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和阿海一样内向,不爱说话。我们爱打篮球,喜欢收集NBA球星卡。2007年,我们又因为成绩不好都选了同一所高中。
当他跑来说想追求巫杉的时候,我打量了他很久,一米六的个子,皮肤臃黑,上个世纪的中分头,小眼睛。
我说,不是兄弟我埋汰你,巫杉长相学校里可是出了名的,要不是她外向开朗,你都没办法和她说上一句话。
我还真只和她说过一句话呢,阿海说。
再见!我白了他一眼。
巫杉是我的同桌,平日里大大咧咧的,时不时还会冒出几句粗话,完全没有江南女子的含蓄内敛。
尽管如此,她还是情书不断。
我常对她说,你收到那么多情书是因为他们不够了解你。
所以,我也常挨打。
2
孙和,帮我个忙。
什么?
帮我打探巫杉的喜好,还有她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阿海说。
我揉了揉被巫杉掐得乌青的肩膀说,对不起,你低估了我和她之间深厚的友谊。
阿海犹豫了一下,往我手里塞了一张麦迪球星卡。这张卡片,他视若珍宝,平时都不舍得让我碰一下。
我拿着梦寐以求的球星卡,用手擦了一遍又一遍说,去他妈的友谊,去他妈的巫杉。
阿海听了会心一笑,回过神来狠狠的踢了我一脚。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表情严肃,眼神坚定,兄弟,我这辈子就交到你手里了。
我以为他说的“这辈子”是麦迪球星卡,那时候并不觉得爱情会这么珍贵。
3
我开始实施我的卧底计划,代号“球星卡”。
我在一张白纸上涂涂写写:我喜欢的零食,我喜欢的明星,我喜欢的女孩类型…巫杉转头看我,呆逼,都写了一节课了,写什么呢!
我给她瞄了一眼说,这是我的个人档案,我要十年后再打开它,看看那时候自己还是不是风一样少年。
她笑着说,不错哦,没过一秒凶狠的说,给你10秒交出来,我要照着写一份。
我假装抗议,在右胳膊多了一处乌青之后“乖乖”就范。
巫杉以我的稿子为范本,又添了点内容,花了一中午的时间才写完。
喜欢什么类型的男孩子这一栏,你有写吗? 我问。
她白了我一眼,呆逼你个色狼,我才不会写这些呢。
我说,喜欢一个人是很美好的事情吧。
她抬头看着我认真的说,喜欢怎样的人应该在自己足够好的时候的再去想。
我又问巫杉,我们是好朋友吗?巫杉说,是吧。
那我们交换档案吧,十年后我们再把档案交还给对方,看看那时候我们的喜好和友谊是不是都没变。
巫杉想了想说,可以,不过呆逼,你得保证不许偷看。我说,我保证,如果偷看的话就孤独终老。
巫杉对这个毒誓很满意。她从抽屉里拿出两个信封,把我们的档案纸装了进去。她收起我的,又把她的交给了我。
她全程没说一句话,像进行着神圣的仪式。交付完以后她嘿嘿一笑,呆逼,十年后见。
当晚,我迫不及待的打开信封,巫衫写的很详细。只是在喜欢的男生类型这一栏,果然留了空。
4
阿海急匆匆的找我,问我搞定了没有。
我说,她的喜好全有了,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嘛,很快也会有的。
那你倒是快说啊?阿海催促道。
我想过了,一张麦迪球星卡只能换5个喜好。我镇静的说。
不是吧,你怎么样这样?阿海有点生气。
我开始诉说打探到这些的艰辛,说得声泪俱下:我帮巫杉打饭,帮她抄写作业,帮她打扫卫生…
阿海听得羡慕不已,叹了口气,好吧,5个就5个吧。
巫杉喜欢的零食是番茄味薯片,咪咪虾条。
巫杉喜欢的作者是是王小波。
巫杉喜欢的歌手是潘玮柏。
巫杉喜欢的颜色是橙色。
巫杉喜欢电影类型是悬疑片。
我一口气说了5个。中学时代,除了兰亭集序,巫杉的喜好是我背下来最多的东西。
阿海不情愿的又抽出一张艾弗森的球星卡,再来5个。
我摇了摇头说,我一天只能背5个。
后来我陆续换到了一整套的NBA球星卡,除了迈克尔乔丹的。
阿海咬咬牙说,如果打探到巫杉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我就把它送给你。
你想了很多方法想知道答案。我买了一大袋她爱吃的蕃茄味薯片,她不告诉我。我把她的书包藏起来,她不告诉我。我往她抽屉里放了一只知了,她暴打了我一顿。
我问她喜欢怎么样的男孩子成了生活的日常,而挨打成了家常便饭。
5
一向害羞的阿海开始主动接近巫杉。
他颤抖着提了一袋零食找我,里面全是巫杉爱吃的零食。
他对我说,想吃什么只管拿。我刚伸手,他狠狠的瞪了我一眼。
阿海转头问巫杉要吃什么,巫杉说,那我不客气了,拿了两包咪咪虾条。
阿海把一整袋零食都放到巫杉的桌上说,突然不想吃了,都给你好了。说完就一溜烟跑了。
我心里暗骂,拙劣的表演啊。
隔三差五,巫杉的抽屉里会收到很多东西:菠萝味软糖,王小波的《黄金时代》,潘玮柏的专辑。
周一晨会,一向遵纪的阿海穿了一身橙色的运动服,在清一色蓝白相间的校服里格外的扎眼,我转头望向另一排的巫杉,咦,是橙色耶。巫杉皱了皱眉头说,关我屁事。
最后,阿海在主席台上站了一早上。
“我为歌狂”校园唱歌比赛上,一向安静的他在全校师生的注视下,唱了一首潘玮柏的《壁虎漫步》,他的身体不停的颤抖,手足无措,场面一度非常滑稽。
巫杉挤在人群的前面,边听边打着节拍,嘴巴里喃喃的说,其实唱的还不错啦。
巫杉很快发现不对劲了,用她的话说,妈呀,我怎么觉得什么都冲我来的?
虽然我死不承认,但她还是发现了我的卧底身份。往后,当我再问,你喜……,话音未落,就会招来她的一顿暴打。
6
阿海日渐消瘦。
他大半的生活费都花在了巫杉身上,早上中午各吃一个馒头,晚上去隔壁中学煮一碗青菜面。作为屎党的我理所当然的受到了牵连。
我囫囵吃完了一碗青菜面,但还是觉得饿,看阿海一边嚼着青菜一边傻笑,我说,球星卡还你,我想吃肉了。
阿海没有反应,还是傻笑着扑哧扑哧吃着面。
我愤怒的说,你表白吧!阿海说,要表白啊,我觉得这样默默的对她好就可以了啊。
再见!阿姨,给我加块大排!不,两块!
晚上,宿舍熄了灯,阿海爬进我的被窝,他说,我要有所改变了。
我问,直接不吃饭了吗?
你妈,我是说我要像巫杉一样呢。
你都会说粗话了,已经很像她了。
正经点,我是说要像她那样热情开朗。
我想说你现在挺好的,可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我那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不要去改变。
后来我才明白改变是人经历过一些事以后自然而然发生的,从来不是因为当下的一个念头。你要变的和别人一样是很累的,因为你没办法保证拥有和别人一样的人生。
7
事情终于发生了变化。
一天,巫杉让我带话,说让阿海晚自习后去主席台后面找她。我一听,这事要成,眼睛不由一酸。
我说,带话可以,不过你得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这个时候还想着迈克尔乔丹球星卡,我不禁佩服起自己的执着来。
巫杉冷冷一笑说,爱带不带。我当然一刻不敢耽误,连滚带爬就去找阿海了。
晚自习结束后,我点了一份煎饺,一份炒粉,一瓶绿茶,又去小卖铺买了一颗卤蛋和两根玉米肠。我狼吞虎咽,想着吃不上肉的日子终于结束了,不禁泪流满面。
阿海回来后,我迫不及待的问,成了吗?
他嘴角微微抽动,眼框里升起了点点泪光,他看了我一眼又望向别处,之后再没有说话。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的眼泪,我从小到大没见过他这么低落过。
那晚,巫杉对他说,我很感动。不过我现在没想过要谈恋爱,我们做好朋友吧。
我问那你怎么回答的?阿海说,我当然选择答应了啊。
自那以后,他们真的成了好朋友。阿海会带上好吃的找巫杉聊天,聊《似水年华》,潘帅,高评分的悬疑电影,他时不时说上几个冷笑话,逗得巫杉咯咯直笑。
阿海做的,都是巫杉写在自己的档案纸上她喜欢的。
我对眼前的一切都挺满意的,毕竟我又开始吃肉了,只是没有拿到迈克尔乔丹的球星卡还是让我感到遗憾。
8
新的一周,学校里流传着阿海在女生宿舍拿开水煮屎吃的传闻。
我骂他们低智商,这也相信,直到阿海告诉了我事情的真实的版本——原来和传闻的也差不了多少。
周末下午,阿海一个人在操场练球。同样没回家的巫杉跑来找他,她红着脸支支吾吾的说,寝室厕所的马桶坏了,屎快漫出来了。她不好意思找宿管阿姨,现在不知道怎么办了。
周日来往的人不多,他俩趁宿馆阿姨打盹,偷偷潜入了在一楼的宿舍。
厕所里,只见大便在马桶里浮啊浮啊,一向不拘小节的巫杉也涨红了脸站在一边。
阿海先是用水拔子对着洞口猛抽几下,水底翻滚起浪花,咕噜咕噜几下恢复了原样。他猛的又抽了几下,浪花涌动,只是不见效果。
他突然想起妈妈曾经提着开水壶对他说,马桶塞了一般是下水道被屎卡住了,用开水把屎煮化,马桶就通了。
阿海走出厕所,发现巫杉不在了,径直拿了一个热水瓶,走到马桶边蹲下,他举起热水瓶往里面倒水,这个时候,厕所的门被推开了。
宿舍出去逛街的几个女生因为天气太热提前回来了,她们瞪大了眼睛看着阿海。
一个女生先开口,你怎么进来的?另一个女生跟着怯怯的说,你在煮屎吗?
阿海的脑袋从一片空白到飞快的转动,他说,我肚子不舒服又忘记带钥匙了,往教学楼跑的时候实在忍不住了,从窗户里看见你们宿舍门开着就冲进来了,上完厕所发现马桶堵了,就想着拿开水冲一下。
他一口气说完后不停的道歉,之后飞一样的跑走了。
听完他的陈述我很不解,我说,你疯了吧,说出真相不就好了。阿海说,她带我进来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我不能让她难堪。
我问起巫杉这件事,她说,我和她们说自己接了个电话,忘记关门了。有人想告诉老师,但想想他平时为人挺好的就相信他了。妈呀,太惊险了,不过这小子真够义气。
只是这件事还是传开了,沉闷的学校少有这样“有趣”的事,阿海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这让他很难受,他变得抑郁消沉。
在我看来,更让人难受的是,巫杉在事情发生几周后偷偷找过他一次,往后就没有再找过他了
我再也没有问她到底喜欢怎么样的男孩子,甚至不想和她说话。
9
阿海开始把心思花在学习上,他早起在校园的路灯下背单词,晚睡打着手电筒在被窝里看书。好像只有学习可以让他重新振作起来。
高二分班,我和巫杉分到一个班,阿海在隔壁班。因为老师总爱拖课,我们也没有再一起吃饭了。
我们偶尔约起来一起打球,他说,身体好了学习才会更有效率。我很诧异他的变化,又为他开心。
我们没有再聊起巫杉,好像过去的事都不曾发生过。
时间流转,转眼就快毕业了。
高考前的最后一堂课,爱抢课的班主任没有再讲课,她反复提到友谊和梦想,她说,你们以后很少会遇到这么纯粹的感情,这么单纯的努力了。
我想起了阿海,也想起了巫杉,想起我们三人曾经有过深厚的友谊。
正想着,一个纸团从前面扔过来,我打开一看,是巫杉写的。
你之前不是老问我,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吗,你还想知道吗?
我不想了。我写道。我心想答案已经没有意义了。
以前因为这个问题,我没少挨巫姗的打。毕业之际,她可能心怀愧疚想告诉我答案。
那高考加油哦。她丢来的的纸条里写道。
你有和他说加油吗?我没忍住还是提到了阿海。
10
巫杉不止说了加油,她还说,如果我们能考到同一所大学,我们就在一起。
巫杉和阿海都上了本科,是学校唯二。她们一起报考了北京语言大学,我去了金华。
开学前夕,我们三重回学校,我们沿着跑道往前走着,左侧是主席台,顶端挂着庆祝他俩考上本科的庆祝横幅。我从没想过,他们的名字会以这么光荣而又烂漫的形式放在一起。
他俩同时看完,相视一笑。阿海突然握住巫杉的肩膀说,做我女朋友,好吗?他紧张的哆嗦,看着反而不像蓄谋已久。
阳光洒在树梢上,像一片金色的麦浪。夕阳下他们的轮廓带着金边,闪闪发亮,画面美好,让人感动。
巫杉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羞涩的点了点头。那是2010年的6月,在近三年的隐忍和努力之后,阿海终于走到了巫杉的面前。
这一刻,不只是表白,更是承诺的兑现。
喂喂喂,这边有人呢,我冲他们喊。
阿海说,能和巫杉在一起多亏了你,我们想你能见证。
巫杉说,对不起哦,之前我让他保守秘密的。
我说,没事呢。
其实根本就不需要说道歉,我只是不小心在他们的故事里扮演了一个微不足道的角色。我是一个敬业的卧底,咬牙切齿的看客,唏嘘不已的见证者。
风吹起跑道旁的蒲公英,在我们眼前飘过,又很快的飘散。巫杉踏着操场凸起的石道,她撑开双手,摇摇晃晃,阿海紧跟在身后小心的扶着。
这是他需要小心翼翼去呵护的美好爱情。
11
大学的日子枯燥而乏味。上课,睡懒觉,打篮球,通宵游戏。
闲下来和阿海通电话,他聊的最多的还是巫杉。
他们一起吃饭,一起看电影,一起去图书馆。
巫杉想学插花,他和一群少妇一起修修剪剪,成了他们班最美的风景。
巫杉喜欢游泳,怕水的他一头栽进了泳池,在十分钟以后才苏醒过来。
巫杉不喜欢上古文课,他让室友帮忙答到,翘课陪她逛街。
她们到处游玩,周末被排的满满的。她们去长城,去故宫,去香山,北京的街头里弄都留下了他们的足迹。
假期来了,他们会去更远的地方。他们去泰山看日出,去东极岛看日落,去武汉吃热干面,去西安吃肉夹馍。
大二冬天,她们来找我玩。她们穿同款红色羽绒服从火车上下来,像两团火焰。
我带她们去了横店影视城,一路上,她俩大呼小叫,互相嬉闹,和形色各异的路人甲合影。巫杉想拍张照留念,她穿上古装,敷上铅粉抹上胭脂,婀娜多姿亭亭玉立,站在一旁的我们看的出神。
日落的时候,我们坐在台阶上,一人拿一个梅干菜饼,一边吃一边聊以前的日子。我突然想到巫杉的档案纸,她的梦想栏写着:和那个人一起看世界,吃遍世间美食。
她的梦想正在慢慢实现。
终于,见证她们爱情的不再只是我,还有他们去过的地方,经历过的事。
12
2013年,我毕业回到温州,他们还在读大四。
班长组织了同学聚会,虽然时隔六年,但班上的人大多来了。
他俩出现的时候,在场的人一阵骚动。巫杉化了淡妆,一身连衣裙,比当初更漂亮了。阿海长高了,皮肤白了,中分头变成了帅气的油头,两人看起来竟也十分般配。
一群人落座,寒暄嬉闹,边吃边讲述生活里的趣事,追忆学生时代。
巫杉同宿舍的女生说,阿海,你在宿舍煮屎吃这件事,现在可得好好跟我们说说了吧。
阿海开口要解释,巫杉瞪了他一眼,阿海摸摸脑袋讪讪的说,年轻不懂事呢。说完和大家一起呵呵的笑。
吃完饭我们去唱歌。班长拿着麦克风说,我为阿海点了一首他拿手的歌,这首歌就是《时间煮屎》,哦,不对,是《时间煮雨》。
大家都笑成一片。
唱了几句,阿海突然停住了,这歌味道不对啊。
班长马上说,没屎的味道?
在场的人又笑作一团,阿海尴尬的笑笑,不是不是,这个歌太悲伤了,不适合我们唱。
巫杉走上前拿起另一个话筒说,没事,我陪你唱。
他俩手拉着手,唱到深情处看看对方,对他们来说,什么歌都能唱成情歌。
“风吹雨成花,时间追不上白马,
你年少掌心的梦话,依然紧握着吗?
云翻涌成夏,眼泪被岁月蒸发,
这条路上的,你我她有谁迷路了吗?”
13
这条路上,他们还是迷了路。
我工作的第三个年头,阿海在一家自媒体公司写文案也有两年了。
他工作的内容无非是写写时下热点新闻,写完上交组长审阅,再修改,如此反复。重复的工作消磨着他的耐心,他每天都是一肚子的怒火。
巫杉去了一家金融公司,由于表现出色,第二年就升到了副组长,每天都要和设计师、程序员沟通,生活忙碌而又充实。
我去阿海家找他,阿姨热情的招呼了我。阿姨说,你看看你,还是彬彬有礼,多有气质啊,看看我家阿海,现在都跟个二愣子似的,每天都不知道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们去撸串,巫杉说太忙,迟点到。我们一边撸串,一边吐槽工作。酒过三巡,巫杉姗姗来迟。
巫杉变精致了也更有气质了,一头波浪微卷,一身黑色短裙,配一个棕色LV包包。她小声抱怨,怎么选这种地方啊,多脏啊。
我尴尬笑笑,我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阿海在一旁偶尔插上几句话。我小心翼翼的聊着往事,故意绕过那个“污浊”的下午。
旁边的杀马特小青年喝多了,高声唱着《喜剧之王》里吴孟达对周星驰吼的歌:屎,你是一坨屎…
阿海呵呵一笑说,赶巧了,也聊起屎来了。巫杉侧过头打断阿海的话,小声埋怨道,吃饭呢,别说这些。
阿海不说话了。桌上气氛开始变得压抑,我吃力地找着话题,好不容易熬到了饭局结束。
巫杉说同事那还有节目,说了再见后匆匆的消失在夜色里。
我问阿海,你们没事吧。
阿海说,其实我们好些天没好好说话了,托你的福,今天还算好的。
我挺看不懂她的,她说自己很压力很大,说我没办法指引她。她让我努力改变,别说粗话,提高生活品质。可是,你知道吗,我只是没她那么努力而已,我们这么多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我沉默良久说,其实人都会改变的,你不是从遇见她的时候就开始改变了吗?
周围太吵,阿海没有听到,又狠狠的灌了一大杯啤酒。
我送阿海回家,下车的时候他对我说,你记不记得那时候我一直问你,她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吗?我现在特别想知道。
14
半年后,他们分手了,没多久,巫杉和一个同事在一起了。
听朋友说起男同事沉稳有魄力,带她慢慢适应了职场生活。在一次次交流和碰撞中两人互生好感。在她和阿海吵得最凶的时候,他给了巫杉很多安慰,之后两人就自然而然的一起了。
失恋后,有人跑步,有人沉默无言,阿海则是借酒消愁。
一天我加完班回来,我看到阿海趴在我家附近烧烤摊的桌子上睡着了。
我过去喊他,他吃力的抬起头睁大了眼睛看我,李孙和,七年了,你知道有多漫长吗?
这漫长的七年,他们一起读书,旅行,见证彼此的快乐和悲伤,落魄和成长,他们本应该靠在一起,像磐石一样坚固。
我无法告诉她答案,我说,都会过去的。
阿海蹲了下来,豆大的眼泪一颗接一颗的掉落。我也蹲下来看着他,不由的也悲伤了起来。
我想起他第一次含着眼泪的那个晚上,那是爱情开始的样子。我想不明白在爱情里,开心和难过,开始和结束,为什么都有眼泪。
15
几个月后,阿海没有再酗酒,变的安静沉默。
他把精力都投入到工作里,三年的时间里,从一名普通文案升到组长,最后升为部门经理。
私下里,他申请了一个公众号,开始写小故事,写到第100篇的时候,终于收获了10W+。
公司看到他的潜力,和他签订了合作协议帮忙推广,他人气渐旺,小有名气
16年公司的年会上,我作为他的朋友应邀出席,阿海作为小股东,上台演唱了一首潘玮柏的《我们都会错》,。他声音沙哑,唱到动情处,眼神发光,眉头微锁。
他和十九岁那年歌手大赛上的少年一样深情,眼睛灿若星辰。现在,他更稳重大气,身子没有再紧张到颤抖。
会场掌声雷动,热闹非凡。他的翩翩气质,迷倒了不少人。我身旁的女孩子红着脸在窃窃私语。
他回到了自己最舒适的状态,好像又回到我最初认识的样子,安静自信,不攀附外界。那个狂热不羁的男孩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往后的聚会上,我们再也没提煮屎这个玩笑。觥筹交错间,往事被渐渐遗忘,漫长的七年时光,如同被风吹进河里的落叶,一片片从水面流过,不留一点痕迹。
16
2016年底,巫杉结婚了,她邀请了我,我婉言谢绝。
阿海喊我出来,我们在KTV里喝酒。没多久,他喝的酩酊大醉。
朋友圈里,班长发出的小视频里,新娘巫杉深情地对新郎说,我愿意。走上红毯的那一天的音乐响起,会场陷入高潮。
我看得惆怅不已,我从十六岁开始就一直坚信这个时刻应该属于阿海。
我叹一口气自顾自喝酒,阿海已经喝得不省人事,电视机屏幕上一首一首在切歌。
音箱里飘出了《时间煮雨》这首歌。迷迷糊糊的阿海一跃而起,他怀抱一箱啤酒跌跌撞撞往厕所里挪步。
我跟着进去,只见他坐在马桶前,两条腿缠住马桶底部,开了的几十瓶啤酒摆成两排,他一瓶又一瓶的往里面倒酒,边倒边喊:煮屎喽,煮屎喽……
阿海这几年的人设突然坍塌,我想他一定骑着时光白马回到了那个周末的下午,此刻他还是那个煮屎的少年。
他突然对着我大吼,时间煮雨?是煮屎啊李孙和,时间煮屎啊。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扎得我的心也有些刺痛。
时间将往事煮成了雨水,万物新生,覆盖了昨日的悲喜,往事蒸发,不可返回。
17
很多年后,我和巫杉在街头相遇。
往事被时间洗的褪去了颜色,分不清对错真假。我心里的愤怒也渐渐散去,只有老友重聚的淡淡喜悦。
我们坐在咖啡厅里聊起了从前。
巫杉说,我喜欢过一个人,他腼腆安静,彬彬有礼,我同桌捡到他的校牌,我找了个理由亲自给他送去了,他腼腆害羞的说谢谢的样子很好看。
巫杉说,他追我的时候我很开心,可慢慢的我不喜欢他了,因为他和我很像,可我不喜欢那时候的自己。
巫杉说,我说如果你能和我考同一所大学就在一起。那时候他的分数不可能考上本科,我就是为了换个方式拒绝。
巫杉说,你记不记得你曾经问我喜欢怎么样的男孩子。我那时候说过喜欢怎样的人应该在自己足够好的时候的再去想。我那时候希望那个人安静,好看,对我好。后来步入社会我希望那个人成熟,稳重,有上进心。
毕业以后我在努力变好,不说粗话,全情工作,提升生活品质。而他还是老样子,我觉得他很幼稚。我以为他会像以前一样迁就我,为我想要的生活而努力。
我沉默了,感觉胸口堵得慌,觉得以前发生的事情都不可思议。
过了许久,我缓过神来问,那你现在过的好吗?
巫杉沉默了一会说,记得有一次,家里马桶堵了,我端着热水瓶就往厕所去了。来玩的小外甥女问我,姑姑,屎在马桶里浮啊浮啊,你这是要去煮她吗。
我说,是啊是啊,煮屎屎喽。说着,我的眼泪莫名其妙就流下来了。
我老公听到了就跑进来呵斥我,问我为什么这么说话,是不是有病。
他没注意到我流泪了。
改变很累吧,我在心里对她说。
我受不了眼前的气氛,赶紧换了个话题,你还喜欢吃榴莲吗。她回答:恩,喜欢。
还看悬疑片吗。她回答:恩,喜欢。还喜欢吃番茄味的薯片吗。她回答:恩,都还喜欢。
我听完却更加悲伤,这个世界什么都没变,果然只有爱情变了。
她问我,你结婚了吗?
我说,我偷看了你的那封档案,我好像要孤独终老了。
她苦笑一声说,呆逼,年少的承诺都不会实现的。
18
2018年2月,阿海也结婚了。
婚礼上他挽着美丽的新娘缓缓的走来。灯光洒在白色的婚纱上,边缘泛起白光,闪闪发亮,一晃神,时光好像在流转,年轻时候我们的影子从模糊逐渐变得清晰,又渐渐消失不见。
席间,阿海走到我身边,用力按了按我的肩膀,他从口袋里掏出迈克尔乔丹的球星卡说,兄弟,给你的。
我想起了那晚他托付我的事,打探巫杉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
那天我吃了三块大排,信誓旦旦的说会给他答案。
刚开始,巫杉怎么都不肯告诉我。毕业那天,她想告诉我,而我又不想知道了,直到那天我们在街头相遇了。
我说,我知道答案了,你还想知道吗?
我的眼眶不由的湿润起来,突然觉得自己很傻,17岁的少年肯定不在原地等我了。
阿海眼眶里也有泪光闪动,他指了指远处招呼客人的新娘,新娘正好回头,两人相视一笑,默契美好,满满的都是幸福。
头顶的射灯照在他的身上,打出肩头一片高光,又暗淡下来。他身上光影浮动,好像那天透过树荫洒落一地的斑驳光线。
那天他俩说夕阳很美,其实夕阳即将没入远山,不如现在的灯光柔和明亮。那天许下诺言说好永远不分开的人都很真诚,只是还未成熟,还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现在的他两正当好。花开两处,各有芳香。
舞台上笙歌鼎沸,司仪拿着玩偶跑上跑下,台下欢闹一片。我握着球星卡,看着远处的他紧紧握着新娘的手。我的眼泪逐渐蒸发,不由的笑了起来。
19
女儿收拾房子的时候无意中翻出一本书,里面夹着的球星卡洒落一地,书里飘出一张白纸,是巫杉的个人档案。
她说,老爸,你是猪吗。你看,这里有人藏了字,说完在纸上喜欢的男生类型那一栏,斜着铅笔来回的涂。
上面深陷进去没有带铅的地方印着阿海的全名:
曾仓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