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九年一月二十四号,苏西在上海下车。出口站有很多人在等,各式各样的人。有靓丽时髦的女子,也有表情麻木的西装男。还有一种人,穿着一看就知道很廉价的棉袄,在上海这种人往往处在最底层。然而他们的脸上却闪着期许和幸福。他们,应该是在等那些来自五湖四海的故乡的亲人吧,让他们也来看看这繁华的大都市。
苏西在汹涌的人群中,拖着大大的包,随波逐流。她总是这样,一见到人群就失措。
“苏西。”有人唤她。她循声望去,看见鹤立鸡群的罗城,嫣然一笑。
罗城是比她大十年的男子,毕业于某高校数学系,目前在上海开公司。罗城穿得很少,一件毛衣,一件外套就足够了。罗城来自深北的齐齐哈尔,这点温度对他来说实在不算什么。头发短短的,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罗城声称自己没有洗过牙,苏西不信。
“来,”罗城接过苏西的行李,“我们回家。”
苏西有些错愕:“不是赶下午的火车么?”
罗城不慌不忙地说道:“火车时间太长了,要三天呢。而且你一个人我也不放心,所以我帮你买了二十七号的机票,你先在我那里住两天。”
“罗城,你怎么这样?”苏西有些不满,“你怎么不问问我。”
“你也知道我这人只重结果,不问过程。”罗城说,“你会按照计划准时抵达乌鲁木齐,这样就好了,不是么?”
苏西不知道可以再说些什么。罗城就是这样,只要达到目的,什么手段都可以用。例如三年前,罗莉的事情。
罗莉是罗城的妹妹。高二那年原本乖巧听话的罗莉突然疯狂地爱上了校外的小阿飞张浩。一个新的世界正在向她徐徐打开。她发现夜晚不再需要去陪伴那些永远也做不完的习题,她可以跑出去,坐在张浩的摩托车上飞驰在旷野上。她的笑容一下子就增多了,她每天期待着夜晚降临,翻出墙去,在路灯下和张浩接吻。然后就到处游荡,整天整夜狂欢。罗莉觉得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正在复苏,那个激烈的、疯狂的、让自己都喜欢和迷恋的罗莉。
那一天罗莉照旧从学校破败的后墙翻了出去,可没有看到张开双臂拥抱她的张浩,取而代之的,在那一盏橘色的充满暧昧的路灯下,是罗城铁青的脸。
“啪”罗城一巴掌打在罗莉脸上,然后拉起罗莉的手就走,“以后你不用上晚自习了。我知道你会说家离学校太远,你放心我在你学校附近租了房子,我跟你一起住。”
罗莉拼命挣扎却是挣脱不了。罗城的力气很大,像大多数北方男子那样有着伟岸的身躯。罗莉喊道:“你到底想干嘛?是不是还要像小学生一样早晚接送?”
“你说的很对。以后我都会那么做,你要是觉得有压力我就陪你去公园散步。”罗城面无表情地说道。
“凭什么?!就凭你是我哥?罗城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罗莉你不要不知好歹!”罗城一把将罗莉甩在地上,“你花着爹妈的钱去跟小流氓鬼混,还好意思跟我叫嚣?!哭什么哭,又没少胳膊少腿的,站起来,跟我走!”
罗莉真的受不了。现在的生活无不处在罗城的监控之下。每天早上傍晚,只有五分钟的路程,罗城都决不放松警惕。女班主任也不知怎么开始特别注意罗莉,凡是自习课或是体育活动课都会把她叫到办公室去背书或者默单词。她知道这跟罗城绝脱不了关系。
罗莉坐在窗边突然笑出声来,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尽管罗城管得那么死,她和张浩还是有机会见面的。在每个星期的音乐课或美术课,老师通常都是放电影给学生看。每当这个时候,张浩就会来找她,在漆黑的教室里两个人坐在角落里激烈地接吻。张浩紧紧拥抱她,仿佛要把她嵌进身体里去。夏娃本就是亚当的一根肋骨。
张浩又来找她了。罗莉的脸一下子红起来,在这冬天灰暗的背景下显得格外明艳。张浩是一头难以驯服的小野驹,在第一眼看见这个男孩子的时候罗莉就知道了。幸好她不是那种占有欲强烈又爱争风吃醋的女孩子,不然张浩早就逃得远远的了吧。罗莉将头埋在张浩的怀里,幸福地微笑着:“浩……对不起,你知道我哥哥他……”
张浩没有让她把话说完,他拉着罗莉跑到了五楼的空教室。在那间拉上了厚厚的遮光窗帘的黑暗的教室里,张浩将她按在墙角的时候,罗莉没有做任何挣扎,她这么爱他,什么都愿意为他做……
“罗城,罗城,你等一下。”苏西喊道。上海的人真的很多,苏西不过是稍微走神了一下,就被川流而来的人隔开了和罗城的距离。罗城长得高,183公分的样子,在北方这个身高算不了什么。苏西想起罗城刚到上海时发出过一句感慨,他说:“哎呀我的妈呀,一下火车我还以为到了小人国。”罗城不算很高,可江浙沪一带的男人好像很多都在170徘徊。苏西突然发现长得高的好处,好让人轻易找到。苏西跑上去拉住罗城的手,却又一下子收回来,不好意思地笑笑。
和罗城认识大概有五年了吧,掰着手指算算也是好长好长一段时间了。可是要说见面的次数,却只有短短三次。这是她第三次见到罗城。感觉里分明是很熟稔很熟稔的人,所以才会去拉他的手,但是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又分明陌生的很。
要问了解罗城多少,苏西可以说出很多话来。第一次见到罗城是上初二那年,苏西去北京领一个奖,罗城是负责接待他们的工作人员。第二次见面是在宁波,罗城跟着公司来这边谈业务,合作方代表正好是苏西的爸爸。也正是因为这两次碰面,苏西的父母都对罗城有很好的印象,不然一定不会允许苏西跟一个陌生男子有所来往的。而第三次,是在上海。苏西跟父母说“我去上海玩,跟罗城在一起。”父母的狐疑在接到罗城的保证电话后完全消退,在他们心里,罗城是个实诚可靠的小伙子,他们甚至想,如果苏西早生几年或者罗城晚生几年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一段姻缘。十年这个年龄差距实在不是一般人能接受的,苏西的父母都是一般人。
苏西拉住罗城的袖口,一步一步跟在后面。她害怕会走散,她不害怕陌生城市,她害怕的是陌生人群。这是一种仿佛本能似的对人群的疏离感。罗城是知道的。他在第一眼看到苏西的时候就知道。
“罗城,罗城,我们明天去复旦看看罗莉姐好不好?”苏西问道。看来苏西已经接受了罗城的安排,在上海住两天,然后再去乌鲁木齐。罗城笑笑,语言简单:“好。”说来也是奇怪,苏西叫罗莉“姐姐”,对他却直呼其名。苏西解释说,“因为我们是朋友啊。”这个解释未免牵强,但很合罗城,他一点儿都不希望苏西喊他一声“哥哥”,他有罗莉那么一个妹妹已经够折腾的了。
罗莉在趴在书桌前,左上方放着一盏台灯,洒下洁白而不刺眼的光。旁边却是一叠练习册,每一本都有一本二十万字的长篇小说那么厚。
“喀啦”一声,门被打开。罗莉连忙用试卷遮住下面一张纸,那张纸上写满了两个字:张浩,张浩,张浩。已经有三个星期没有见到张浩了,临近期中考,所有的音乐课美术课体育课都被取消了。在这段时间和罗城的对峙中,罗莉发现只要自己稍微乖一点,罗城就不会每天黑着一个脸。罗城并不介意罗莉每回考试的成绩,他会拿着试卷细细地帮她分析错在哪里为什么会错。于是罗莉每天安安静静地坐在书桌前,前面放一本划了不同颜色线条的历史书,心却飞在外面。她回忆着和张浩在一起的每一个细节,每一次约会时吃的冰激凌口味,每一次接吻的时间地点,每一次坐在摩托车后面贴着他的背所听到的心跳节拍……
“罗莉,”罗城的声音很低沉,带着克制的冷静,“为什么这两个月你都没有来例假?”
罗莉抬起头,嘴里发不出一个干涩的声音,“啊?”
“你是不是怀孕了?”罗城冷冷地问道。
怀孕?!罗莉的头重重得蒙了一下,她完全没有想到这两个字。仔细想了想,真的两个月没有来例假,她将其归咎于在罗城的非人监控下过分紧张而导致内分泌失调所引起的并发症,她连一秒钟都没有想到过,怀孕!
“哥……我可能是太紧张了,所以……”罗莉试图解释,但罗城打断了她的话。罗城说:“你自己做过什么事你自己知道,如果你没有跟张浩那王八蛋发生过关系就不必担心,你自己说,有没有。”
罗莉咬了咬牙,含着眼泪点了点头。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她没有看见罗城暗暗握紧的拳头,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见。
“明天去医院,你今天早点睡。”罗城带上门,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重重一拳打在墙上,一丝一丝渗出暗红的血来。
罗莉机械地刷牙洗脸,看着镜子里脸色苍白的自己,觉得很陌生。夜里躺在床上,罗莉将手缓缓移到自己的腹部,这里,真的有一个小孩吗?那个是……张浩的孩子呢……罗莉不禁又想起张浩的脸来,那张让自己迷恋的脸。那时候,当自己把手置于他的手心时,她就决定,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要勇敢地走下去,她要像圣徒那样坚定不移地追随心中恋慕的男孩……“那是我和浩的孩子呢。”罗莉脸上浮现娇媚的笑容,“谁也不能,谁也不能夺走他……”
罗莉起床时已经七点多了,罗城居然没有像以往一样在六点二十分准时叫她起床。罗城早就做好了早饭,面包已经烤好,麦香四溢,牛奶也热过了,在玻璃杯里冒着热气。
“莉莉,过来,吃早饭。”罗城的语气难得的温柔,“吃完我们去医院。”
罗莉低头看看自己的小腹,身体里燃起一簇火焰,她轻声说道:“哥,如果,如果里面真的是个孩子的话……”
“马上打掉!”
“我想留下来。”
两个人同时说出的话在凝固的空气里碰撞,产生巨大的能量。
“你简直就是胡闹!”罗城把手上的杯子往地上一摔,玻璃四溅。
罗城没有想到罗莉突然跪了下来,跪在溅了玻璃渣子的地板上。“哥,我求求你,让我留下孩子吧,孩子是无辜的……”
“你现在跟我来说孩子的无辜?!我告诉你,你把孩子生下来才是对不起他!”罗城吼道,“你有能力去养活他吗?难道你要让咱爸咱妈帮你养?!罗莉我拜托你,你把脑子给我拎拎清可以吗?”
罗莉跪过去拉住罗城的裤脚,哽咽道:“哥哥,我求求你,我求求你……那是我和浩的孩子……”
罗城别过头去,将罗莉拉起来,“你不用在这里多费口舌,现在马上去医院。”
他说到做到,粗暴地将罗莉拖进出租车,也不管会不会抓疼自己亲妹妹的手腕。罗莉哭喊得撕心裂肺:“罗城你这个王八蛋,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你没人性啊……”
罗莉醒过来的时候,手术已经结束了。她躺在病床上,看着白的天花板,白的墙壁,白的杯子,只觉得恶心。尽管打了麻药,她还是可以感觉到冰冷的金属机械伸进自己的身体里,将那个小生命搅碎捣烂……罗莉一想到这里就忍不住干呕,后面的事情她已经不记得了,全身麻醉让她失去知觉。这时她看到了坐在一旁用手支着头打瞌睡的罗城,仇恨的火焰冉冉升起。罗莉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水果刀慢慢移向罗城的脖子……
“哎呀妈呀,小姑娘你在干嘛?”推门而入的护士吓了一跳,也吓得罗莉把刀丢在了地上。罗城自然也醒了。
“哎呀你这个小姑娘,虽然他要打掉孩子是不太对,可是你男朋友为了不让你受苦用了全身麻醉,本来这种小手术嘛……你拿刀指着他干嘛……”三十来岁的护士一说起来就没完。
罗城皱了皱眉:“护士小姐,我们的事情自己会解决,麻烦你先出去好吗?”
“喏,这是止痛药,等下药效过了就要吃的。”护士尴尬地放下药,走了出去,一脸不满。
罗城拾起地上的水果刀,平静地说道:“我帮你请了一个星期的假,说你重感冒。你好好休息,然后乖乖去读书。爸爸妈妈不会知道这件事的。”
罗莉狠狠怒视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罗城,你为什么不去死?”
没想到罗城竟是轻松一笑:“要是你以后可以像苏西那么乖,我死了又算得了什么?”
罗城想起苏西,那个比自己小了整整十年的小丫头。那年他二十五岁,在会展中心工作,苏西是前来领奖的女孩子,是所有获奖者中唯一一个未成年人。脸上的稚嫩和身边那些善于言辞的成人格格不入。在颁奖晚会那天,很多人聚集在会场入口,维持秩序的罗城一眼看到在人群中瘦小的苏西。苏西东张西望,很是无措。于是他走过去,弯下腰对她说,“你好,苏西,我来带你进去。”他一直负责苏西所在那一区的住行,但忙于工作,不曾和这个小女孩打过照面。罗城看到这个女孩对人群本能的疏离感。
那一刻苏西是惊讶的,惊讶于这个陌生人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可她看到罗城挂在胸前的工作牌,于是抬起头对他微笑:“谢谢你,罗城。”
很久很久之后,罗城依然会想起第一次见到苏西时的震惊。这么多年他一直不能忘记。
罗莉重新去学校上课,没有人知道她不是感冒而是堕胎。可是为什么张浩没有来找她,已经一个月了,难道是因为自己莫名奇妙消失了一个星期,所以他生气了吗?浩……我不是故意的啊,是罗城的错……我也很伤心啊……罗莉趴在书桌前啪嗒啪嗒掉眼泪,自从那次去医院后她总是哭,好像要把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倒出来。
“罗莉,你不要以为张浩有多爱你。”罗城走进来,放了一杯牛奶在她桌上,说,“如果他爱你,怎么会让你怀孕?这种不负责任的男人。”
“不许你说他的不是!你杀了我的孩子,还要污蔑他!罗城你真歹毒!”罗莉把手里任何能抓到的东西都甩到罗城身上。
“那他怎么都不来找你?”罗城说,“你就是不肯承认他根本不在乎你。”
“你胡说!他只是忙,他不知道我……我把孩子……罗城,你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不去死?!”罗莉突然心生一计,她想要去见见张浩,她说:“罗城,你不过是没有被爱过,你敢不敢让我去见张浩?”
“可以啊。现在就去。”
罗莉没想到他会一口答应,反倒不知如何了。可话如离弦之箭,罗莉不得不硬着头皮带着去找张浩。张浩住在一间出租房里,简陋,但在罗莉看来却是那么温馨。她曾幻想在这间小屋子里和张浩过幸福的生活,她会把房子打扫得干干净净,把墙刷成粉色,装上紫色的窗帘,还有还有,一定要在桌子上放一束红玫瑰,插在高高的玻璃花瓶里。
远远的,就看见那间亮着灯的小屋了,罗莉心中存着的担心被莫大的喜悦所取代。一步一步走近,罗城把手插在口袋里,一脸的无所谓。
走到门口的时候,罗莉突然停了下来,她已经拿出来的钥匙举在半空中停滞。这一带的出租房临时搭建,质量很差,隔音效果自然好不到哪里去。所以罗莉听到了,她听到了本不应该听到的声音。
罗城走到她身边,淡淡地说:“你为什么不开门了?”
“哥……你不要再说了……”罗莉咬紧了嘴唇,浑身发抖。
“你不开我帮你开。”罗城说着就夺过她手上的钥匙,插进钥匙孔里,轻轻一转。
门被打开了。如此不堪的场面就硬生生地闯进罗莉的视界,张浩和另一个女人在床上纠缠,一丝不挂。
“呵,这就是那个爱你爱到可以去死的张浩啊?”罗城戏谑。
床上的女人一声尖叫,抓过旁边的被子遮住身体。罗莉认识那个女人,以前她来找张浩时经常碰见这个女人,女人婀娜地从出租房里晃出来,抹着血一样红的口红,黑色的烟熏妆总是让罗莉想起四川大熊猫。张浩曾鄙夷地跟她说,这个女人是个鸡。罗莉一直以为张浩和自己一样讨厌这个女人,可他们现在却在同一张床上。
“罗莉,你怎……你怎么来了?”张浩慌张地穿好衣服,问道。
罗莉把还插在门上的钥匙拔出来,丢在张浩脚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要把钥匙给我?!你为什么要让我看见呢……”罗莉蹲下来捂住脸,继续已久的眼泪决堤般涌出来,“只要我没看见……我才不管你跟什么人上床呢……你这样,我亲眼所见,我要怎么说服自己去原谅你……”她很想像电视剧里那些成熟冷静的女人一样对被捉奸在床的丈夫说“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你们继续。”或者像新闻里的那些女人一样冲上去对张浩又抓又咬点燃煤气罐同归于尽。可她做不到,每一种她都做不到。她只会哭,那么懦弱,那么无能……
罗城背过身去,抬起头看见的只是没有一颗星辰的夜空。
“罗城,你不怕罗莉姐知道后会恨你吗?”苏西曾经这样问过他。
“只要她以后可以过上平凡的生活,真的,我不奢求她要多么幸福。就算她恨死我,哪怕杀了我,我都无所谓。”罗城是这样回答的。
苏西知道那场戏是罗城一手导演。是罗城安排那个女人和张浩发生关系。罗莉一直不知道。那件事情之后罗莉像疯了一样学习,就像当年她疯了一样爱上张浩。她考上上海复旦大学的那天,罗城终于松了一口气。
“罗城,你是个好哥哥。”苏西在电话那头说,“我先睡了,晚安。”
罗城没有说出口的话是,其实我是自私,不想重复同样的错误。
他之所以可以一眼认出苏西不仅仅是因为苏西那一区是他负责的,他看到过苏西的照片,也不全是因为年龄很小的苏西在人群中格格不入。而是因为,苏西很像他的女儿。
是的,苏西很像他的女儿。他曾想象过自己的女儿长大后会是何种模样,他是学数学的,通过精确计算,画出那个小生命长大后的模样。当他看到苏西的照片时心跳都快要停了,如果他再老一点儿,或者苏西再小一点儿,他一定会认为那是自己的女儿。
罗城从抽屉底层抽出那张已经发黄了的报纸,在角落里有一块豆腐块大的新闻:
本市某高三女生到当地黑医院堕胎,大量出血,经抢救无效死亡。工商部门已依法取缔该不法医院。同时本报提醒,女生要自爱自重,遇到问题要和父母沟通交流,不要让悲剧再次发生。
罗城认识那个女生。
因为他是孩子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