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熟知的那条小河里,盛夏的午后,随便翻出哪一块小石头,都会从下面惊慌的跑出一两只小螃蟹,纤细的爪子,嫩嫩的外壳,那么的小,体型迷你的像蜘蛛,河水很清澈,淌淌地,不知疲倦地向东流着。
岸边的杨树叶子哗啦啦地拍着手,阳光透过树木,光影散乱,铺满水面。金光随波跳跃、闪烁……
青脊的鱼儿不在激流处,它们游戈在河湾盘旋聚集,应河的水,永远都是那么温柔。
我问郭子:我们小时候经常玩耍的那条河,现在怎么样了?
他说:前不久我刚好从桥上经过,它还和以前那样清澈,看得到里面的水草。
我仿佛看到他的汽车驶到桥头,停下,然后踱步到桥上,手扶着栏杆,身体前倾向下俯视水面:水面清滑,绿波似鱼鳞,一波一逐,层层涌入桥洞……
若干年前,炎夏傍晚的小河里,堂兄在我们的睽睽注目下,抡起胳膊大呼小叫地划着水,在河心里游泳。腾起的水花里,他那大眼睛眯成一条缝儿,笑的一脸得意。
他狗刨刨累了,就仰躺在河道里顺流而下。烈阳晒得他那浑身皮肤黑红,只衬托的我大娘亲手给他做的白色土布短裤格外地刺眼。
我们一众背着书包的学生娃看得羡慕极了,沿着小河跟着他走。小河水深未知,河心有乱石横绊又有杂草纠缠,只有年长我两岁的堂哥有这个胆量。
他游进平缓的河湾里,一沉一浮间,扁蛇一样的绿水草伏贴在他的胳膊和背上,黄色和白色的水草花散乱漂沉在他前后,我心里怕的一阵阵的发紧。
堂兄突然停了下来,脚下踩着水,伸出披了水草的黑胳膊去采身边的一簇白色的水草花。
我站在岸上的人群里跺脚喊:“哥哥,我要小黄花!在你前面!在你前面!”
他头也不回,往前一扑,一把扯住一簇水草,左拉右扯摆脱掉草茎的纠缠,然后往右一躺,向岸边游来,露出水面的手里擎着一束小花。他的脚似乎是蹬到了河底,身体往上一纵,用力将手一扬,几朵娇嫩的小花带着水珠被掷到岸上的尖叶草丛上。
岸上的孩子们欢呼着奔过来抢,堂兄一个猛子又扎回河里消失不见,小河中央一道道水波一涌一涌地往前送,两边的水草丛也跟着一漾一漾,绿水草舌头吐的老长……
我瞪着双眼,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水面,等待着,寻找着。远远的河心里,冒出一个毛毛的头,又看见有胳膊露出水面,一左一右地拨水,在我们的欢呼声中,堂兄游去了下一个村庄。
回家跟妈妈说了堂兄的壮举,妈妈一听就皱起眉毛,说要告诉大娘,看不揍死他。末了又说:放学早点回家,别总上河里!不准跟村里那些野孩子们玩!你不听话也挨打。
心里有点后悔,不该跟妈妈说这些,前不久,堂兄才送我一对白鸽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总是忍不住要告他的状。
妈妈有时候也是喜欢应河的。端午节的早上,有女孩子的人家,家长们大都会早早的把女儿叫起来,吩咐她们去河边洗脸,说是端午节那天用应河水洗了脸,眼睛会很亮,还要赶在太阳升起之前打些水回来。
出发去小河时天还不太亮,我瞌睡的不得了,手里端着空盆子和毛巾跟在姐姐的身后,摇摇晃晃的走去河边。姐姐领我站在微凉的浅水中,开始撩起清凉的河水洗漱。河对岸站着我的女同学,她也拿个盆子,板着一张脸,嘟着嘴,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河面上升起薄雾,像一层层仙女的纱,把我们俩隔开。
我认真的洗着脸,河水打湿了我手腕上的五彩丝线。五彩丝线是姐姐打的,端午节的前夜就拴在了我的手腕上。我扭脸去寻姐姐,她已经去了岸上,在折艾草。
打了小半盆应河水,依旧跟在姐姐的身后,踢踢踏踏地一路泼洒着回家。太阳还未升起,妈妈做好了饭菜,饭桌上已经摆上了煮熟的鸡蛋、大蒜和粽子。
我喜欢放学时经过的小河。小河那么好,有鱼有虾,有凉爽的风,我在小河边还捡到过两个鸭蛋。
我们的小学就建在小河的坡岸上,春夏的坡岸上开满野花。每当下课铃声响起,我们一众孩童就冲出教室,奔向小河里,玩水掀石头捉鱼虾,开心的不亦乐乎……上课铃声响起,我们又如鸟兽般从河中散去,踩着铃声,冲回教室。
老师早就站在了讲台上等,瞪眼看着我们,忍不住笑起来。我们一个个湿衣䄂、湿裤腿地也咧着大嘴哈哈笑着,咣咣当当地挤挨着坐下,又咣咣当当地从书桌里掏书,顺便把湿手印拍在课本上。
教我们语文的吴老师很好,从来不训人,跟我们说话总是一脸和蔼的笑。
我的胖同桌叫温又同,他爸爸是邻村的电工,有一次吴老师逗他,用大人间的语气跟他讲话,把他窘得不行,憋的黑脸蛋通红,长眼睫毛覆在下眼睑上,一闪一眨。我们听出来是玩笑话,都跟着起哄,温同学的脸更红了,几乎把头都垂进了课桌里。
温同学也有调皮捣蛋的时候。有一次老师提问,他回答不出来,就被罚去窗户外面站着。
我边听老师讲课边隔窗看看他。院子里杨树高大,小风吹来,树影婆娑,温同学一会儿抠抠墙,一会儿东张西望,又过了一会儿就见不到人了。
下课了,老师拿起课本,夹进腋窝就走了。
我正在暗想:老师把温又同给忘了。谁知抬眼就见他低眉垂眼地迎着往外涌的同学挤了进来,他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黑黑的小肉手里揣着一个东西。
不等我问,他跟我说:“你看!我在河里捉了一只大鱼!”边说边把手里的东西摊在课桌上。我一看真是一只正经的大鱼,青脊白腹还瞪着眼,扑棱着鱼翅,比我平时捉到的沙棱鱼大多了,不由得就羡慕起来。
他一点都不小气,一条鱼我们俩人玩了两节课。要放学了,我问他怎么处置这条鱼?温又同沉思了片刻拎着鱼尾走出教室门口,站定,一轮胳膊就把鱼扔到了房瓦上。我们各自背着书包就回家了。
那些天里一直都是艳阳高照。
一天上午,我们又是上吴老师的语文课。温又同听的认真专注,我不爱听老师讲课,东张西望。
有一个什么东西从上空落下,跌到我俩中间的课桌上。我定睛一看,是一条白色的,浑身有一些毛毛的瘦瘦的小虫,在黄色桌面上,微微扭动着。
我看看温又同,他丝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正全神贯注的盯着老师的眼睛。我抬脚在课桌下踢了踢他的脚,他扭过头来疑惑地看我,长眼睫毛闪着亮。我不说话,只伸出食指点一点,把那虫子指给他看。
他看着虫子瞪圆了眼睛,还没回过神来,“啪嗒”一下,又掉下来了一只,两只瘦虫子一起扭了起来。
温又同“蹭”的一下跳了起来,喊道:吴老师!这里有虫子!
吴老师停止了讲课,双手背在灰色中山装的后面,踱步过来看,前胸口袋里的钢笔帽闪闪发亮。
“怎么会有虫?从哪儿来的?”他端详着,慢条斯理的问温又同。
“我在这正好好坐着呢,第二条虫就从天上掉下来了,不是我捉的虫。”温又同急急地说明。
“那虫是从哪儿来的呢?天上会掉虫子?”吴老师抬头看看房顶的大梁、椽子和老瓦,那上面什么都没有。
我们一起抬头往房顶上看,边看边议论纷纷。温又同离开了座位,站在老师旁边,也皱着眉头一同审视着屋顶。吴老师自言自语起来,然后往屋外走去,温又同跟在后面。
我心里也纳闷,它怎么能在我眼皮子底下无声无息的落下来,还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又抬眼往屋顶上看去,左看看,右看看……突然有一束亮光,闪烁着,从屋顶瓦缝里漏下来。
猛然间就明白了,先是自己哈哈笑了一阵,然后站起来就跑出教室,仰头对还在搞研究的吴老师说:“吴老师!我知道了!前几天温又同往房顶上面扔了一条鱼!它生了虫,我们的教室瓦顶漏了……”
没等我说完,同学们都涌出了教室,七嘴八舌喧闹着踮起脚尖仰头往屋顶上张望,试图找到那一条鱼。
校园里光亮亮的杨树们,舞动着繁茂的叶子在和风里懒洋洋地生长,我们二年级全班同学簇拥在高大的吴老师身边,一张张的脸欢笑着,温又同又不好意思起来,低下了头自己抿着嘴偷偷地笑。
暑假是我们最喜欢的幸福时光,每个孩子都愿意整天泡在河里。
我会提前在家里用麻绳拴好一个玻璃瓶,保持好平衡后,用棍子挑起来,固定结实,然后从碗厨里拿半个馍,趁家人不注意轻轻悄悄地推开后院的小铁门,转过墙角,一遛小跑的就跑远了。
有一回,刚跑到河坡里,就跌了一跤,玻璃瓶摔的稀烂,爬起来的时候,手里棍子上还挑着空绳子,绳子上好好地打着那个结。
瘪着嘴,忍了几忍没哭出来,膝盖下火辣辣的红,裤子也跌破了一个洞。
正在那儿忍着痛站着,隔壁班的小眼睛郭子和温又同急匆匆地从我身边经过,郭子停下脚步看看我,说:“你别到处跑了,你坐在大石头上等着,我和温又同刚才看见一只翠鸟,和我们课本上形容的样子一样,它的窝一定就筑在附近的河岸边。我俩去找,如果找到小翠鸟,就分给你一只,你在这儿等着。”
温又同也用坚毅的眼神冲我点点头,说完,他俩扭头又急匆匆的沿着河边走了。
我扶着河边的大石小心的挨上去,坐下。低头仔细地看了看石根的一缝水中,没有虫,没有蛇,只是静静地长着几棵草,这才放下心,安然地将腿垂下来。
大石晒了一天的太阳,温温热热的。我看着天上的云游过来又飘过去;看着三三两两的小孩子们在石头上爬来翻去到处找鱼虾;看着洗衣的妇人洗完了衣服趟过河水,回家去;看着太阳在树林子上一点点往下坠,将余晖洒在河面上,河面泛起了金光……
等的乏味极了,心里想:这么晚回家,又得挨吵,裤子跌破了,挨的吵一定还厉害些。
正在想着,远远的看见郭子和温又同,甩着空空的两手,在远处河湾的大石上蹦跳着回来了。落日的金光洒在他俩身上,将他俩的影子拉的老长。
他俩说沿着河岸走了很远的路,也没有找到翠鸟的窝。
小河里的人都走光了,我们也该回家了。我跳下大石,往下游走,在一处浅滩趟水过河的时候,抬头往上游看去,他俩还在原地比赛用扁石打水漂,水面争相溅起一道道飞波……
站在浅浅的河道里看呆了,内心很羡慕这些男孩子们,他们那么自由、随性、可以随意往来玩耍,不像我,要早早回家、要做乖孩子。
您好,我是张依慕,很希望在这里遇见更好的自己,同时也希望遇见更优秀的您!
如果您喜欢我的文字,很希望您能在文末点亮小心心,让我有继续写下去的动力,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