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过去了,再次拿起余华的作品,有一种沉重的心绪压在心头。《在细雨中呼喊》,只是这个名字就有一种近似于绝望的情愫在里面。这种感觉,是接近于绝望但是却没达到绝望,好像绝望就在眼前触手可及,可是还并未触及人的底线。人在这样的情况下艰难地生存着,对于生活不敢有太多的奢求。有人说,余华的笔下人物是在动物本能和人性间苦苦挣扎。我觉得正是他笔下的人物生活在濒临绝望的境地,所以才会有动物性和人性之间徘徊。
记得五年前,那时候还在上大学,有一天在图书馆不经意间翻开了余华的《活着》,然后就陷了进去。那个傍晚,我从日落的黄昏看到星光满天,当我走出图书馆的时候才发现,还没吃晚饭。我夹着那本书,一个人走过了高高低低的石阶,走过了学校的那棵烟囱,那晚,脚步都是恍惚的,眼神也是恍惚的。我好像就住在那个村镇,生活在那个年代里,目睹了福贵从养尊处优的少爷变成一个随遇而安的老人。我的心中有一股怅然之情油然而生,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不知道是福贵所遭遇的苦难,还是他面对苦难时那淡漠的表情,我说不上来。
在我的生活经历中,我从未想象过,一个人如果承受那么多的苦难该如何活下去,一个人如果承担那么重的压力该如何生存。但是《活着》给了我答案,余华给了我开解。从那时候起我才明白,所有的黑暗和苦难都是成就我们的因素,面对黑暗,没有人可以逃避,没有人能够置身事外。我们只能迎刃而上,甚至沉浸其中,让自己逐渐麻木,因为有时候麻木或许是面对苦难的最好选择。鲁迅先生笔下的那群麻木的看客,是在经受过太多苦难之后所表现出来的一种最自然的表情,是那个年代的人们应有的姿态,他们的那种麻木有时候不仅可以保护自己,甚至还可以保护自己家庭。而正是由于如此,才显现出来那些斗士们的难得和可贵。
翻看余华的《在细雨中呼喊》,我的内心又一次被震撼了。他笔下的每个字都像是从哽咽的喉咙中挤出来的,那些回忆带来的伤痛任谁都无法下咽。现如今,人们对于功利的贪婪,让这个社会过于缺乏人性,在这个人情冷漠的时代,我们只能在回忆中索求一些安慰。可是很多时候,回忆就如一把糟糠,咽下去会割伤自己,可是不咽下去,自己又会被现实饿死。在食不果腹的今天,有一把回忆也是好的,尽管有时候那仅存的回忆是一把能够割伤自己的利刃。
余华在文中的每一次下笔都好像是在努力拒绝绝望,每一次回忆都像是要在黑暗中努力劈开一道光。这些绝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但是又不敢停下来呼吸。我的每一次阅读都像极了溺在水中的求生者,在无人的湖水里做着生命最后的挣扎。
事实上,我们所有的记忆都是自己在不经意间筛选过后而残留下来的。这些记忆成了一个个的片段,多少年以后,我们自己去回忆的时候其实有很多地方都已变得模糊,就像是已经被蚀化了的黑白照,不仅照片上的面孔已经泛黄,就连身上的衣衫都已经变得斑驳了。这个时候,我们便会不断地用自己已经过去的生活经验来修补这些记忆,以便使其看起来完整。但是我们却忘了,修补过的记忆只是我们个人想要的的记忆,它已经不再真实,有时候甚至显得不那么客观了。
很多时候,不同的人经历相同的事情,时间久了,每个人的记忆都变得不一样了,他们各自的记忆是被自己筛选过后的残留,他们用着自己熟悉的修补手段修补着每一段记忆,甚至连缀成篇,最后珍藏成对现实的一种慰藉。
每个人的伤口所处的位置不一样,感受到的疼痛不一样,因此所需要的治疗方法也不一样,因此每个人在记忆中留下的那段片段也就不可能一样。我们庆幸着自己回忆里的往事是那样的清晰,却不知道这回忆早已经不真实了。
余华曾经说过,因为人们无法选择自己的未来,因此就会珍惜自己选择过去的权利。他还说,回忆的动人之处就在于可以重新选择,可以将那些毫无关联的往事重新组合起来,从而获得了全新的过去,而且还可以不断地更换自己的组合,以求获得不一样的经历。
我很赞同这种“记忆的逻辑”,因为我也曾经在早已斑驳的记忆中找寻过一点安慰,我相信你可能也是。
——2016年6月28日,晚,有风,胃疼,吃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