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星海
凤九没料到，这么快就能再次见到东华帝君。
她与他上次见面距今仍不到一年光景，那时她正准备继任青丘女君，不算正式地在太晨宫和他告别。继任女君后，因为他送的一张四海八荒图，凤九数日心猿意马，后来她终于决定，不如先做好女君的样子，再去思考自己和帝君的事儿。毕竟，这些年经历的事也算把她折磨得身心俱疲，她也需要适当地喘息。
心态不再悲观，凤九的日子又过得爽朗起来。她这个女君做得干劲十足，青丘上下乃至四海八荒，都对她赞声如潮。情场失意，职场得意，而最令她高兴的，还她姑姑白浅回青丘了，一起回来的，还有她那个死而复生的姑父太子夜华。
夜华在无妄海苏醒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在青丘和白浅腻歪了整整三个月。第二件事，自然是准备迎娶白浅。那日，他们夫妻二人前往昆仑虚拜访白浅的师傅墨渊上神，还邀白真、折颜以及凤九一同前往。白浅叫上凤九的原因很简单，她想吃凤九做的菜。
在凤九愉快地被白浅的二师兄领去厨房后，墨渊突然开口问道：“凤九小殿下怎么也来了？”
白浅笑道：“我想让师父您尝尝我们家小九的厨艺。”
墨渊喝了一口茶，缓缓道：“东华也会过来。”
白浅惊道：“他来做什么？”
夜华：“这次到大哥这里来，也是要商议着如何安抚翼族的事宜。我猜大哥是因为此事，才去请了东华帝君的吧。”
墨渊：“正是。”
白浅一脸的不情愿，对墨渊说：“师父，现在派个人去路上拦截东华帝君，让他打道回府，您看成吗……”
墨渊正欲开口，只听外面传来：“东华帝君到———”
凤九依据人数共准备了八、九道拿手的好菜。她做菜的习惯是从不使用仙法，独自做下来的确辛苦，好在墨渊派了个小弟子给她打下手。为了节省时间，凤九做好菜后都是让这个小弟子端出去，她紧接着做下一道。期间，她并不知道东华帝君已经到此。许是鬼使神差，这个小弟子居然对东华帝君也来到昆仑虚的事只字未提。
最后一道菜完成后，凤九使用仙法优雅地抹去了脸上油渍和汗水，端起菜，得意满满地走向内厅。“姑姑，你们果然不等小九就先吃起来了，这最后一道菜是你最爱的……”
紫色的身影突然出现的眼前，凤九还是很不争气地愣住了。
东华神色平静地抬头望向她，眼底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白浅尴尬地咳嗽了两声，对凤九道：“我们一桌的长辈还要等你成，发什么愣，快过来坐下呀。”
白浅的这句话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却让凤九迅速缓过神来。她尽量神色如常地走到白浅身边坐下，心里却在纠结另一件事。姑姑刚才说什么来着？一桌的长辈……帝君是长辈……凤九的心里很不是味……她鼓起勇气抬头瞄了眼帝君，只见那人面无表情，懒散自得，的确颇具长辈风范。她无奈地闷头扒饭，对他们说的话一字都没听进去。
饭后，长辈们……在厅内议事，她便带着表弟团子在厅外玩耍，可一直都心不在焉。
“凤九姐姐，你今晚怎么老是走神啊？”团子问她。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好说：“做了那么多菜，太累了！”
团子到底是孩子，觉得她说的话非常有道理，便主动地帮她揉揉肩，捶捶背。
过了好一会儿，身后传来墨渊的声音：“帝君慢走。”
凤九蓦地回头，怔怔地看着墨渊等人对东华微微行礼。懊恼之意涌上心头，这么快，他就要回九重天了……东华独自一人向她走过来，后面的几人都没有跟上来。凤九她努力扯出一个笑容，也对着东华微微行了一礼。
东华平静地走到她跟前，对她点了点头。在凤九刚意识到心中的失落时，却听见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他说：“夜凉，快进去吧。”
凤九反应过来抬起头看他时，他已经走了出去。
白浅走过来轻轻拍了拍侄女背，“抱歉小九，我也是到了才知道帝君也要来。”
凤九摇了摇头，笑了，“见到他，我很开心。”她想了想，又说：“这算是个惊喜吧。”
白浅揽过侄女的肩膀，轻轻叹息一声。
昆仑虚的夜景美如画，仙气云绕，星海浩渺，闻名四海，享誉八荒。凤九对此早已垂涎已久，便在东华走后独自一人散步。
凤九不知晃悠了多久，渐渐地，满脑子都是方才见到东华的画面。夜晚微凉，回忆伴随着微风缓缓袭来。
那日在南天门，帝君突然承认了自己的心意，让凤九猝不及防。匆匆分别后，过了几日，凤九还是忍不住到九重天上去找他。但经历过那么多事后，她实在再难干出让他为难的事了。犹豫了半天，她决定再次变成小狐狸的样子混入太晨宫。宫里的侍卫、宫娥似乎早习惯了她的存在，不阻拦不禀报，她进出自如。
第一日，帝君在书房，很快就发现了她。既没有搭理她也没有赶她走，而她居然学乖了，都没有跑进书房，而是在书房门口的树下坐着，时而看看帝君，时而发发呆，时而睡睡觉。到了傍晚，她便起身回青丘。
再去太晨宫，她有意间隔了那么几天。这回，帝君在书房小憩。她没忍住，跑进了书房，趴在帝君身边，不一会儿又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身上披了件帝君的外袍。
又过了几日，小狐狸再次出现在太晨宫。去的时候帝君不在宫内，她便一人玩耍，很是自在。帝君回宫已是中午，仙娥禀报，小殿下正在厨房做菜呢。他出现在厨房门口时，凤九吓了一跳，正犹豫要不要变回狐狸时，看到他无奈地笑了下，说：“做了本帝君的那份吗？”
从那日起，之后的三年，凤九每个月总会有几天时间在太晨宫度过。那是段小心翼翼却又满足的时光，每一天都像赚来的，凤九打从心里感到满足。这段偷来的时光直至距她继任青丘女君的前半个月方结束。
一阵风把凤九从回忆中吹了回来。凤九自嘲地笑了笑，环顾四周，傻眼了：她似乎是迷路了！
凤九踹了半天脚下的泥土，终于泄气地蹲了下来。
就在此刻，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凤九顿觉救星降临，来不及想是谁，便立马转身。
四目相对，万物皆静。
凤九实在分不清是幻觉还是实。紫色的长衫，银色的长发，深邃的眸子映出自己的影子。凤九不敢开口，唯有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东华见她久久不语，终于对说：“你蹲在这儿做什么呢？”
凤九闻声终于确定眼前之人是幻觉，“帝君！”她迅速地站了起来，却因方才蹲久了猛起脑袋一阵晕眩，东华稳稳地扶住了她。
凤九突然觉得不好意思，低下头不敢看他，问到：“帝君不是已经回去了吗？”
“临时决定来欣赏昆仑虚的景。”
“昆仑虚夜景名不虚传，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呢。之前几次来这儿都无暇欣赏。”
东华的手方才扶住她忘记收回，听到她说此话微微一颤。上次她来到昆仑虚是为了……找折颜医治断尾的伤。凤九见他的反应，与他联想到一处，二人一时间都陷入了沉默。
良久，东华说：“走吧。”不等她回答便往前走。
凤九急道：“帝君！”
东华转身看她，只见她头低头更甚了，声音小得似蚊声：“我……我迷路了……”
凤九嘴角不自觉撅起，心里着：完了完了，他一定认为我当了女君还是半点长进都没有！
因低着头，凤九没有看见东华嘴边泛起的笑意。
他再次说：“走吧。”
凤九“哦”了一声乖乖跟在他身后。
二人不再说话，凤九起初觉得气氛有点尴尬，但是帝君在走在面，方才因迷路的烦躁不安还是逐渐变为了喜悦。不知为何，她觉得今晚东华的步伐似乎比印象中的慢了些许。
东华突然停了下来，抬头望天，凤九也顺着他目光的方向望去。
眼前碧空璀璨，万星闪耀。
凤九眼中有藏不住的惊喜，脱口唤道他的名字：“东华，我从未见过如此壮丽的星空！”
“我也许多年不曾见到这里的星海了。”
凤九有一句话呼之欲出，却还是硬生生憋回了心里。她想对他说，要是能与他相约来此观赏星海该有多好，只须每年一次，足以。
那晚，东华把凤九送回了昆仑虚居所，才化成一道青烟而去。凤九在房中痴痴地看着窗外，为掩住惆怅，她安慰自己，姑姑大婚那日就能再见到他了……
第二章：婚宴
三生三世，生死别离情不易，白浅与夜华的姻缘终于修成正果。
大婚如期举行，凤九最亲的姑，嫁了！天族、青丘乃至四海八荒都许多年不曾迎来如此盛大的喜事。
迎亲礼队也是空前壮阔，东华帝君、墨渊上神、天族大殿下、三殿下等高阶品神仙一齐同来。可见未来天君对未来天后的爱重，往后天族与青丘的联系只会越来越紧密。
青丘唯一的孙子辈，年轻的女君凤九小殿下身着橘粉色长裙，脸上妆容精致，笑容灿若玫瑰却不失端庄，候在狐狸洞口。她是最后一道关卡。
迎亲队早在观礼台上就座，只有太子率众仙官仙娥来到狐狸洞口。凤九笑着对他说：“太子殿下，想要迎娶我姑姑，只须最后过凤九这一关！”紧接着，迷谷给她递上一把剑，凤九继续说到：“姑姑醉心剑术，凤九有幸得她亲传。如今，您只要能破了这套她亲创的剑招，就能进我们狐狸洞。”
夜华也手中化出一把长剑，微笑道：“女君请。”
凤九：“看招！”
凤九身姿轻盈曼妙，太子见招拆招，二人的比试如行云流水一般，剑花绚丽，剑气温和，颇具观赏性。凤九心里想着，什么姑姑自创，分明是和太子一起创的，洞前比剑根本就只是一个形式，结果当然是自己得输。估算着时候差不多了，凤九给太子使了个眼神，夜华微微一笑，如料想般的那样，轻轻松松破了她的这套剑法。凤九觉得，这出策划好的小戏，将来定会变成一段佳话，传遍四海八荒，姑姑真是高明啊！
凤九对夜华行礼，语气欣然，“太子殿下，不对，是姑父，请进吧！”
凤九给迷谷递去一个“剩下的就交给你啦”的眼神后，动身向观礼台飞去，迫不及待盼着能东华帝君。
婚礼的主角，一双璧人十指紧扣，向观礼台走来，台下众仙自觉在中间让出一条道来，齐齐跪下。夜华单手轻抬，示意众小仙平身。他拉着白浅走到狐帝胡后面前，向二老郑重地行跪拜大礼三次。青丘民风纯朴，礼数向来从简，狐帝见爱女女婿如此重礼，已经乐得合不拢嘴，“快起，快起！”同狐后将二人扶起。
至此，青丘事宜都已顺利完成。太子夜华终于能正式迎娶白浅回九重天。
诛仙起身离座，紧接着，一团七彩色流光包围住观礼台，在一片惊呼声中，往九重天飞去，台上已无一人踪影。
好似憋了许久，台下的声音顷刻间成沸腾之势。大多数小仙手中都握有九重天的喜帖，他们三两结伴，自行前往神界最华丽的天宫。南天门外，天君亲临。瑶池仙台，众臣朝拜。紫清殿婚宴排场壮阔，洗梧宫上等寝殿一应俱全，接待太子妃的娘家人随时入内休息。凤九喝了几杯，心情大好，想着姑姑姻缘美满，不由地笑了起来。
“嘿，我的小殿下，你可别醉了！”成玉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我还有正事未干，怎敢醉呢！”凤九笑道。
这二人是有个计划的。天君早早退场后，东华帝君那桌就只剩下他和墨渊上神在座。哦当然，成玉的老相好，连三殿下。期间自然有一波接着一波的神仙们过去向两位上古大神敬酒。凤九明白，若她独自到帝君跟前敬酒，肯定会引起她阿爹的不满，于是，她找到了成玉这位绝佳的盟友。难得有个机会能光明正大接近东华身边，就算待会儿不得已要说上几句青丘女君对帝君的场面话，她也乐意得很。
成玉看见连宋给自己递来眼神，立马对凤九说：“机会来了，我们过去吧。”凤九淡然起身，与成玉一起朝着东华那桌走去。
就在此时，九重天上突然金光弥漫，直射殿内。凤九成玉与众神不由地转身朝着殿外望去。紧接着，外面又传来五彩神鸟喧闹之声。众神都明白，此乃祥兆。肯定与她姑姑和姑父有关，凤九望着殿外笑了起来。
果然，一个小仙官从殿外跑了进来，直奔太子夜华。众仙都自觉地安静了下来。这小仙官朝太子跪下，拱手道：“启禀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这漫天的金光是由那三生石散发出来的。”
凤九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未等太子开口，就有一位凤九不认识上仙真人高声说到：“祥兆，果真是祥兆啊！这三生石定天下姻缘，今乃太子殿下大婚之日，三生石金光闪耀流淌，定是预示太子殿下与娘娘婚后一世美满，福泽众生！”
“恭贺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娘娘一世美满，福泽众生！”在场众神异口同声，祝贺浪潮一阵高似一阵，喜气越发洋溢在殿内的各个角落。
除了凤九，她一动未动，仍是怔怔地望着殿，。而她身后的那个紫色身影，眉头紧蹙，也一直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三生石定天下姻缘，那上边不会有我的名字出现，不止是你，任何人都不会和我有姻缘。我以命护苍生，自断姻缘，倘若强行与女子在一起，必会四海战火不断，生灵涂炭，你我也会不得善终！” 东华的声音骤然出现在凤九的回忆里。
对于神仙来说，三年时光算什么，不过弹指一瞬。凤九到底还是个孩子。这三年来，她的潇洒乐观是真，如今，她的难受也不是假。她觉得不公平。凭什么她姑姑和姑父就是一世美满，福泽众生。而她和东华就是不得善终，祸及苍生？
成玉小心翼翼地问僵在原地的凤九：“你在想什么？”又说：“帝君看着你呢。”
是吗……他是在担心我吧，凤九心里想。她无声地叹息一声，她也知道自己现在恐怕难以强颜欢笑了，只好对成玉说：“我好像真有点醉了，你送我回洗梧宫好不好，咱姐妹俩顺便再多聊几句。”
“你不去……”成玉的话又没完，凤九已经朝殿外方向走去。成玉只好快步跟上她，贴心地挽住她的手臂，二人一起离开了紫清殿。
东华眉间仿佛有一团散不开的乌云，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凤九身上，直至她离殿都不舍收回。
同样担心凤九的，自然还有青丘的诸位神仙。白奕上神决定待婚宴结束，就带女儿先回青丘。
凤九回到洗梧宫就吐得稀里哗啦。她真没醉，只是为了憋住愁绪，愣是把自己憋得胸闷气短，于是就吐了。
吐完，她晕晕乎乎地听完了仙娥传达她爹的命令，很平静地挥挥手，对仙娥说：“哦，知道了，你去复命吧。”
身旁的成玉倒是急了，待那个仙娥出去后，她对凤九喊道：“你这就回去，不见帝君啦？”
“不见。”凤九回答的相当干脆。
“为什么？”成玉很是不解。
“因为……”凤九本坐在床边，此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倒真像醉了的样子，“因为我不能在姑姑大婚的日子掉眼泪啊！”
凤九的语气还算轻松，成玉却为她感到心疼。
“不能见……见他准哭。”凤九继续解释道：“为了姑姑，为了这九重天的喜庆，还为了那三生石的金光福泽，我这是效仿他东华帝君帝君，牺牲小我，成全四海八荒，哈哈哈……”凤九笑了，笑得真诚又自豪，然后又突然脱力般坐倒在床边。
成玉此时已不知该对她说些什么，良久，凤九喃喃地说：“你说，我该拿那三生石怎么办呢……”
成玉走到凤九身边坐下，轻轻地揽过她，凤九就顺势靠在她的肩膀上。二人一起叹气，一起若有思……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屋外传来了敲门声，白奕上神来催促她动身回家了，凤九闻声，心中虽有不甘，但也立即起身，照了照镜子，对成玉说：“今晚多谢你了，下次再聚接着聊，随时来青丘玩儿！”
成玉犹豫了一会儿，突然噌的一下站起来，拉住凤九，小声道：“我跟你说，帝君怕是要闭关了。”
凤九愣了一下，笑道：“真的，这次你弄清楚了吗？”
成玉有些脸红，撇嘴道：“这次是听那个浪荡公子告诉我的，应该不会有错。东华帝君失了九成法力的事，在若水一战后被传得人尽皆知，好在事后被天君压下了。”
凤九不由得眉头紧锁。
“你也别这副表情。”成玉接着说道，“这三年太子未醒，天君伤怀，帝君暂理朝政，所以无暇修回法力。如今，帝君已经还政天君，不就是准备避宫修行吗？”
凤九：“他早该这么做了，都怨你们这位天君太……。”
成玉：“咱别扯天君，你可想好了，普通神仙失了九成法力，要全数修回来都有须耗费上万年时光者。好在帝君乃上古尊神，元神强大，但怎么着也得花费个几千年吧？帝君一旦闭关，就会下令，除天君、太子有十万火急的要事外，旁的一概不见。你是怎么办，难不成到时又变回小狐狸偷偷溜进去？”
凤九郑重其事地想了想，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到：“唉，到万不得已时也只能如此了！”
成玉听凤九这么回答，顿时佩服得五体投地，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小九！”白奕的声音已有怒意。
“来啦！”凤九对成玉说：“我不能再跟你说下去了，先告辞了！”说完转身就走。
“慢着！”成玉抢身行至凤九前，“最后一件重要的事要告诉你，差点忘了。”
凤九看看门外，急道：“快说快说！”
成玉：“浪荡公子还告诉我，帝君独自一人在太晨宫时，腰间会挂着一条红色的狐狸尾巴。我多次向司命套过话，他也证实了此事不假……”
“红色的狐狸尾巴……”凤九笑了，眼角却再也忍不住有两行清泪滑落。
“你……”成玉并不知道凤九断尾一事，看见凤九在顷刻间落泪，有些慌了。
凤九却突然一把抱住成玉，对她说：“谢谢！”随即放开她，迅速地擦干脸上的泪痕，笑着转身走了出去。
太晨宫内，司命走进东华帝君寝殿时，帝君手中正拿着妙华镜。虽然镜中已没有任何景象，他仍看着镜子出神。
司命：“帝君，青丘众神已经离开九重天了。”
帝君：“知道了。”
不等帝君挥手示意，司命便主动退了出去。
是夜，帝君寝殿内的灯光十分黯淡，因此，衬得他腰间的红色狐尾格外醒目耀眼。
第三章：醋意
两千多年后
朝会散后，司命星君思忖会中着并无要事须向帝君老人家汇报，于是他决定直接回自己的寝殿。
这个季节，正是花开最盛之时，天宫无处不花香四溢，许多仙官仙娥一得闲暇功夫，便相约结伴，以赏花为由共享六界八卦之事。此等好事，岂是司命愿意错过的？为写凡人气运收集素材，可知司命一个大男人已赏花无数次。
不过，今日的话题似乎并未激起他的灵感，他扫兴而归，回途路上自言自语：“刚才那句子哪里有趣了？照我看来，比我们小殿下的那句名言差得远了！诶，小殿下说什么来着？是了，不熟，我和你不熟，哈哈哈哈！”说着说着就自顾自地笑了。
突然，一个人影闪到他跟前。
“司命！你说和谁不熟呀？”
“唉哟，吓死我了！”司命这才定睛瞧清楚来人容貌，惊道：“小殿下！你怎么来了？”
清丽绝俗的面孔，稳重又不失活泼的笑容，一袭蓝色华服褪去稚气，的确是司命的多年老友青丘女君白凤九。
凤九：“认识你几千年了还是如此八卦。这倒算了，你什么时候才能记住把那'小'字去了，只唤我'殿下'？”
司命陪笑道：“是是，小仙记性不好，殿下莫怪。”
凤九嫣然一笑，说：“下不为例。”
司命：“话说今儿你怎么上九重天来了？我记着，这些年只有天宫的重大日子，你才会出现。”
凤九：“是吗？我怎么不记得。如今对于我来说，只有帝君出关的日子，才算得上是重大日子。”
司命闻言干笑两声，帝君闭关修炼两千多年，就未见凤九了两千多年。司命一直觉得诧异，小殿下居然能沉得住气不来见帝君？只是她每隔百八十年就会命迷谷送来一堆零嘴，托自己转交给帝君。而她自己虽然鲜少上九重天，一旦上来，肯定会抓住自己问：“司命，帝君如今还戴着我的那条小狐尾吗？”
“司命……”
这不，又要问了。
“戴着！”不等凤九这回开口，司命主动回答：“帝君一直都戴着你的那条小狐尾。”
凤九脸上瞬间泛起一片红晕，“我不是要问你这个！”说着手上已化出两个精致的琉璃盒子，继续说到：“与从前一样，一份是做与你吃的，一份是托你送去给帝君的。都是我新尝试的做法，你先吃吃看合不合口味。”
司命一把接过两个盒子，笑着说：“你做的零嘴还会有不和口味的时候吗？多谢！”
凤九：“不用客气，我这也是有求于你呀。”
司命：“话说回来，你今日为何亲自送零嘴过来，迷谷呢？”
凤九叹了口气：“唉，我是为了躲人，才跑到这九重天来。”
“躲人？”司命眼中好奇的火苗已熊熊燃起，“又是躲那位和你不熟的元懿公子吧？”
“司命！”凤九瞪了他一眼，“算了我不与你说了。我这里还有零嘴要送去给成玉，之后自然还得去洗梧宫向姑姑姑父请安。先行一步！”说完，便转身化为一道青烟飞走了。
司命在原地继续笑着，心想：果然，是为了躲那位元懿公子，真是难为小殿下了。
要说这个名叫元懿的神仙，还得从几个月前阿离小天孙的三千岁生日宴说起。
太子妃白浅特意把宴会安排在青丘，一来能省去诸多麻烦，不似天宫礼数繁多。二来她自己也能顺便回娘家小住几日。太子夜华宠妻如命，对妻子的要求无不依从。
那日宴上，应众仙所求，小天孙展示自己受到的生日贺礼。他说，自己最喜欢凤九姐姐的礼物，凤九姐姐送的零嘴虽是一百年的量，却够他吃两百年。其次，他喜欢的是东华帝君爷爷送的剑谱，因为这份剑谱他会借给凤九姐姐一起修炼，这样凤九姐姐开心了，就会给自己做更多美味的食物。这些话说下来，句句不离他的凤九姐姐，很多神仙忍不住寻找青丘女君白凤九的身影。
在自家地盘，凤九更加致力于打造自己端庄威仪的女君形象。即使听了团子的话她心里早乐开了花，表面上仍云淡风轻，优雅地喝着小酒。
正值大伙儿为女君风姿倾倒之时，有一位年轻的公子哥突然走到凤九面前，当众对凤九……表达倾慕之情。
凤九着实被狠狠地吓到，眼前之人她认识，就是北海水君的次子，姑姑的徒弟元贞的亲弟弟———元懿。这位元懿公子的事情她也略有所耳闻，相传他和兄长元贞的性格完全相反，元贞老实内敛，他则顽皮外向得紧，为防止他闯祸，北海水君都不敢将他带上九重天。
这就是凤九对他的全部印象，听他滔滔不绝表达着对自己爱意，大约的意思好像就是一见倾心，再见钟情之类的。凤九事后回想起来，也由衷地佩服这孩子胆大，大庭广众之下也不怕丢人。可在当时，凤九绞尽脑汁，就想出了一句话来：“我和你不熟。”
白浅上神当场就忍不住笑喷了，她悄声对夜华说：“青出于蓝，这小九故作冷漠的劲儿，尤胜我当年。”
此事很快就在四海八荒传开。元懿对凤九女君的追求可谓是锲而不舍，但至今无果。多种版本都赞元懿精神可嘉，也佩服女君淡然处理此事的态度。只有司命、成玉这些知心老友知晓，凤九躲他已躲到头皮发麻。司命和帝君提及过这件事几次，帝君却说：“这种事不必向我提起。”
司命一直都纳闷儿，为何有人如此执着地追求凤九，帝君竟能漠不关心？
司命刚回到自己寝殿，突然又想起什么，立即转身走了出去。是了，这小殿下现在九重天上的事，非常有必要去向帝君禀告一声。
太晨宫内，帝君皱着眉头沉声问司命。
司命：“小殿下此时应该回到洗梧宫了。”
东华帝君接过司命手上的琉璃食盒，自然娴熟地放在床头，道：“都这般时候了，她还如此不安分。”
司命听得云里雾里，感到帝君口中有明显的不悦，忙问：“怎么了？”
帝君不答，从药箱里拿出一个小瓷瓶，交给司命。
司命：“这是？”
帝君：“这是护元丹。”又道：“本就打算今日命你送到青丘去，她却刚好到这天宫上来了。也罢，省得你跑一趟，送去洗梧宫吧。”
司命接过护元丹，知这是护住元神心脉的神药，欲想发问，帝君已然开口解释，言简意赅：“不出几日，她就要飞升上仙了。”
司命一听，又是紧张，又是为凤九高兴，道：“这是好事啊……”
帝君：“小殿下毕竟年轻，三道飞升的天雷打在她身上，肯定会重伤她。尤其是她心口上的旧疾……虽有折颜调理，但红莲夜火的……”说到此已不自觉变为沉默，似乎在回想那日的情景，眼中有抵挡不住的痛楚涌出。
司命见帝君如此神情，心中也为二人叹息，故意语气轻松地说：“帝君不必担心。有这护元丹在，小殿下服后定能安然渡过飞升这一关。”
帝君若有所思道：“是了，毕竟青丘众神不能公然出面帮她，本帝君也……”犹豫了一会儿，似乎嘴角还牵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方才抬头看着司命，强调道：“务必告诉她，只要天上出现异动，立马服下。”
司命：“是，是是……”边说边转身欲退下。
突然，司命收住脚步，又走上前，试探的语气对帝君说：“帝君，你何不亲自去送给小殿下呢？”
帝君显然不曾想过司命会提这个建议，并未回答他。
司命鼓足勇气，继续为朋友两肋插刀，“您可以隐身前往，如此便不会被人发现。小殿下与您两千多年不曾见面，若今日能见到您，她定然欢喜得紧，于她飞升上仙也是有好处的……”
帝君继续不答话，一双眼睛看着司命，察觉不出喜怒。
司命的心抖了抖，终于放弃，“小仙多嘴了，小仙这就去，告退……”
不料，此时帝君却道：“走罢。”不等司命回答，已经隐身走出殿外。
司命喜出望外，忙也隐身跟在帝君身后。
二人行至太晨宫院内，忽听见有三两宫娥议论。一宫娥说：“当真？青丘女君不是从来不待见那元懿公子吗？”
另一宫娥接道：“也许是金诚所至，金石为开。女君终于被他打动了呢，不然怎么会约成玉元君一同陪着元懿公子游赏天宫呢……”
“以成玉元君和女君关系……啊，这是让闺蜜替自己把关……”
帝君和司命隐身于院内，宫娥自然未曾发现二人。司命此时已经听得冷汗直流，身旁的突然一阵疾风刮过，紧接帝君的寝殿便传出一道清脆的闭门声。
是日，尚未出关的东华帝君座下的司命星君，奉帝君老人家谕旨，严惩北海水君之子元懿在途经太晨宫时打扰到帝君清修，被罚抄写佛经一万遍。元懿哭丧着脸返回北海时，始终回忆不起来自己何时经过的太晨宫，看来他父君的想法很有道理，九重天与自己八字不合，绝不能只身贸然前去。
凤九接到司命送去的护元丹，自是感动得无以复加，终于提出能否去看望帝君，却听司命说：“帝君他现在谁都不愿见。”
凤九不解：“为何？”
司命：“不知是何人惹了他老人家……”
凤九可怜兮兮地望着司命。
司命只好硬着头皮安慰她：“快了快了，等小……哦不，等殿下您飞升上仙后，帝君也就出关了。”
第四章：旧伤
睡得还正迷糊的凤九被迷谷叫醒时才刚过五更天，迷谷道：“小殿下，小殿下，快起来，看外面天象，是要打雷了！”
凤九睡眼朦胧，不解地看着火急火燎的迷谷，道：“这打雷下雨关我什么事……”说完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
迷谷急道：“不是要下雨的那个雷，是天雷，你要飞升上仙的天雷！”
“什么！”凤九这才反应过来，“噌”地一下从床上坐起，瞬间睡意全无。她快速穿上鞋子，跑至洞口。
只见洞外狂风疾作，黑云竟成压城之势，云团上却时不时有几道明显的金光闪过。突然，凤九只觉得身上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似乎要把她拽出洞外，她连忙抓紧迷谷，奔回洞中。
凤九此时已手脚冰凉，倒吸一口冷气，努力强自镇定对迷谷说：“待我准备好，就出去，我不怕。”
迷谷鼓励她说：“这天雷我树精当年都挺过来了，我们小殿下一定没问题的！”
凤九从怀中掏出那个精致的小瓷瓶，里面装着东华送给她的三粒护元丹。瓶子在怀中被捂得温热，不知为何，她想着送她灵药的那人，心中早已不再害怕，她快速从瓶中取出一粒护元丹吞下，乐道：“过了今日，本女君就不再是那头见到金猊兽只会喊救命的小狐狸了。”
在迷谷的服侍下，凤九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穿戴齐整，从容地走出狐狸洞，选了一出空旷之地站立，平静地等候着。
漫天的乌云逐渐散去，化成一道无形的气流将凤九团团围住，几道金光合而为一，伴随着滚滚而来的天雷声，蓄势待发。
白真和折颜的身影突然出现，及时赶到。
白真伸手指着从北边飞来的两道身影，对折颜笑道：“我俩居然比二哥二嫂还早到片刻。”
只听百奕说到：“我北荒怎比你十里桃林离这儿近呢！”说完才挽着妻子的肩稳稳落下，看着女儿，柔声道：“丫头，疼的话就哭出来，不要紧，爹不会怪你。”
凤九心口暖流洋溢，爽朗地笑着，用轻松的口气对长辈们说：“你们都起这么早做什么，看小九被天打雷劈就这么有趣？”
折颜：“真真，这丫头不愧是你的侄女，愈发的不知好歹了！”
白真得意地眉毛一挑，正欲反驳折颜，忽听白奕对凤九喊：“女儿，它来了！”
天空传来“哄”的一声巨响，凤九看那道金雷带着强劲的神力撞向自己的身体，她不假思索地闭上眼睛，霎时却感到身体里出现另一道温和又雄厚的力量，为她去抵抗那股撞击。在两股力量的对峙下，凤九站立不稳，不由地单膝跪地。待第一道天雷过去，凤九发现自己只是身上和脸上有些许皮外伤，体内却未觉任何疼痛和不适，她知道，体内的护元丹果然在保护她。
凤九抬头望天，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好似那个人，能在重重天际外，看见她的这个笑。
的确，太晨宫内，紫衣身君目不转睛地看着妙华镜里的她。方才，他一直双拳紧握，面容冷峻，直到看见她那个笑，他才如释重负地轻叹了一声。
第二道天雷即将打下，凤九此时已全然不紧张。未料，待那声巨响伴随着金光击中自己后，身上不知何处传来阵阵剧痛，顿时眼冒金星，凤九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已倒在了地上。
“小九！”凤九听着娘亲焦急的惊呼声，第三道天雷又朝自己劈过来。五内翻滚，护元丹的神力一边要护住她的心脉，一边又得为她抵抗天雷。伤口再次被击中，凤九闷哼一声，再也坚持不住，喷出了一口鲜血。
太晨宫内，妙华镜重重地掉落在地上。而屋内的主人，早已不见踪影。
凤九周身的无形气流散去后，她自己挣扎地想站起来，迷谷早已冲过来将她扶起。她对着泪眼婆娑的母亲说：“娘亲，女儿没事。”又看了看远处站着的不少青丘子民后，心想：还好是清晨，人少，不然可就糗大了。
痛楚再次传来，撕心裂肺，她低呼道：“老凤凰！”
折颜一把握住凤九的手，发觉她手心冷汗直冒，赶紧让她服下随身备着止疼药。凤九强撑着自己走回狐狸洞，可一到洞内，她便再也坚持不住，一张俏脸惨白不见一丝血色，意识开始涣散。
折颜替她号脉后眼中竟有急色，他霍然从床边站起，二话不说就施法使她露出半个真身。
在场众人均是大惊失色！凤九断过的那条尾巴上旧伤破裂，还淌着血……
凤九晕晕乎乎的，好像听见了她娘亲的哭声，她想安慰她，可根本没有力气。她知道有折颜替自己疗伤，无须担心什么，渐渐地沉沉睡去。
这一睡，就是三天三夜。所以她不知道，在自己刚睡着不久，有一人闯进了青丘的仙障，但被她阿爹拦在了狐狸洞口。
东华帝君那时的表情心急如焚，煞白的脸色也不比凤九好多少。他对白奕上神夫妻的客气态度，是天下没几个神仙能得到的待遇。可那天白奕上神就是铁了心，坚决不让他进狐狸洞。白奕的每一句说辞都礼数周到，强调帝君此时来看望小女有诸多不合适，小女也经受不起。可是，东华帝君分明从白奕的口气中感受到了莫名的怒火，于是他不禁更加担心。
后来，折颜和白真也走了出来。折颜对东华说：“有我在，小九不会有事。”
东华急问：“她……”一时间又不知当着白奕的面提起护元丹是否合适。
折颜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告诉东华：“那天雷……小九尾巴上的旧伤复发了。”
东华怔在原地，只听白奕冷声开口：“帝君进去看到小女又有何用？既是天意要她再次尝这断尾之痛，我们谁也不能替她受过。”
东华忽然想起，那年白浅疾言厉色地问他，抱歉有什么用，凤九的断尾之痛他能替她受吗？是呀，不能！九尾狐断尾如同寻常人剜心。几千年后，纵是有了护元丹，也不能。
天意何苦如此为难她和他？
东华与众人告辞，没有人见着了他转身后面上露出的悲色。
凤九终于在飞升后的第三天，出现在狐狸洞外。她面容憔悴，却执意劝走了想留下来照顾自己的爹娘回北荒。之后，白真和折颜也回十里桃林去了。接下来的几天里，凤九却再也没有出过狐狸洞。期间白浅上神带走小天孙来探望过她两次。
司命受命前去青丘探望，回到太晨宫后告诉帝君：小殿下伤还没好，却在借酒消愁，她问帝君为何不亲自去看她。
东华闻言来不及多想，就已经赶到狐狸洞口，迷谷大吃一惊，没想到帝君相隔几日就再次来探望凤九。白奕走前特别交代过，不要告诉凤九帝君曾来过的事。迷谷此时却特别后悔没有违抗白奕的命令。
但是，凤九此时却不在洞内。因为酒已喝完，她去十里桃林讨酒了。帝君听闻眉头一皱，立即不见踪影。
迷谷双手合十，祈祷着：“帝君您可一定要去十里桃林寻我们小殿下呀！”
东华赶到十里桃林，仍没有见到凤九，可折颜和白真见他到来，惊喜之意掩藏不住。白真说：“这丫头胆敢这般喝酒，简直可恶！但她说是因伤心你不来看她，那要怪只得怪她老子刻意隐瞒了。”
东华想着来途并未遇见凤九，面露担忧之色，转身就要离去，却被折颜叫住。折颜说：“我不用听从她老子的，刚才把实情告诉那丫头了。她方才离开，说要去太晨宫见你，却不料你正来十里桃林寻她。”
东华离去后，白真和折颜双双收敛笑意。白真叹气道：“我是她小叔，这么做到底是在帮她，还是在害她？”
折颜：“既然不能改变她的想法，那真真，我们就帮她完善过程。毕竟是她自己的选择。”
东华在自己宫内寻遍了凤九可能去的角落，也未见她踪影。他有些气恼，一把抓起妙华镜，飞速施法，待看到那个倩影出现在镜中，他再次消失于殿内。
三生石旁，凤九的手抚摸着她旁边的那个名字，就是那个与她命定有姻缘之人的名字。当她的手碰到那个名字时，它竟会散发出白光，这光透过凤九的手，照进凤九的心里，脑海里。她双目紧闭，泪痕满颊，完全沉浸在那一片白光之中。
东华见凤九这幅神情，惊痛交加！他上一回这般心慌的时候，是凤九在若水河畔，为自己挡了一招红莲夜火。
他冲上去一把扶住风九的肩膀，大声唤她。凤九惊醒般的睁开眼睛，望着东华的眼神是他没有见过的空洞。她又怔怔地看一眼那个名字，身子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九儿！”东华把她紧拥在怀里，颤着手去探她的脉门。良久，他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还好，没有再受新的伤。之后他没忍住，看了一眼三生石上凤九旁边的那个名字。
她看到了什么？那位文昌帝君……让她看到了什么……
他伸出手轻抚她的脸颊，眉头一紧，又用手背去探她的额头。“烧得这么厉害，还如此胡闹！”他将她横抱在怀中，顷刻间就已经回到了太晨宫寝殿内。
东华把凤九轻放到榻上，转身想要去拿药箱。这时，他的一只手却被死死的拽住。
凤九双目紧闭，眉头紧锁，似乎在睡梦中极为不安，她拽住他的手就是拽住了依靠。
东华忙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似乎在安慰她，又将她扶起，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一只手轻搂着她的肩，另一只手覆上她的额头，用法力来给她退烧。
过了一会儿，凤九的神情不似刚才那般痛苦。东华不由地柔声问她：“好些了吗？”他正欲扶着她躺下，凤九却突然往他的怀中靠了靠。
那晚，东华就这样坐在床边，双手轻拥着凤九，整整一夜。
第五章：文昌（上）
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凤九不清楚自己身处何处，她感到害怕，想要在黑暗中摸索些什么，却一无所获。忽然，天旋地转，她觉得自己被一股力道狠狠地摔在地上，少顷，前方出现了些许微光。
凤九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处清雅的苑子里，这个地方，有些熟悉……她迷茫地环顾四周，直到眼前出现“菡萏苑”三个字时，她才彻底明白自己在哪里！
凤九突然听见两个女子啜泣的声音。
“不可能，娘娘绝不会背叛陛下，我不相信！”
另一人说到：“我也不相信，可娘娘已被皇后打入天牢，陛下又已经卧病不起……”
凤九怔怔地听着她二人的对话，思绪飞转，回忆袭来，一幅幅画面闪现在她的脑海中。
她出声轻唤二人：“玉铛，客至……”
二人却没有发现凤九，继续哭泣。
凤九行至二人面前，见她们仍无一丝察觉。莫非，她们看不见自己？凤九：“玉铛，客至，是我呀，我是淑妃，你们看不到我吗？”
二人依旧置若罔闻。凤九急了，思想起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泪水滑落：“陛下，陛下，我要去找他！”
凤九飞奔出菡萏苑，一路上碰见了好些宫人，均未发现她的存在。当她跑进帝王的寝宫时，殿外站着一群妃嫔，她们都在焦急等待着，有几个还在偷偷抹泪，而她们口中都在咒骂着一个人：陈淑妃。
凤九望着紧闭的宫门，心揪成一团，她感到快喘不过气来了。这时，殿内传来皇后的声音：“陛下息怒，千万保重龙体，臣妾这就出去。”
殿门打开，皇后从里面垂着泪走了出来，众嫔妃一齐跪下。皇后只觉耳畔有风刮过，而凤九已经跑进殿内。
殿内安静得可怕，凤九的步伐竟像被施了法术一般，举步维艰。突然，内殿传来声响，“叮咛”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箭铃！凤九想要冲进去，可脚步根本抬不动，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她挣扎的站来，蹒跚着终于踏进内殿。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凤九惊恐地捂住嘴巴。她的陛下，手中紧握着那串箭铃，嘴角溢着血，倒在榻边，没有一丝生气。
跌跌撞撞跑到他身边跪下，眼泪早已倾泻，凤九紧握住他的手，想要唤醒他，可不知为何，喉头像是被钢刀穿过，疼得发不出一丝声响。她在慌乱中大哭，仍不放弃，试着想要把他扶起，怎料手臂竟也似千斤重，根本没有气力。最后，她只能伏在他的身上，抱着他让他取暖，但他的身子终究渐渐冷去。泪已干涸，而她的心也好像一起跟着冷了。
凤九好久都不曾这样无助过了。原来，在梦里，也可以这般痛不欲生，凤九哭着醒了过来，她浑身冒着冷汗，她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气，身后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凤九触电一般回过头，看到来人时，她愣住了，东华看她醒了，快步走到榻边坐下，把手上的药碗放置床头，东华看着她，眼中尽是关切之意，“醒了，可感觉哪里还有不适？”
凤九仍是愣愣地望着他，东华眉头一皱，伸手抚上她的脸，轻声问她：“怎么不说话，真觉得还不舒吗？”说着就要收回手去给她把脉。
就在此时，凤九一把握紧即将离开自己脸上的那只手，她把半张小脸都埋进那只温柔的手里，眼泪涌出，哽咽道：“陛下……”
东华浑身一僵，一时间也有些怔忡，他不说话，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凤九。
突然，凤九反应过来，忙松开他的手，小声道：“帝君……”
东华温柔地望着她，良久，伸手抚上她额间的凤尾花，道：“做噩梦了？”
“嗯……”凤九点了点头，又看了看周围的一切，终于发现自己正坐在太晨宫寝殿内帝君的床榻上，慌忙问他：“我这是？”
东华：“怎么，不记得昨晚你都干了什么吗？”
“昨晚……”凤九回忆道：“我借着酒劲儿，跑到太晨宫来找你，可你不在，然后，我就去了……之后的事我都不记得了……”说着便低下了头。
东华：“你发烧了，伤又没好，不可再这样到处乱跑！”停顿了一下，又说：“以后……别再去那个地方了。”
“嗯……”凤九乖乖地点了点头。
东华看着他这副乖巧的样子，不禁眼中露出笑意。他柔声对她说：“喝药吧。”说着就拿起放在床头的药碗，娴熟地用勺子翻了翻，舀起一勺就递到凤九嘴边。
这一系列的动作像极了他们在凡间，凤九生病时，他喂她吃药时那般。刹那间，二人都有些恍惚……
后来还是东华先开口：“好了，快喝吧。”
“哦。”凤九赶紧吞下一口药。她看着东华给自己喂药的样子，突然感到特别开心，因为现在是真实并非做梦。想到此，她便笑了。
东华见她笑了，也忍不住嘴角上扬，问她：“苦吗？”
凤九摇头，说：“比在凡间吃的那个药好多了。”
东华挑眉，道：“你这是记恨我在凡间给你吃的药太苦了？”
凤九急道：“怎么会！我这是记着你对我的好。”说完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低下头。
东华神思震动，注视着凤九良久，道：“我知道。”
二人都不再说话，享受着这难得的相聚时光。
这日，东华帝君没对任何人知会一声，突然出现在朝会上，杀得天君和众神一个措手不及，就连司命事先都全不知晓，惊得差点闪到了腰。
天君为表示激动，赶忙从高座走了下来。请示帝君突然出关，是否出了什么大事。可帝君脸上只有一贯的慵懒闲散，他说，因今日天气不错，适合出来走走。
众神面面相觑，已然……无话可说。
不久前，凤九还在太晨宫内，她突然告诉东华，她从来没有见过他穿白色朝服的样子，特别好奇。东华觉得这有何难，于是就当即换上朝服站在她面前。凤九夸他身着白袍也同样好看，想象他在朝会上的样子，一定特别有范儿。东华听她这么一说，认为自己也该出关了，择日不如撞日，刚好也懒得再去换衣服。
凤九第一次知道原来帝君也会想一出是一出，觉得这类事他做起来，尤其有趣。
东华看着强忍着笑意的凤九，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脑袋说：“走，小狐狸，本帝君顺便将你带出去。”
“嗯？”凤九还没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已经被帝君变回真身。凤九有些不服，还有些气恼，干嘛要不打声招呼就把她变回狐狸？于是，她瞪了帝君一眼，隐了身形率先跑了出去。
帝君步伐轻快地跟在小狐狸身后。太晨宫院内的众仙仆乍一看到许久未见的帝君，惊得纷纷俯身跪地，可都还没跪稳，他们的主子早已不见了踪影。
帝君瞧着自己宫内的奴仆看到他出关都惊成什么似的，他心情好，善心大发，也隐了身形，一路上无人看得见他和凤九，省去了不少不必要的麻烦。望着小狐狸朝着成玉寝宫的方向跑去，他无奈地笑了笑，才显出真身，径直飞往大殿上。
散朝后，司命脚步跟在帝君身后，以他多年的经验来看，虽然帝君今日之作风一点都算不得稀奇，但前几日帝君都因小殿下受伤心情不好，今日脸上怎么就乌云散去了呢？肯定有原因！司命自顾自地想着，走了一会儿才发现，帝君特意绕了路，由现在走的方向回太晨宫的话，必定会经过洗梧宫！莫非小殿下上九重天找太子妃娘娘来了？
帝君与司命一前一后，就快行至洗梧宫时，忽有两团青烟出现在门口，之后化成人形。司命得意，心想果然猜对了。可他身前的东华帝君却皱紧眉头，瞧着前方的凤九和成玉。
成玉正扶着凤九，问她：“你当真不碍事，无须我送你进去？”
凤九语气轻松，道：“嗯，刚才还有些头晕胸闷，现在完全没事了。我自己进去的好，免得姑姑担心。”
成玉只好松开扶着凤九的手，目送她走进殿内，才转身离开。一回头，就看见了迎面走来的帝君和司命。成玉有些莫名心慌，连忙对着帝君行礼。
“你们刚才是去了三生石那里？”帝君劈头就问，语气冷得让成玉险些打了个寒颤。
成玉：“没，没有。”
“哦？是吗……”东华望了一眼洗梧宫殿内，不再开口。
成玉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回忆着凤九也并未交代此事要保密，可帝君的口气如此慎人又是为了什么？
成玉头皮逐渐发麻，正想该如何应付帝君，忽听得救兵声音赶到。
连三殿下大方地揽过成玉，对她说：“说好今天去你那处赏花的，难为我出了朝会就去寻你却不见你人影，可让我好找。”
司命寻思着，这三殿下运气也是极好，分明是暗中跟着帝君来寻八卦的，居然也能碰巧英雄救美一番。
连宋揽着成玉对帝君说：“帝君，我们就先行一步了！”
东华：“管好你女人。”
连宋和成玉均身子一僵，但也只能佯装淡定，讪讪地相携离开了。
司命望着二人的背影，叹了口气。忽听帝君沉声叫他：“司命，去告诉小殿下，她若想知道文昌帝君是何许人也，就去找寒山真人打听，便可知晓。”说完转身便走。
司命一头雾水目送他离去，觉得他整个背影都在……生闷气。
半个时辰后，凤九再次现身于太晨宫内，一张俏脸因走得太急有些通红。而她身旁的司命也是气喘吁吁。
众仙婢已几千年不曾见过凤九了，正欲一齐走近向女君行礼，却被司命沉声喝退。
司命：“殿下，帝君他现在该是在书房。”
凤九：“嗯。”这才瞧了瞧身边零星站着的低头不语的仙婢们，眼中闪过一丝无奈，迈开青丘女君从容的步伐。
走进书房，帝君在看书，似乎并未察觉凤九和司命的到来。
凤九轻声唤他：“帝君。”
东华这才抬头看她，“你又来做什么？”语气冷淡得像一堵无形的墙，用来隔绝要接近他的人。
凤九顿时感到浓浓的委屈，她一咬牙，就对着东华行一大礼：“青丘女君白凤九，听闻东华帝君今日出关，特来拜见！”
司命被凤九此举吓得一颗心上下忐忑。他偷瞄了一眼帝君的神态，发现他正面无表情的望着凤九。司命觉得自己跟着凤九进来太不明智，如今又不得再出去，杵在二人之间委实尴尬。司命正当郁闷时，忽然却听见帝君的声音：“司命，你先出去。”司命如释重负，闻声告退，溜之大吉。
此时殿内只剩他们二人。东华看着咬着嘴唇低头不语的凤九，叹了一口气，问她：“你怎么了？”
凤九听他这么问，一双眸子直直地看着他：“你居然还问我怎么了……”看他满脸不打算回复他的神情，凤九心头更觉委屈，脱口道：“你什么意思？”
东华漠然回答：“此话怎讲？”
凤九不由得怔住片刻，但当着他的面，仍难以说出那个名字，却看他仍是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已然气极，终于接着说：“你让司命转达的话，是什么意思？”
东华看了她一眼，冷冷道：“本帝君这是在帮你。”
凤九急了，喊到：“谁要你帮！我何时说过要寻……寻那个什么人……文昌，文昌帝君……”
东华反问：“那你为何总要去三生石那里？”
“我……”凤九蓦得语塞。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去。成玉告诉她，当她的手摸到三生石上她旁边的那个名字时，就会散发出一片白光，而她就像是被勾魂摄魄住了般，沉入那白光中。成玉吓坏了将她摇醒，可她醒来后，却什么都不记得。她的确好奇，那片白光究竟让她看见了什么……
“可是……”凤九想要解释，却不知该如何解释，她喃喃道：“我不知道……”
东华看着她的眼神愈发黯然，良久才道：“的确，天命注定之事，又怎么被轻易知晓。”
凤九眼中已经湿润，透着惊恐，问他：“你为什么要这样说？”
东华强忍着揪心的痛楚，面上仍云淡风轻，说：“名字既已出现，证明世上已出现过此人，你……”
“我不会去寻这个人！”凤九慌忙对他保证，“也不会再去看那三生石了！”语气不容置否。
“就算你此时不见，”东华背过身去不看她，“……总有一天，他也会出现。”
凤九轻笑一声，道：“那就等到他出现那时再说。就算，他才是我的命定之人，”看一眼他的背影，“我白凤九还不至于此刻就要管住自己的心……不，以后也未必能管住。”
东华闭上眼睛，疲惫地说：“为何做了女君还是跟从前一般任性孩子气……”
“是吗？”凤九的语气突然变得很凄然，问他：“原来在你眼里，我还是那头只会给你惹麻烦的狐狸，没有一丝长进？”说完便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东华哑然，未想到方才一句无心言语会伤到她，惊慌着转身想要拉住那个疾步的身影。
可他终是僵住了脚步，只能一动未动地望着她，直至她消失在自己的眼眸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