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乡村是一幅素描,简单,明快,质朴,洁净。而画面留白处,则用最为慈悲的情怀最为明净的色彩去补白。在空旷的原野上,赏着玉泉的澄澈,蜿蜒而至的叮咚声渐次明晰入目,画面便有了生气。素色的更高层次是无色,是清透;画的最高境界是灵动,而乡村,便是这样一幅清灵超凡的画。
乡村生活,是从启明星下的鸡鸣犬吠中开始的,伴着木门晃悠的吱呀吱呀,锅盆瓢碗清脆的碰撞,孩童的惺忪呓语。栖息在大山褶皱里的雾霭,青砖灰瓦上遗落的青烟,是朦胧的,轻柔的,村边那一弯清浅的流水,载着远古,淌过悠悠春秋,流向遥远的未来。古老的石桥,斑驳的桥墩,铭刻回忆的绵长悠远。枝桠上挂满鸟儿的清欢,早出的大人见面一句简单的温软的寒暄,让空气暖暖地带着生命的体温,37℃,恰好合宜。
一袭晨曦披挂在村庄乡野,整个乡村便鲜活起来。这鲜活,源于本真中那最温良最淳厚的底儿。老树下,三三两两的白发老人,挨个儿坐在树根下,闲聊着。深邃的目光,是一辈子风风雨雨淬炼后的平静,是照看孙儿时的慈爱,间或有一片儿一片儿落叶打着漩儿飘下,吸引那些滴溜溜儿转的眼睛,便悠闲地逗着孩儿去了。谁家大人有事儿,孩子随便托付一邻居照看,保管帮你照看得好好的,晚上肚皮撑得圆溜溜奉还。
若是冬天,便是不出门的,老树依然苍劲地守望着这片生生不息的烟火,但并不孤独。谁家院子里聚众烤火。兴起,便东家做饺子,西家煎饼儿,馅儿一例是简单的,做好,互相推送,品尝,不忘给孤寡老人带一瓷碗。院落小巷,全都带着暖融融的意味。
乡野阡陌,瓜儿,豆儿,草儿,全是深深浅浅的绿意,怡然静美。在空旷的田野里流动,翻滚,用最纯的色彩,涂抹生命的底色。艳阳下,那大大小小的破旧的草帽儿;黑皮肤,黄皮肤,大手小手,粗糙的,娴熟的,有力的;辛劳着,展示生命的强度,韧度,与深度。
风过,清风戏竹,丝竹妙韵,若玉泉飞泄,全是清远深美的绿意。这灵动的风骨,便是绕指的诗意,轻拈,是诗,是画,是内心最丰盈最柔软的质地。若有点雨吧,绿植的叶尖儿全是晶亮的露珠儿。这深远的绿,便是灵动的,生色的,活的。在雨滴下,一寸儿一寸儿地展示生命的力度与高度。一些浮念与杂质便融进这盎然的绿意去了。扑面的清凉,透到心窝儿去,生命深处最原始最质朴的色泽复原。
午后,是孩童的乐园,毽子,跳绳,跳格子,照例是最受欢迎的。晒场上的用活鸡当靶儿的射击,还有炎夏里河塘边那赤溜溜的小屁股,水面扬起的浪花,鲜活鲜活的。若遇上秋收,地里大大小小的窑味儿飘香满野,出窑的是胖胖的红薯儿。都嘴馋着呢,等不及晾凉便呼哧呼哧地哈着气,边咬边直喊烫,手指上还沾着星星点点的灰尘。不张扬,不造作,这里有着生命最率直的一面。
黄昏,是乡村最为温婉动人的小调。一绺斜阳,一幽芳草,一抹动人的晚霞,全在归林鸟儿的清脆声中清脱地安静着。呼儿唤女的粗犷,惊落树上干枯的叶儿;老牛与小牛对语,辉映在夕阳的余晖中,缱绻出一圈一圈的幸福。溪边的浣洗,洗落一天的喧嚣与繁杂,清脱明丽了尘俗。晚归乡邻谈话声伴着农具的叮当碰撞,老树下嬉戏的小孩,院落里的煮饭炒菜,青亮的油菜儿,淡淡的米饭香,一粥一饭一家人相守,间或在房前巷后与邻里相聚,滋滋地品尝,东家与西家,互尝互乐,心满意足的欢声笑语……所有这些便是老时光的俗气烟火里最为平凡而又最为卓尔出俗的旋律。
雾轻下,月新挂。银白的月华散淡在幽谷旷野,村庄便安静了。老树下人们摇着大蒲扇,轻轻耳语,孩童伏在大人的腿上安详地熟睡了,嘴角还漾着一丝浅笑。偶有谁家母亲哄儿声,全在清宁的月色中梦呓着。若是雨夜,便更沉寂了,屋外的透骨清凉,室内暗黄灯光的透暖,直暖到心坎儿上去。雨滴儿滴落的诗意,在寂夜里更为明晰,像一滴滴透明的泪,感动于生命的真与纯。小巷,老屋,老树,淳朴的村民,全睡去了,连同那泛暖的灯光也沉睡了;唯有那一湾清浅的溪流,依旧流淌着,不急不缓,不歇不止,诠释着生命的奔流不息的真谛。
乡村的荒凉与壮阔,最琐碎又最粗俗的烟火,恰恰是最矜贵的生命里子,诠释生命的本质和核心,它有着丰厚的内涵和鲜为人知的广阔浩渺。季节更迭,唯有古朴的乡村亘古地守候着那些时光,不离不弃。经年之后,尽管人事已非,印象乡村仍如质地上好的瓷碗,在俗世里,闪着岁月的光泽。它已定格为一幅永不褪色的素描,清灵超俗地静守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