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九不出手,
三九四九冰上走,
五九六九沿河看柳,
七九河开,八九燕来,
九九加一九,
耕牛遍地走
四季的终篇已是推迟了许久,眼见着年已过,春又来,小七的冬却迟迟未开篇。在南方12月的暖阳了记忆冬天总觉着是不应景的,冬天理应在某一个寒气和炊烟糅合的清晨开启。可是回家的小七虽是每天盼着雪花,双手却很是自觉地缩进了袖子里…
01
就像谈及秋,就会想起郁达夫,说到冬,自然是老舍先生济南的冬天。
“对于一个在北平住惯的人,像我,冬天要是不刮风,便觉得是奇迹;济南的冬天是没有风声的。对于一个刚由伦敦回来的人,像我,冬天要能看得见日光,便觉得是怪事;济南的冬天是响晴的。”
时短情长,济南成了老舍先生的第二故乡。小七未曾到过济南,济南里“最熟悉“的是老舍笔下的趵突泉。与济南的冬天不同,中原的冬天是有北风的,又与济南的冬天有些相同,中原的冬天也是可以响晴的,而小七记忆里的冬天是墙上7点钟的滴答声,是清晨洗脸盆里升腾的热气,是北风吹散在院子里腐色树叶的狼藉,是跟着太阳从堂屋挪到东屋的凳子,是晚上用打点滴的玻璃瓶灌的一瓶暖脚水,是父亲的草木屐和军大衣,是胡同里听说的年兽…
冬日的北风,在小七这里,是完全可以用自家院子里旋着的北风代言的,北风从院子里东北角的那个旮旯里来,呼呼地怒吼着,夹着柿子树下堆起来的杨树叶,满院子里旋着,直到日头偏西,才舍得缓下来休息;大姐回家是要一路向北,所以韩外甥还小的时候,母亲说的最多的一句话“这么好的北风,带着孩子就不要往来回跑了”…
某一天,北风未来,阳光正好,早饭之后, 搬上凳子坐在堂屋西边的门边上,拉着家长里短,晒还偏东的太阳。太阳顺时针向南,一家人便拎着凳子自西向东挪,直到日头落在西边厨屋后,人挪到东边小片菜地里,才终于肯站起来,抖落抖落身上这一天的慵懒…
那时的冬天,河沟里的水会结冰,瓦房的屋檐下会挂琉璃。小河沟的冰在寒冬里是可以结实到承载人的重量,于是便会有很多胆大的小朋友去玩溜冰,没有溜冰鞋,依然可以玩的乐此不彼;屋檐下的琉璃会挂得很长很长,孩子撒个娇,父亲便站起来从房檐上掰下一段,没有冰淇淋的香甜,依然嗦得津津有味…
02
既说冬,又怎么错过雪,瑞雪兆丰年,没有雪的冬天是不完整的。小时候的冬天总是会下雪的:晚灯初上,一家人围坐在锅台边,捧着热气腾腾的红薯糊糊,是谁出去溜了一趟,喊了声“下雪啦”,然后一群孩子便腾腾地全都跑了出去:雪初落尚未成瓣,若是没有风,当可拟为空中撒盐,等到夜色来临,厨房里的灯熄灭,拉亮了院子里的灯,橘红色的灯光下,雪纷纷而下,越飘越大,若是定在院子里,不经意便可白头。孩子们抱着母亲沏好的热水瓶,坐在各自的被窝里,唧唧喳喳地说东说西;父亲去给大门上了锁,回屋前在房檐下重重地踢踏了两脚,抖落掉身上的雪 ”照这个下法,明天这雪能有两指深了吧“。夜渐深,整个村庄逐渐安静下来,屋内的人酣然入梦,屋外的雪簌簌而落…
清晨还未起床,透过窗户便看得到外面一片白茫茫。兴冲冲地爬起来,推门入眼的是干净平整还有些扎眼的白地毯,地毯上从房屋门口一串梅花印一直延到了迎门墙的竹子下。花妞喵喵喵地在裤脚边来来回回地摩挲,伸着懒腰假装也是刚睡醒的:“下雪了,下雪了,雪地里来了一群小画家,小鸡画竹叶,小马画月牙…
父亲咳嗽了两声,推门从屋里出来,脚上是小七艳羡已久的草木屐,身上披着那件已经有些泛白的军绿色大衣。姐姐妹妹陆续起床,开始饭前的热身运动,扫雪开路:从堂屋门口到厨屋门口,从厨屋门口到水井旁边,从水井到东边的屋门口,然后再到堂屋门口,独留了院子中间那一片方方正正的雪,夹在那棵榆树和洋槐树中间。到底有没有和姐姐们一起堆过雪人,小七竟有些恍惚了,清晰的记忆只能追溯到小姐结婚后了,一个人堆砌了看似雪人的雪人,然后留它在院子里孤芳自赏…
雪后的第二天总是阳光明媚的,倚着门,眼看着邻居家房顶的雪一点点的变薄,变少,露出红色的瓦,耳听着屋檐下融化的雪水嗒嗒滴落在地上,砸出一个小窝窝。院子里自是站不住的,出门和伙伴们玩耍,要走过泥泞的胡同,玩疯起来水里泥里也是不管的,回家后的鞋总是湿的。小时候的棉鞋都是母亲和姐姐一针一线缝的,帮里面塞的都是新的棉花,很多的时候连鞋底都是熬夜纳出来的。后来,为了少弄湿两双鞋,父亲给家里的孩子每人做了双“木屐”:按照父亲木屐的样式,给棉鞋前后订了木跟。之后,这双木屐便成了冬日里雨雪天的专利,直到鞋子不能再容下脚的时候…
03
在那个不富裕的时代,冬天是萧条的,除了大白菜,冬天几乎是没有蔬菜可食,冬日里的馒头多是靠着酱豆下咽的。但冬天也是富饶的,因为有地窖里存储的红薯,冬日的寒冷是能用一碗刚出锅的红薯糊糊解决的,如果不能,那就两碗…
在那个网络和交通都不发达的时代,冬天是静默的,农作物里怕是只有小麦耐得住低温,蛰伏在天寒地冻的田地里,天上飞也只见得到麻雀,人懒散蹲坐着烤火,晒太阳,拉着东家长,西家短。但冬天也是热闹的,因为有新年…
除了腊八的粥,冬至的饺子,在物质有些匮乏的年代,年是唯一一个大家肆无忌惮敞开吃的节日。锅里常年不见腥的人家只有在过年的时候会花钱买肉;许久未添置新衣的父母也只有在过年时舍得为自己扯上几尺布;孩子们可以在除夕夜拿到父母给的第一份压岁钱。那时的春节,是极隆重…
在没有超市,交通也不便利的岁月里,赶集是要趁早的,过年的集就更早了,若是去晚了,怕是什么也买不到的,小七的父亲也曾凌晨三四点钟去赶集买年货。既是如此隆重的年,年货自然是一趟集不能置办齐全的,所以每每发现父亲连续几天的早起,小七便开始整天围着母亲问还有几天过年。除了置办年货,过年前该有的蒸炸煮炖是一样也不能少的:蒸的是馒头,炸的是丸子,煮的是肉,炖的是鱼。虽然早起接面是小七最不喜欢的,但刚出蒸屉的红薯馅馒头是一家人都爱的。炸的是丸子,却不仅限于丸子,姐姐爱吃的豆腐,外婆爱吃的藕夹,还有小七爱吃的金针菇,丸子也有绿豆丸子和白面丸子。蒸煮总是在油炸之后进行,就着油锅,放入桂皮,八角,香叶还有一堆小七不认识佐料,厨房里弥漫热气,热气夹着油香味,随风而起,四散在空气里,向街坊邻居诉说着年的气息…
母亲会就着油锅炒上,炒上几张烙馍;父亲会在厨屋的案板上为一家人叠糖;除夕的晚上一家人坐等着看春晚;大年初一的早上院子里鞭炮一响,争先恐后地起床;初二之后的日子,便想着方法要求父母带着自己走亲戚…
04
小时候,入冬后便盼着过大年初一,可以放鞭炮,可以吃饺子,可以穿新衣,可以拿着压岁钱买零食;多年以后,放了寒假便盼着过大年初二,姐姐们都可以来,可以一家人围坐着吃饭,院子里又可以热热闹闹;现在,腊八之后盼的是过年的每一天,想躲的也是过年的每一天…
过了压岁钱的年纪,也不再向往新衣,后来躲着"七大姑八大姨" ,如今也没有了鞭炮声,冬天便凸显了它的清冷;除了贴在地上的麦苗,有着青黄色的绿,眼之所及便都是光秃秃的枝干,偶有一两棵还连挂着要断未断的枝桠;一条河水望过去,岸边的草在泠冽的风中摇着自己干枯的叶,水流缓缓,听不到春天里的叮咚,也看不到秋日里的水光艳艳;灰蒙的天空,电线上的麻雀一个个蜷缩着,乍看鼓鼓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它们偷食了谁家院子里的玉米;路上骑车的人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生怕北风从哪一个间隙溜进袖筒…
虽然今年的冬天有些不一样…
但若是愿意,冬天也是欢快的,不经意抬头,发现了鸟巢,筑在路边的树上,若不是冬天光秃秃的枝干,又怎能知道这棵树上住了客人;院子里的黢黑光秃的石榴树,一两个干瘪的果实在,枝干的高处,每天早上引着一群麻雀欢声窃语,若没有冬天的清冷,这样每日的“交响乐”怕是没有人在意的;今天若是和往常一样,这立春后的第一场雪便是要错过的…
后记:也是元宵节前的第二天,小尚同学给还在床上的小七看窗外的雪:郑州的雪覆了路边的车。小七便想着自家院子里也该是白花花的一片,于是便赶紧问“姐,外面下雪了吗?
待小七兴冲冲地爬起来嚷着要去堆个雪人的时候,开门却发现院子里只有积水片片,空中雪花还在飘着,只是花瓣瘦小到都来不及落在发梢上。一家人围桌而坐的时候,花瓣一时大了些,外甥便问"白雪纷纷何所似",小七一时只记起了谢道韫,却不能完整接上”未若柳絮因风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