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意磬
第五章
一大早,罗晴回来了。天地还在冬日的阳光下沉睡,罗家也一样。这个院子里只有两个女人是清醒的。
武惠芬对于昨晚商量的结果有说不出的惆怅。某种不可名妆的烦闷像巨石般压在她心上。同为女人的可怜,在某一时刻也会让她醒悟。可是对于这样的家庭,她认命了一辈子,如何在半截身子都要入土的年纪不认命呢?
听到罗晴回来了,家里所有的人都像被打了兴奋剂,全部都从睡梦中清醒了。罗勇的春梦在高潮处停止了也都丝毫没有怨言。
这个家只有刘缈一人是清醒的。
武惠芬手忙脚乱地开始为自己即将出嫁的女儿准备饭菜。三个大男人全都围着罗晴嘘寒问暖,却没有谁打听罗晴要嫁地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家,有没有钱去支付他们想要的二十万。
刘缈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对自己的姐姐微微笑了一下。对于罗晴她没有任何的好感,这个没有出嫁的女儿时常打着婆婆的名义教训她和罗晋。反感早已在心里盘旋很久了。现在她终于要走了,也不失为一种解脱。
早饭可以做到六菜一汤。嫁到罗家,刘缈第一次吃这么丰盛的饭菜,即便她怀着孩子,也依旧没有这样的待遇。
“晴儿,吃肉……”婆婆武惠芬夹了一大块肉放在罗晴的碗里。
“今天这是怎么了,这么丰盛,好像我已经嫁出去了,今儿回门一样!”罗晴边说边吃,边偷偷抬头打量每一个人的神情。母亲显得很殷勤,似乎在掩饰什么?父亲有点做贼心虚的意思,总是低着头。大哥好像很高兴,看人的眼光都带着光彩。弟弟也好像心情不错,不知道是为孩子还是为媳妇?可是看旁边的弟媳妇,眉头紧皱,不像是开心的样子。
罗晴突然有些后悔昨晚跟母亲提前说了要结婚的事情。他们好像已经商量好了,都这么高兴,怕是彩礼不菲。
“彩礼你们只可以要十万,多一分都不行!”罗晴放下筷子,用眼睛扫视每一个人的脸。
“什么?这怎么能由你决定!”罗勇大声呵斥妹妹。
“我的幸福不是我决定,难道是你决定?”罗晴不想示弱。
“你是我养大的,我说了算!”父亲罗有余开口了,饭桌上一片寂静。
“我的人生谁都别想左右。”罗晴红着眼看着自己的父亲。心里对父亲的怨恨比以往更胜。
“你翅膀硬了,我还管不了你了?”罗有余将筷子拍在桌子上。
“你们当我是什么?商品吗?卖出去,不管别人有没有能力承担你要的价格,不管你女儿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吗?”
“说了半天,你找了个穷光蛋啊!他出不起,有人可以出得起,我等得起!”罗有余说完拍桌离去。
罗晴站起来,掀了饭桌,嚎啕大哭。白皙的馒头滚落在地上,瞬间就成了一个个土馒头。饭菜的残羹飞奔在房间的各个角落,所有人都无一幸免油腻的临幸。婆婆骂骂咧咧站起来追着土馒头,心疼地骂着自己的女儿,罗晋站起来边骂边擦脸上的饭菜渣。
只有罗勇,此刻还惦记着他的媳妇钱。着急忙慌拉着妹妹走出了房间,连眼皮的菜叶都没擦。
“先别哭啊,我帮你说服爸妈!他们家能出多少吗?你说个数,我去跟爸妈说。”
“都说了十万!他们要再不答应,我就学刘缈,你们一分钱也别想得到!”罗晴站在院子里扯着嗓子大喊。屋子里刘缈还在帮婆婆收拾一片狼藉的房间。这句话居然和昨晚的话,何其相似。痛可以忍一忍,但一忍再忍她还做不到。
所有刚才捡起来破碎的碗碟残渣,再次回到了地上,碎得更彻底,破碎的声音也更刺耳。
“都说我……让你们都说我……”刘缈一转身将茶几上的杯子全部摔在地上。罗晋看着自己的妻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抽什么风?”罗晋一把拉住了刘缈的手。
“你生什么气,有孩子啊!”罗晋还是一头雾水。
“就是这个孩子,害了我……”哭声在整间屋子里回荡,所有人终于意识到刘缈的痛苦来自哪里。
罗晋叹了口气,带着自己的妻子回了房间。院子里罗晴还在那里和罗勇嗔怒。
罗勇妥协了,答应帮妹妹说服爸妈。在他心里妹妹年纪已经大了,错过这个不知道要等到何时,何况他也不想等到了,想结婚的念头越来越强烈了。可他自始至终没有想过哪个女人愿意和她结婚。
罗勇去找父亲,罗晴擦干眼泪,去找母亲。只要父母这边同意了,那么谁还敢有意见。
刘缈躺在床上,抽抽嗒嗒地哭着,眼泪不争气地冲击着她的心门,结婚以来所有的委屈全都被唤醒了。
罗晋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原来忽略了妻子的感受,还引以为傲的谈论自己的媳妇没要彩礼,全是他的本事。从来没有考虑过别人会怎么想。到这一刻,他才恍惚,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和他的观点一致。
这就像是一个恶性循环一样,总也循环不出好的言论和思想。要了彩礼,闲高,不要被嫌弃。人们的思维似乎被某种强大的意念控制了,跳脱不出去,抑或根本没有这个意识去跳脱。
罗晴也一样。跳不出这么多年的耳濡目染,根深蒂固,无可厚非。进步的思维在她身上唯一的体现是:彩礼不应该那么高,应该在男方家庭所能承受的范围之内。
她要去争取,无论如何,为了自己的后半生的幸福。家庭错误的权威必须有人去改写,不然永远没有人意识到自己错了。
每次家里发生任何矛盾,罗有余总是喜欢出门向右走,走到山边的一颗白杨树下,坐在它凸起的根茎上,眺望大山的辽阔。自己思想的局限,在这个时候竟像对他人生的嘲弄一般,悠远绵长。
这一生倾尽全力,也就是这样的光景,勉勉强强可以度日。再高远的天空从来都无他,没有渴望,便安安稳稳,有了欲求,便烦闷如死。
罗勇找到父亲,第一句话便是:“我要结婚,不能拖,晴儿的事必须得答应。”
罗有余半天没有答应过来。似曾相识的场景在三十年后的今天重复出现了。变换了角色设定,痛苦却换了对象。生命时时刻刻都在轮回,好坏不计,都会回复现在的你。
三十年前,罗有余如此逼迫自己的父亲,今天自己的儿子逼迫他,结果都是父亲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