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年华里，遇到最好的你
文/五月芳华
我出生在西北的一个农村，这里算不上偏僻，但也不富裕。几十户人家的房子，如同画家笔下的山水画，随意而富有情调地卧躺着 。乡亲们主要依靠土地生存，土地却是有限的，也是贫瘠的。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极尽地发挥着他们勤劳、节俭、忍耐的优点，供养着父母，抚养着孩子，日子依然过得平淡中透着苦涩。
我就是这苦涩中的苦涩，我的家庭和别人相比，更显得尤为特殊。我的父亲是一个残疾人，母亲是一个智障的女人。母亲只能干一些简单的家务活和农活。母亲干活的时候，还得像牙膏一样，不挤不行。每次干啥活，怎么干都要父亲一遍一遍的交代。天长日久了，父亲的耐心一点一点消磨掉了。每次父亲拐着他那短了两公分的腿转着圈殴打母亲的时候，年幼的我挺直小小的身躯，伸出细扭扭的胳膊，护在母亲的面前。
随着年龄逐渐增大，我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父母的弱势带给我家最大的困难就是穷。当别人家在最大限度地开发、利用有限的土地种植经济作物的时候，我家全部土地种植的麦子还不够一家人的口粮。每到青黄不接的时候，我拉着一辆架子车，跟随着一瘸一拐的父亲后面去大伯家借粮食 。父亲拉下脸，讪讪地对婶娘笑着。婶娘的脸扯得长长的，还喋喋不休地训斥着父亲。看着婶娘的嘴脸，我使劲地拽着父亲的破衣角，想拉父亲回去。父亲用他的大手，狠劲得打落我的小手。回去的路上，父亲对噘着嘴的我说：你个小兔崽子，老子受点委屈算啥，总不能让你娘俩挨饿吧！
父母的地位，决定了我在村民眼中的地位。我的父母是没有地位的，注定了我在村里人眼中也是没有地位的。大人们懒得理我，那些家庭条件好的，比我大的男孩都欺负我。不甘受辱的我和他们全力抗争，结果引起了他们对我的围攻。每次受了欺负，我都擦干流在脸上的鼻血，紧紧抿着嘴唇，倔强得不吭一声。村里那些如我一样的穷孩子，屈服于他们的势力，也不敢和我玩，我的童年和少年都是凄凉孤独的。
雪儿是流过我孤独和凄凉心田中的一股暖流，我们是同村的。她的父亲在外面捣鼓一些小买卖，家庭条件相对比较好。她长着弯弯的月牙眼，细细的柳叶眉，微微上翘的小鼻子，花瓣似的小嘴 。虽然和我们一样晒得黑不溜秋，但村里的男孩们都喜欢她。她爸爸时不时的给她带回来一些糖果。那时的她特别的神奇，她根据男孩们的表现，决定给谁不给谁糖果吃。她是村里唯一对我好的女孩，每当坏孩子欺负我时，只要她在，她都追着打骂人家。那些坏孩子担心下次分不到糖果，对雪儿敬畏三分，不敢再欺负我了。
在学校我也是一道独特的风景。家里实在太穷了，我长年累月穿着同一件衣服。衣服上还打着补丁，这些补丁由母亲歪歪扭扭的针脚组成，穿在我的身上。像贴在我心上的牛皮膏药，还散发出难闻的气味，让我恶心，又让我无可奈何。
在一次调座位的时候，村干部的女儿大声说：她不愿意和我当同桌，她说我穿得太破烂，像个叫花子。屈辱的泪水在我的眼眶里不停地打转，我紧紧地咬着嘴唇，不让泪水流下来。我感到羞辱，更无地自容地想逃，这个地方我一秒钟也不愿呆了。我幻想着，地面能立即裂个缝，让我钻下去，永远离开这个让我感到屈辱的地方。我眼里燃烧着两团愤怒的火焰，只想烧死村长的女儿。
这时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老师，我非常乐意和他坐。仿佛溺水中抓住一棵救命稻草的我，抬起泪眼看着她。她用善意的眼神看着我，还冲我笑了。她的笑，瓦解了我最后的防线。我嚎啕大哭起来，眼泪鼻涕搅为一团。她又掏出叠得方方正正的新手绢，让我擦。我的心一下热热的，我暂时忘了村长女儿的话，忘记了我刚刚经历过了什么。我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愿意和我当同桌，更愿意拿出雪白的手绢给我擦鼻涕和眼泪。
往后的日子，尽管我的家庭没有任何的变化，我也依旧穿着破衣烂衫，提拉着一双露出脚趾头的鞋去上学，村里那些坏孩子依然欺负着我。但我变了，我不再用仇视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些欺负过我的男孩子们。我也不再像一只刺猬，轻微的风吹草动，直立起我的刺，时时准备保护我自己。我觉得那些苦难和屈辱在我眼里已经不算什么 ，最重要的是雪儿对我好。每天上学的时候，我远远地跟在她的后面。只要我坐在座位上，她坐在我的旁边，我感觉无比的踏实，脑细胞也无比的活跃。逐渐地，老师们都发现了：我是一个家庭困难，但聪明好学的男孩子。老师们越来越喜欢我了，连那些曾经欺负过我的坏孩子们也渐渐地屈服了我，他们愿意听从我的调遣。
我心里偷偷地喜欢雪儿，我喜欢看她，我觉得：她那儿都长得好看。我认真地听老师讲课，下去拼命得用功学习。我最喜欢她问我问题，那时，我内心无比地自豪！我为自己能为她做一点点小事而骄傲。她的随和，善良，慢慢瓦解了我因极度的贫穷，长期一点一点用过份的自尊和敏感垒起来的坚固城堡。我能够坦然地面对我的处境了，以及贫穷给我带来的任何尴尬和伤害，还有一次次让我难堪，却全身心爱着我的父母。甚至在一次运动会上，我参加了跑步比赛。发令枪一响，在众目睽睽之下，我的破鞋飞在了我的前面。雪儿急忙跑出去帮我捡回来的时候，我都没有觉得不好意思。
我知道，我变了，全是因为她。我变得积极面对生活了，想用自己的努力改变自己生存环境的想法越来越强烈。她为我打开了一扇心窗，我迎进了满屋的阳光，阳光照亮温暖了我的心，又让我汲取了无限的能量。小学毕业的时候，我以全镇第一名的成绩被县里最好的中学择优录取了。
在没有雪儿的日子里，我让她住在我的心里。周六的时候，我急匆匆地赶回家，为的就是能够看雪儿一眼。我在她家的大门外来回溜达着。透过门缝，她也看到了我，眉开眼笑地走来了。攒了好多天的话，要对她说，却一下语噎了，不知先说什么好。我们俩就隔着大门站着，冲着彼此傻乐着。正当我鼓足勇气，想告诉她我想她的时候。她妈在屋里扯着嗓子喊她，一声紧似一声。无奈之下，她慌忙塞给我两个红苹果，转身回屋了。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回过头，用柔和的无限眷恋的眼神看了看我，然后径直进门了。她的眼神温暖甜蜜了我一辈子，那是我今生收到的最深情的凝望。就连那两个小苹果，我也没舍得吃。我把它们藏在枕头下面，无数次把它们想象成雪儿白里透红的脸蛋，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再放在鼻子底下闻一闻它们的清香。每当此时，我觉得是雪儿的一张笑脸看着我。我感觉快乐无比，直到它们变成苹果干。
在以后的日子里，她的母亲让我明白：我这样的家庭，生存已经够不容易的，儿女情长，谈情说爱更是奢侈的。我的内心是渴望的，更是自卑的，更禁不住现实无情的敲打。我把曾经的美好放在心里，为了我，更为了她。我渐渐地疏远了她，她那哀怨的眼神也曾像针一样刺疼过我的心，面对现实我选择了逃避、屈服。
尽管不再见面，但她的身影驱赶了我的孤独，让我感觉到她无时不在的陪伴。她的笑容温暖了我以后的人生路，让我时时记得曾经有一个叫雪儿的姑娘，她有着最甜蜜，最好看的笑容。我时时地感到：我不是孤独的，我的生命里有她。
许多年过去了，走过人生的风雨，走进人生中年。经历过太多的人情世故，感受到了更多的人情冷暖，越来越怀念那份感情，也越来越觉得那份感情的珍贵，更是越来越牵挂她。每次路过她家破败的老房子时，异想天开地想着：她会不会突然出现呢？如果她出现了，我就把那句时髦的话讲给她听：感谢最好的年华里，遇到最好的你！
我知道，她已融入我的生命里。
写于2016年9月26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