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暖玉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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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块白玉万两银,你说是切了你这双手还是赔我白银?”

“姑娘心善,哪里舍得切了奴这双手?”青年勾着笑,双眼如明辉星辰,略含着头伸出那双修长白玉般的双手。

他的小扎凳前滚散各种刻刀,半块通透明亮的残玉落在其中。

“同你用,真是糟蹋了。”

“阿碧”

忽而一声呼喊,本还皱着眉心疼半块儿白玉的徐碧色瞬间舒展了眉头,身上的冷冽气质也散了一半。

她转身对着拱门前的男子温和的道“唐哥哥”

唐郏一身月白衣衫,眼底飘过暗色,望了一眼廊下仍坐着未起身的男子笑得温润“这是?”

“新来的门徒,青木。”

“门徒?徐家如今正值难关……”唐郏瞧着站在廊沿上的徐碧色,顿了顿眉眼露出惋惜之色又道“这样好的苗子,只可惜伯父不在……”

坐着的青年勾着轻佻的笑摊了摊手示意唐郏看那半块残玉“唐公子瞧奴这双笨手”又道“徐姑娘这样好,徐家必定也能撑下去。”青年话说的谦顺有礼,神色却并未有半分恭敬。

徐碧色冷着脸转头,便见青年仰着脸对她笑得动人。

“青木!去背玉种!”

“是,徐姑娘,这就去。”青木也不恼,转手拎起小扎凳,笑着脸进了屋子。


西昌是玉雕师的聚集地,也世代为皇族贡玉。上至浮梁玉雕,饰品物什,下至嫔妃们玩赏的玉器簪子,朝堂大人们的赏礼,回赠外邦的赠礼,有三分之二都来源于西昌,就连前朝的玉玺也曾出自西昌。

徐家,是西昌的玉师集首,也是最大的贡商。那个象征无上荣耀的玉玺也是出自徐碧色的父亲,徐还。

不过,近几月,徐家突出变故。

要说徐家,有一段荣耀的传说。据说徐还本是学徒出身,奈何一手玉雕技术青出于蓝胜于蓝,他年轻时跟随师傅为前朝皇太后雕过一副两米长的大件。是一副观音娘娘,深得太后喜欢,于是赏了很多金银珠宝。徐还就带着这些金银去了西昌,安家落户,他的手艺逐渐在西昌发扬光大。

又谣言前皇新修玉玺,偷偷招了徐还入宫,历时三月雕得真假两玉玺,两人在三月间,惺惺相惜成为友交。后新皇谋反,居位后狡诈多疑,听闻篡位之时并没有拿到真玉玺,而是拿着假玺。然而新皇年老,终要传位与新太子,没有真玺,这皇位便坐的不安稳。

狡诈多疑的老皇帝命人暗里找寻真玺的下落,这一来二去便查到徐家。徐还便在三月前被招去京城,至今未归。

唐郏同徐碧色在正厅里说了许久的话,无非是西昌快要变天了,让她早做打算。

如今,徐还久无音讯,整个徐家便压在徐碧色一个人的身上。

原本慕名来徐家的家徒有一百来人,这三月间走的只剩三四十人。

青木是这个月初的清晨来的。那日一早,雾烟散去。徐碧色推开门,便有一青年穿着雾蓝的布衣坐在门槛前的石阶上。

可能是青年等的太久了,雾水露湿了他的发和面,听见徐碧色开门声时,正好转过头朝她露出笑,眼里水润明亮“徐姑娘,我是慕名远来学玉雕的。”

徐碧色一怔“我父亲不在,徐家不收门徒。”

“那我就拜徐姑娘为师”青年勾着唇笑,望着徐碧色的眼神真挚“我叫青木。”

于是被青年缠了半天后,徐碧色许他入了徐府。

不过,到现在,徐碧色也觉得自己不该放青木入府。这人实在不像他自己口中说的那样对玉雕如何狂热,尚且连最简单的线雕都做不好,直损坏了几块上好的白玉。


“玉种有翡翠、玛瑙、白玉、黄玉、碧玉、青金石、绿松石、芙蓉石……”青年忽然顿住,一脸讨好的望着对面的阿四。

“青木,这是第三回了,你快些背,好去问姑娘交差。”阿四搁下手中毫无存在感的戒鞭“这是入门都要记的。不仅要记得,还要识得。”

“给我。”徐碧色走进来,冷着脸伸手向阿四。

阿四突然见着徐碧色,小声道“姑娘,青木资质不佳……却很用功……”阿四憋红了脸紧紧将戒鞭握在手里。

徐姑娘比徐老爷还要凶狠冷淡,虽为女子却极会镂雕,在西昌众男子中都是出色的。徐府里一切都是徐碧色一人掌管,人人都是知怕她的。瞧着徐碧色脸色越来越冷,阿四只得把鞭子拿出去。

“伸手”徐碧色转过身,目光微冷,浑身散发冷气,只冻的青木默默伸出手。

“啪”徐碧色直直的挥下第一个鞭子,青年的丹凤眼一抽,脸色却并未有变。

紧接着第二第三鞭落下,青木瞧了瞧手掌上几条淡红,微勾着唇,眼里毫无恼色“奴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凶的女子。”

“青木……”阿四急的要说些什么,却突然见到徐碧色瞧他,赶忙闭上嘴。

“你若是不满,大可离开。”

坐在哪儿的青年想,徐碧色真很美,略高,一双美目微冷,高高的发髻插着两支碧绿的玉簪,一身绿色的衣衫高贵清冷。

正想着,就见徐碧色美目不满的盯着他。

“奴在想,徐姑娘这样凶,哪有婆家敢要。”

此话一出,徐碧色脸色一变,瞧着青年嬉皮笑脸的模样,丢下手里的鞭子拂袖而去。

待人离去,阿四皱着眉过来看他的手“青木,你怎么越发没规矩了!咱们姑娘自小便定了亲的,同唐公子可是青梅竹马。”

“今日来的那个?”青木挑了挑眉,伸出手稍稍用指腹摩挲了掌底的红痕。

“那便是唐公子,同姑娘一样都是极为有天赋的玉雕师。”

听着阿四絮絮叨叨的说着关于唐郏同徐碧色如何佳偶天成,青木微眯着眼睛“我瞧着那那姓唐的道未必。”

“什么?”阿四未听清疑惑地问。

“没什么。”

屋外艳阳,青年微低着头笑,顾盼生辉,一瞬间阿四竟觉得这人不该和自己一样。


自那日后,青木日日进藏书室将徐还收藏的书都翻了个遍。又跟着阿四入矿山进玉,将玉种都识摸了一番,也算是稍稍长进了不少,连线雕也刻的好了不少。

徐碧色近日忙的很,西昌三年一度的玉展节就要来临,这也是个换集首的时期。徐还不知所踪,西昌其他玉商就急着挤兑徐家,想要将徐家的荣耀变为己有。徐碧色如今闭在房里,只等雕出一件玉品能在玉展节镇住闲言碎语,守住徐家。

奈何她越急心思便越乱。

“师傅!”

屋里的女子手中握着刻刀,黑漆木桌上散落各种玉块,突然听见声响皱了皱眉,她不应答屋外的声响就不停。

片刻后,黑漆木门被拉开,青衣女子站在门内,眉眼间有几丝疲惫。

“你又有何事?”

青木站在门外,院子里的春光真好,海棠花艳丽。“很久没有瞧着师傅了。”

“不许乱叫!”徐碧色恼了,一双眼里淤出怒气。

“奴既说了拜姑娘为师,不叫师傅叫什么?”青木无辜的盯着她,嘴角含笑。

“总之不许叫师傅。”

“好了好了,那奴就叫徐姑娘。”青年将搁在身后的手拿出来摊开,掌心里躺着一串青玉磨成的串子,那珠子虽小却色泽透亮,是上等的好东西。

徐碧色看了半响“不好好学线雕,是偷着磨珠子去了?”

“徐姑娘可冤枉奴了。奴如今已经在学圆雕了。”

徐碧色怔了怔,顿了片刻开口语气中稍稍多了一些温和“初等学徒只能用白玉,这青玉从何而来?”

“前些天随着阿四入矿,恰巧捡着的,磨了这些天也还算精致。”青木捻起珠串,细细的瞧着十分认真。

“那便好生收着。”徐碧色话毕,欲合上门。

“诶,等等”青木伸手慌忙抵住将要闭合的门“奴还未说完呢。”

“还有何事?”女子不耐。

“这青玉珠子和徐姑娘极配,便是送给姑娘的。”青木笑嘻嘻的扯过那只纤细修长的手,将串子搁在那人掌心中。

徐碧色还未来得及说一声“放肆,轻狂之徒。”那冰凉的珠子便落入掌中,掌上那人手指尖上触的暖意瞬间消散。

瞧着门框前好看的青年略带讨好的模样,她握了握掌心的珠子“那便多谢了。”

青木又探了探头,便瞧见桌子上滚落的各种刀具和玉碎屑“今日我要去矿山,姑娘愿不愿一同?”

“我十二岁便常去矿山了。”

“奴是说,姑娘如今心烦,时时闭房还不如出去走走。”

青木好话说了一阵,徐碧色最终还是同着青木出门了。


矿山不远,只用穿过市集,向东走两里路。

徐碧色走路时背极直,不卑不亢,在人群中颇有气势。

西昌曾有人说“西昌徐家有女儿,身似女儿身,心比男儿硬。”

青木一身普通的黑衣,发黑带束起,走在徐碧色身后全然不像似普通的仆侍或者学徒,他像与她并肩而行,本该站在一起的人儿。

“徐姑娘,稍等奴一会儿!”

徐碧色一路上沉着心思索,距玉展节不足一月,她还未想到到底该雕些什么。

青木突然开口,待到她转过身去看时,身后的人早就不知所踪了。她顿在原地,四处瞧不见青木的身影,只得在旁边的柳河边寻了个地方坐下。

那河岸边围着摆摊的商贩,有胭脂水粉的,有新鲜瓜果的,烧饼馒头的,糖人糕点的,也有哄些孩子的木雕玩意儿……

“阿娘,买一个吧”不远处一个孩子拉着妇人停在木雕摊前。

“您看,这儿有木鹰,还有船都是极真的。”坐在摊后的老爷爷笑呵呵的“对了对了,还有这个”老爷爷拿起一个木塔对着孩子说“李靖的七宝玲珑塔,层层雕饰和真的一样,拿着可以去收妖除魔呢!”

“阿娘阿娘,就要这个好不好?”

“好好好,就买这个!”

徐碧色随着话声望着那摊子半天,直直的盯着那个七宝玲珑塔,一转身又瞧见旁边玉摊上那个安着红豆的玉骰子。

“徐姑娘”青木喘着声走过来,像是一路紧赶,瞧见她松了口气儿“还以为姑娘先走了呢。”

“您瞧”青木在她身侧停下,瞧了一眼石阶,蹲下身子,随即将手里的黄油纸包撑开,里头散落几块糕糖。

“徐有记的糕点?你哪来的钱?”

青木一滞,随即勾了唇笑得随意“奴就是当了些身家,不碍事。”罢了,便把糕糖朝她移了移“阿四说姑娘喜欢吃酥糖糕,奴瞧这扎糖也不错,姑娘家该喜欢吃的。”

徐碧色其实很久不吃糖了,但瞧着青木笑得纯挚,便拿了一块酥糖放入口中。

“奴瞧姑娘心情不好,吃了糖糕也高兴些,玉展节的事不可过于着急了。”青木自徐碧色第一次见就一直有些话多,喋喋不休的吵的徐碧色有些烦。

她向来独来独往,性子冷淡,一心为父亲,为徐家的家业。徐还没有儿子,她便不是男儿胜似男儿,她也不过二九年华,格外疲惫。

但此刻,她也好像没有那样孤立无援了。

“青木”

“嗯?”青木停下茫然的望向她。

“我想到了。”

“奴就知道。”身侧的青年修长的手摸了一块扎糖塞在嘴里,声音清澈好听。

两人一路前去矿山,徐碧色难得同青木说了几句话,语气也柔和了许多。

矿山中有源源不断的工人搬着采集好的毛玉出来,见着她皆道一声“徐姑娘好。”

徐碧色带着他往矿深处走,一路上瞧着凿挖过的岩壁,在最深处她抬头静静的望着顶部。

“我父亲最喜欢玉中的青玉,青玉生在矿顶,傲然一切。他以为碧色就是倾城之色,他希望我有傲骨。”

“姑娘的名字是奴见过最好的名字。”


徐碧色侧头,便见青年笑的暖人。

“姑娘也不必忧心,老爷会回来的,徐家也保得住。”

她未回话,关于徐还,人人都说他是无故死在京城了。

其实徐碧色入过京城,就在一月以前。徐还两月未归,她便带着管家匆匆的入了京,在徐还住过的驿馆寻过,去过的地方也寻过。

甚至连圣上都面过,却丝毫未曾找到徐还的半点踪影。

她跪在金碧辉煌的大殿里,高台上是身穿明黄色龙服的老圣上。圣上声音威严压迫,她不卑不亢自报来寻父。那老圣上却明里暗里再问徐还曾雕饰过的玉玺。最后赐了她几定黄金打发她回西昌。

她被四名宫女引着在雕栏水榭,玉器横流的皇宫中穿行时,她便暗暗觉得她的父亲应当是不在了。

自那日后,徐碧色命人送了五尺长宽的青玉来,闭门开始雕刻。

又过半月听闻徐碧色与唐郏唐公子在闺房里大吵了一架,唐公子夺门而出时眉目间尽是怒气。

阿四同青木说这时,青木正在吃青梨,嚼着腮帮子一脸天真的问“为何会吵架?”

“这你都不知道?”阿四小声的道“还不是那个关于老爷藏着玉玺的事儿!唐公子想劝姑娘交出玉玺好保唐徐两家繁荣昌盛!”

“可真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青木扔了梨核儿,勾着唇冷笑。

“是真,就是死罪。是假,就是戏谑君上!真假都是死罪,怕受牵连也是常事。”阿四笑着,仿佛淡然看破。

“我瞧着徐府的学徒都快走完了,你为何没走?”

“我生在徐家长在徐家,姑娘和老爷对我恩重如山。若死,便一起赴死,值诶。”阿四眼中满是坚定。

青木勾了勾唇,垂着眼,眼底神色不明。

玉展节来临,所有的玉商都聚集在商会。

瞧着徐还不在,那些玉商多为男子,在玉场混迹了几十年的老人,便都不看好徐碧色这样的年轻女子掌管家业。

又有三大长老,倚老卖老,时不时找找徐碧色的麻烦。

那些拿来玉展节的展品,小件有昆虫、鲜花、蔬菜、鞋屐……中件有玉琵琶、玉古筝、玉连环……大件有飞天神女、玉马奔驰等等各色各样,让人眼花缭乱。

而徐碧色的玲珑玉骰子则被放在小件中,一份青玉在各色各样的玉色中显得稍稍逊色。

轮到徐碧色时,下方坐着的几位长老瞧着青衣年轻女子走上去拿着那简便的青玉骰子,勾着轻蔑的笑。

“三长老,在坐的叔伯们,徐家今日的展品名唤:六巧玲珑塔。碧色用的是镂雕,先雕成了骰子,里头是玲珑塔,长老们请赏。”

为首的长胡子长老接过徐碧色手中的玉骰子,拿起侍从递过来的显物镜,看了半响后神色一震,怔怔的递给其他人。

凡接过的人皆是一样的神色,最后有人叹了一口“精妙啊!”

毫无意外,徐家的六巧玲珑骰子又夺了魁。

那些看过的人无不真心佩服徐碧色。三分原料七分工,骰子里的玉塔,塔顶四龙戏珠。墙瓦棱角分明,塔里又是镂空的。里头点着几根蜡烛,又有几个僧人敲着木鱼。每层皆是不一样的景象,才让人觉得精妙绝伦。


今日夜晚,徐碧色很是高兴。待到品赏结束,她带着青木、管家还有仅剩的几名学徒在醉月楼吃了一顿宴席。

她是真的高兴,一向冷淡的面孔出现了些许笑意,顶不住拦着酒也连着喝了几杯。

最后非要闹着去看夜景,青木便打发了其他人先回徐府,自己陪着徐碧色一步一步的往外走。

走了半时,徐碧色闹着要吃酥糖,青木勾着笑好一阵哄她,奈何女子醉了便闹得厉害,青木只得哄着她自己去远处买了一个糖人儿。回来时,徐碧色靠在石阶上睡着了。

夜空里繁星骤亮,天空中飘散着祈福红灯。青年背着女子走在无人的空巷子。

“徐姑娘?”青木放慢了脚步,朝背上的人轻声唤了句。

背上的人久久未答,身侧风声呼啸。青木敛去平时的轻浮之笑,满眼冷漠风霜,又似怅然若失。

“徐姑娘,若能换一换初见,该有多好。”


青木第二日醒来时便在房中发现一枚锦盒,他打开来是一枚白玉扳指。

屋外阳光正好,他拿着白玉扳指细看,光折在通透的白玉扳指上,他的拇指上有细细的淡痕,扳指套在拇指上恰好遮住。

玉展节过后,商会和徐家的大小事情都落在徐碧色身上。

她日日早出晚归,待发现那个总是绕在身侧的身影不见时已经过了四日。

她问了正在打扫院子的阿四,阿四也是不知情,还以为青木跑到哪里去偷玩去了。

青木不知所踪,一点儿痕迹也没留下,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

徐碧色心不在焉了两天,连新进的黑宝石玉都切坏了。

第三日夜晚,徐碧色在房中看帐。桌边上方剪过的烛火跳动,她突然脖子一痛,便陷入无尽黑暗。

梦里自己在马背上颠簸,她只觉得头疼眼花,这样痛苦了许久她便失去意识。

再醒来时,阳光刺眼,房内黑暗无比。

徐碧色只觉得地上冰凉,寒气入骨,冻的她手脚僵麻。她微微动了动身子,扶着地板坐起来。

她手上触感,以及房中的景象,她知道自己已经不在西昌了。

“吱呀”门适时推开,进来一个宫装打扮的婆子。

门开,阳光也被放了进来,徐碧色拿袖子遮了遮。

“姑娘,请您随老身移步。”那婆子语气温柔,像是宫中身份高等的嬷嬷。

“敢问嬷嬷这是何处?”

“皇城景仪殿,姑娘请随老身拜见圣上。”嬷嬷将她扶起,随即在前替她引路。

外头阳光正好,她才瞧见自己一身衣裳起了褶皱,探出手抚了抚,直了直身子如同第一次入皇城一样,满身体面。

她瞧见红墙绿瓦间那灿烂的光彩,西昌,她大概再也回不去了。


徐碧色入宫那日,太子靖樘和四皇子靖岭在御花园的水榭亭榄处。

太子靖樘一身降紫衣衫,玉面高冠,站在廊下负着手漫不经心的喂鱼。一身风流气质,却又偏偏贵气十足。

不远处,一个跟在四名宫娥身后,穿绿色衣衫的女子闯入眼。那女子略高,皮肤白皙,美目略冷,打扮不像宫里人,却不卑不亢,比靖樘见过的娘娘气势还足。

“这是谁?”靖樘抬眼,瞅了身后人一眼。

“三哥,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是西昌徐家的小姐,叫徐碧色。”靖岭也凑过来,可惜那女子已远去只剩个绿色的背影。

“西昌徐家?供玉的那个?徐家不是犯了天子之怒么?”

“三哥自打封了太子,还真是日理万机。犯没犯怒我可不知道。我只遥遥见过,徐姑娘可是个美人儿,据说镂雕的技术也是极好的。”靖岭满脸惋惜,又回到桌前,捡了一把蜜饯吃。

“美人?倒是有趣”靖岭瞧着他勾唇邪魅的样子,终于明白了,怪不得宫里宫外皆被靖樘迷了个七荤八素。他们兄弟虽然总是一同闲混,但是他明白,他们的三哥风流名声在外,实则狠辣无情,四面逢源,事情做的果断极好。不然他们哪位能得多疑猜忌又无情的父皇青睐呢?也不会这么快就被封了太子。


徐碧色跟着嬷嬷走了不远,便踏入一个辉煌的宫殿。

嬷嬷在第二道门处停下,便有小奴才领着她往里走,又过了两道门,小太监停下尖着嗓子道“陛下,徐氏到。”

“民女徐碧色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徐碧色直着背跪下,恭敬的朝着龙椅上的人叩拜。

她跪了片刻,老皇帝并未让她起身,她便不能起。

又过了片刻,那沉稳缓慢的脚步声停在她耳边。

“抬起身回话”老皇帝出声,顿了顿又问“你可知朕为何再次招你入宫?”

徐碧色一抬眼便见那双平淡如水眼睛,不怒而威“陛下,徐家冤枉啊,民女与父亲并未见过玉玺。”

“你倒是聪慧,只可惜生错了人家。”老皇帝微微叹息,言语里有些许遗憾“你们徐家受两代皇家恩典,如今也该到头了!”

“陛下,徐家忠心可鉴!我父亲一心在玉,哪里来的谋逆之心呀”徐碧色又俯下身子一拜。

耳边又传来两人进殿的脚步声,身旁有紫色掠过,随即有一个白色身姿掠过。

“父皇”前方的人唤道,又有另一个道“陛下”

那声音听得徐碧色脊后一凉,是那相识相伴十几年的人,她猛然抬头,便见唐郏仍旧一身白衣温润如玉的站在哪儿。

往左去,是一个身着名贵绸缎的降紫色的身影,瞧见脸时,徐碧色勾起一个冷笑。

“你如此还要怎样狡辩?朕的太子亲自查搜到的玉玺!”老皇帝接过紫色衣衫男子手中的菱纱帕包。

“青木,太子靖樘?民女真是愚钝啊!”徐碧色勾着笑,眼底里嘲讽极致。

“本宫只是按旨做事,多谢徐姑娘一月照扶。”靖樘五官精致,笑时迷人多姿。不笑时高贵清冷,拒人千里。

“阿碧,早日交出玉玺,你还是徐家的大小姐,我们立马就成婚。”唐郏走近来,握住她的手,眼神中贪婪可怕,早已经不是最初的模样。

“玉玺?不是已经在哪儿了么?难道在徐府未曾找到过?那个也是假的?其实玉玺真假无所谓,陛下想封的不过是天下子民们的心。凡是威胁到陛下的天下,便都是要除之的吧!”徐碧色抽出自己的手,瞧着唐郏逐渐变的脸色,笑着又道“唐哥哥,伴君如伴虎,你到底是贪慕那几分官阶还是需浮的荣华富贵呢?”

唐郏愤怒的甩开衣袖,回到靖樘身侧,瞧着她的眼神宛若废子。

“靖樘,你觉得朕该如何处置?”老皇帝微笑着瞧着身旁最出色的儿子,温声问道。

“父皇,玉玺未找到,暂且将徐氏关起来吧。”靖樘垂着眼,淡淡的道。

“陛下,不如早些赐民女一死,民女只想早些见父亲。”徐碧色垂着眼,宛若陷入绝境。

“你想拿玉玺威胁朕?你该知道,朕只是暂时想给你一个机会,望你早些想通!”老皇帝甩了甩袖子有些怒道“来人,给朕拖去皇牢!”

“是”殿外的御林军闻言进来,欲托起徐碧色的双臂,却被徐碧色避开“民女自己走。”她转身时看了靖樘一眼,那一眼神色不明,看的靖樘心头一怔。


徐碧色在皇狱关了半月以后,靖樘进了皇狱。

皇狱里的狱卒都是年轻力壮的嬷嬷婆子,她们只听皇帝号令,手段残忍,专们负责审判宫里有罪行的女子。

“近日怎么样?可还吃的好?”

“呵”徐碧色嗤笑一声,原本跪在地上垂着身子的她抬起头直视靖樘,许是在皇狱中受了不少罪,她一头柔顺的乌发乱横,几丝成结垂在脸上,绿色的衣衫血迹点点,一双手扶在地上。

她嘴角勾着笑,极具讽刺。盯着他的明亮眸子平淡如水,说话间微喘气“民女见过太子殿下。”

靖樘垂在袖子里的手紧握,想说些什么,瞧着暗牢里紧紧盯着他的婆子们愣了愣又哑了下去,能说什么呢?他们,这世间不过只认一个天子罢了。

“陛下要如何处置徐氏?”靖樘敛了神色,声音空冷威严。

为首的婆子低着身姿恭敬的道“陛下吩咐,徐氏不招,生死不论。”

“生死不论?”靖樘闻言,眸子一滞望向徐碧色,地下的女子不动声色的伏着,仿佛早已明了,悠悠的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靖樘蹲下身子,望着这个狼狈的女子,忽然想起第一次他遥遥见她的景象,那样清冷高贵,又忽的想起她执着戒鞭,面目冷淡不卑不亢……

“既如此,命一定给本宫留着。”靖樘伸手捻开她额上的一缕发,转而拉起她伏在地上的手,在昏暗中细细端详,罢了悠悠道“敲折了这双手吧,也就这双手最金贵。”

那样冷酷的话,不止在场的婆子们惊了惊,徐碧色也瞬间挣脱了他的手。

“殿下同陛下果真是亲父子。”跪着的女子神色绝望语气鄙夷,眼底红了片刻又悄然隐去,坐直了身子。

靖樘转身到狱门的时候,听见有婆子小声议论“玉雕师没了这双手,就废了,还是殿下厉害呀!”

狱外,有鸦声惊落。紫衣华服的男子悄然拭去眼底的泪,瞬间恢复冷俊而威严的面容,一路走去贵气十足。

徐碧色受刑的时候,太子靖樘迎娶丞相之女朱氏入住太子府。

不过十日,皇狱大火烧死许多犯人,徐碧色也在其中。同日夜晚,一驾马车自皇狱后门快马疾出。

马车里坐着一身白衣的太子靖樘,他的怀中揽着一个披着长发,陷入昏睡的女子。快要进太子府后门的时候,女子转醒,眼神怯怯的“你是谁?放开我,放开我!”随后开始大哭。

“碧色,我是青木!你还记得么?”靖樘安抚的拍着徐碧色的背,她却越来越怕抱着头痛哭流涕,那双溃烂的手便闯入眼前。听狱中的婆子说敲折了她的手后,她又得知了徐家满门灭绝后,忽然晕死,醒来后便疯疯癫癫谁人不知了。

“碧色,我给你吃过酥糖,以后我会保护你的。”靖樘突然将她揽入怀里,她便安静了许多,只是一个人小声的絮叨。

自此太子府东偏房多了一个主子,派去使唤的都是太子身侧的贴身婢子。太子总爱去东偏房甚至会留宿,便有奴婢猜测太子府将有新侧妃出现。

可是等了许久,也并未有册封的消息。又听闻,东偏房的女子是个疯子,名唤徐娘子。至此,并没有人见过这位娘子的模样。

这时京城的礼部侍郎唐郏因为贪污受贿而被满门抄斩,唐郏则被流放西北。

靖樘自问,从未心善过。他自小就聪慧狡黠,想要的东西,用尽手段。他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直到坐上帝王位,同他父皇一样无情。唯独遇见徐碧色,是他从未有过的柔软。

在御书房跪了两夜,求娶朱家那位刁蛮跋扈的大小姐,又敲折了徐碧色的手,亲自灭了徐家满门,不过是让他那位多疑的父皇相信徐家已经毫无威胁,才肯留下徐碧色一条命。


徐碧色时常会犯病,犯起病来拿起东西就打人。来侍候的婢子有次在廊下抱怨了几句,恰巧被靖樘听着了,立刻就冷着脸将这名婢女发买了出去。自此再也没有婢女敢怠慢徐娘子了。

徐碧色疯了以后不肯吃饭,偏爱吃酥糖,喂饭的丫头好一阵哄都不管用。靖樘站在廊下难得的勾着唇笑的温暖,亲自接过饭喂疯娘子。

有婢女撞见太子殿下蹲着身子为疯娘子那双可怖的手涂修复药和丹蔻,还问神志不清的疯娘子好不好看。那婢女是听姐妹们说过的,疯娘子的手背生着密密麻麻的疤痕,连他们这些婢女的手都比不上的。


徐碧色死时,靖樘在塞北镇守。

原本可以早些回京复命,奈何大雪封路。途中有士兵捡了一块黑宝石玉献给他,他便日夜坐在帐篷里为她雕一支梅花簪做年礼。他赶工第三日,手脚上都长了又痛又痒的冻疮,他手滑,刻刀没入掌中,一瞬间刻好的梅花浸染了血,他冻的僵了也不痛,心里却是极可怜这梅花簪子,那血怎么擦也擦不干净了。

那日​姓朱的太子妃不知在哪儿得了,太子府养有一疯女子,受太子万般宠爱的消息,又偏偏撞见了披头散发满院子乱跑的徐娘子,便吩咐下去一棍子打了疯娘子,扔在雪地里,不许人靠近。

有丫鬟路过,听这疯娘子断断续续哼了半夜“青木”,只觉得万般可怜,寻了件破袄盖在她身上。下半夜突降风雪,疯娘子终归是去了。

第二日早上,太子妃一声令下,便有几个侍卫来将尸体从冰窟窿里撅起来,抬走了。

后来太子靖樘登了皇位,偏爱玩弄玉器,好些大臣巴着将好玉送入皇宫供陛下赏玩。陛下爱青玉,手上十年如一日的带着一个白玉扳指和一串青玉手串。

也不许有人碰得,有个小宫女乘陛下沐浴入睡时拿下手串去擦拭,陛下醒来时四处找不到,便命人将小宫女杖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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