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血寻梅》这个名字中的“梅”,是王佳梅,一个16岁的香港移民,一件耸人听闻分尸案中的受害者。字典上说“梅”是四君子之一,象征着高洁和孤傲的品格。
不知道王佳梅的父母为还在襁褓中的孩子取名的时候是不是参照了这样的寓意,又或者只是随便取的,毕竟“梅”在人名儿里是一个很常见的字眼,而她也只是普通人中的一个而已。
每一个普通人在一开始都不相信自己会永远普通下去,在他们的愿景里,未来一定会是光芒四射的。带着这样的憧憬,湖南妇女美凤年轻时再婚嫁到了香港,她的现任丈夫是一个比她大很多岁的男人,能给她香港户口的男人;而她的女儿王佳梅为了来香港与母亲和姐姐团聚,先是从家乡湖南转到人生地不熟的东莞生活了一段时间然后才达成了愿望。
但是香港给她们的不是五颜六色的世界,而是一间紧挨着一间的公共屋,屋子里有斑驳的墙壁和逼仄的空间,屋子的样子也就是她们活在这个世界上的面貌。
不知道美凤十多年前来香港时想过上什么样的生活,但可以确定的是,绝不是现在这样每天伺候瘫痪在床的丈夫,为了养家去给跳慢舞的中老年男士唱歌还要顺便被他们揩把油,也不会是被朋友要回去已送给女儿的贵重耳环却无可奈何。
而少女王佳梅的梦想是明确的。她想成为模特,再之后或许还能成为如她偶像郑秀文一样的歌手,站在台上,光芒四射。她一直都在渴望美的事物,想带漂亮的耳环,想去听飞轮海的演唱会、想被摄影师拍好看的照片、想玩时髦的游戏机、想被喜欢的人爱。
虽然目标明确,但是王佳梅却无力达到。在现实里她是被暴躁的母亲随时甩巴掌的女儿,是在学校里被老师排挤的异类学生,是被朋友嘲笑不懂流行的土包子,她还是对嫖客付出真心却被当成垃圾的援交少女。
于是接受了这些现实后,她便能随手扔掉漂亮的耳环,她成为了一个对生活没有期待的人。
王佳梅是在网上遇到丁子聪的。丁子聪有个绰号叫“肥仔”,他只是一个失业的货车司机,和一个漂亮的女人有过一段无疾而终的关系,要不是犯了事被写进了警察的档案,他永远是别人口中的肥仔。
但他在与王佳梅聊天时的网名叫“崖上的聪儿”,或许他这一生中只有他妈妈曾经温柔地叫过他聪儿,可是小时候妈妈就在他眼前出车祸死了。他在世上得到的温暖短暂又稀少。
关于两个人之间的交集,电影镜头给得又少又苍白,好像感情也没有达到让对方介入自己生命的程度。
但仔细想想,人们对自己的同类总是能一眼认出来,即使刚认识也总会掏心掏肺地把自己的珍宝拿出来给他玩。
所以初次见面的王佳梅就对丁子聪说:“我想死。”而他说:“我帮你。”于是他杀了她,他喜欢她,所以不想让她当人。
贫穷是原罪,但一切又不能归于贫穷,我们总在被看不见的隔阂包围着,这里面有周围的环境,有世人的刻薄,也有我们自己的执念与贪婪。
人来人往的北上广多的是和王佳梅一样疏离在环境之外的漂泊者。就像王佳梅心中时常惦记家长和家长的爸爸一样,他们的心中也永远都有故乡的位置。故乡里的家或许是金窝银窝,或许只是狗窝,但于他们来说,它是舒适的、温馨的,是躺在里面睡醒后不会感到慌乱的地方。
而费心移居过来的城市里并没有自己的家,那屋子只是一处住处。几平米的地方摆放着用来睡觉的床、用来盛衣服的柜子、用来做饭的锅、用来吃饭的桌子、用来煮水的壶、用来放书的置物架,这些东西都放在一块空间里,没有界限,没有美感,一切都很简易。
简易也就代表着贫穷,代表着凑合。但是人们又不甘心回到故乡。故乡美则美矣,但世界不是五彩的。
其实王佳梅和大多数的漂泊者一样,生了一个“公主的心丫鬟的命”。有人经过努力会上位成功,也有许许多多的王佳梅会永远跳不出那几平米的房间。因为在他们的房间里是看不见风景的,视野更开阔的那扇窗从一开始就被封死了。成长的环境、受教育的背景、个人的性格、遇到的人,都是做成那扇窗的材料。
如果王佳梅们学会知足常乐、得过且过,对人生的追求不那么高,或许会过得快乐一点。但是,偏偏人人都生有一颗爱美的心。
大家早出晚归的工作,皱着眉头挤在没有一丝缝隙的地铁里,都是为了摆脱掉生活印在身上的贫穷气息,为了能站在珠宝柜前随意挑选自己喜欢的耳环,也为了从同类身上得到更多的温暖。马斯洛层次说,这是人的社会需求。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需求,人活着才好玩。
也正是因为得不到这些,王佳梅们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