里边靠墙的地方留着空隙,正好放进去风箱就行。锅屋不大,就在院子的东南拐,和门楼相连,一进院子右转就可进屋做饭。
锅靠东墙和南墙,在南墙留着一面小窗户,北墙跟子堆着一堆烧柴。锅屋西墙对着院子,开着一扇门。靠门边旁放着一个案板。案板是擀面条的地方,也是一家人围着吃饭的饭桌。夏天,我们就把案板搬到院子外边。案板上每人一大碗面条。明月清风,东犬西吠,邻居在吆喝不听话的孩子,从路边经过的乡人总会停下来唠几句。父亲母亲总会问人家吃过了没有,作势要拉过一个小板凳让他坐下来喝碗面条。
吃晚饭基本就等于吃面条。
那时,最多的时候,我们家十口人。奶奶,父母,我们兄弟姐妹六个,还有大嫂。
没有菜(有也多是咸菜),就只面条。现在想想,母亲得舀几瓢面,得和多大一块面。我记得,家里有个大黄盆,很大很重。母亲坐在小木凳上,围着围裙,两只手握成拳头,轮番在面盆里按来按去。反复地按,翻来调去地按(母亲用词叫chuai,第三声),面才会有韧劲,擀出来的面条才不容易煮得太腻。
面和好之后,母亲要把它分成三份,叫三个面剂子。案板不够大,得分三次擀。母亲的擀面杖很粗,是粗细均匀极其光滑的一根木棍。面擀成一个薄而韧的大圆,就对折起来,不断地对折,折成半柞宽,从中一切两半,然后,左手按着叠好的面条,右手掂着石刀,石刀一下一下地前进,左手同节奏地后移。一绺绺面条顺势倒下。切了一部分之后,停下来,右手从面条下面抄进去,然后抬起手,一把粗细均匀的长长的面条丝就挂在手掌心。别提多美。
能不能切好面条,能切出多长,是评估一个家庭主妇做饭手艺的很重要的参照。
母亲要擀三次才能做够一家人吃的。一次下锅还煮不下,就得分两次。不要说父亲和两个哥哥,我都能喝掉两碗面。
除了吃面,又能吃啥呢?
工作之后,想简单,晚饭就吃面。超市里各种面都有,粗细也随自己喜好。但买来的面,怎么吃都不是母亲的手擀面的味道。
于是,我也买来面粉,在回忆中一步步操作。才知道,和面,可不是件轻松的事。要想让和出的面筋道,两只拳头不知得反复多少下来回地按。还没有开始擀,两只胳膊就酸得不轻了。
这才做三碗饭的量。
几十年都是母亲蒸馍,母亲擀面条。那时候,还没有卖馍卖面条的。吃面条尚且如此复杂,蒸馍就更不用说了。我记得,每次都用“引剂头”(相当于现在的酵母菌,是一块发好的面),化在水里,和面,蒸馍。如果用多了,馍就会发黄发酸。但母亲蒸的馍,几乎没酸过。
在母亲看来,擀面条,就是懒人吃饭。“面条子快,马展(很快的意思)就好了。”每次我嗷嗷叫饿的时候,母亲永远都这句话。
现在, 母亲年迈,没有体力做面条了。晚饭,我们还是常吃面,只是,这些面条都是我从超市里买来的。不管做成啥样,母亲都吃得很香。有时,连面条都嫌煮得麻烦,就直接做面疙瘩了。
其实,连我都嫌弃这种吃法。只是,我已做不出母亲的手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