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
水流压在头皮上,经过厚厚的头发过滤出工厂锅炉一般闷沉的隆隆声。那个人一丝不挂,闭着眼睛,低垂着头,意识凝滞,潮湿的水汽带着下水道的臭气和各种化学试剂的味道顺着鼻筒一直游进肺泡里。下一秒,他觉得自己就处在机器嘈杂的肉制品加工厂里,挂在油腻的铁钩上正准备送进碎肉机制成火腿或者肉罐头。他毫无意识。他任人宰割。
挣扎,是他的存在方式。在“历史”中,他毫无存在感。
所有能够成为“历史”的大事件似乎仅仅存在于手机上、新闻里、课间饭后旁人的议论中,而他的生活还是照旧:洗脸,吃饭,上课,睡觉,尽力按照正确的时间去到“该”去的地方,做“该”做的事。就像镜湖里的水——死水无澜。时间就是规则,时间就是秩序。
按照“时间”,人们会从密密麻麻方块盒子一样的公寓里、写字楼里倾巢而出,拥堵到狭窄又杂乱的道路上,吸着再浓密的鼻毛也过滤不干净的醇厚尾气,焦躁地、气急败坏地捶着汽车的喇叭,好像是汽车让他把生命浪费在这里。人们每天重复着,要从这里去五百米或三公里以外的那个地方,竟然丝毫不会感到恐惧。
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