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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都知道姚富贵是个闲不住的人。
天微微亮,当早晨的公鸡伸个懒腰,刚准备打鸣时,老姚己经起床了。
虽早己年过古稀,背也己微驼,但声音洪亮,看上去身体还挺硬朗。仨女儿一儿子早已成家立业,儿女们个个努力且好运,婚姻美满,家境殷实,去年又锦上添花,喜添重孙。
在外人眼里,辛苦了大半辈子的姚富贵,晚年生活应该逍遥自在,只管享清福了。
姚富贵是家中的长子,下面还有两妹一弟。刚结婚没几年,父母便先后去了,母亲去世时,最小的弟弟不足十岁。年轻时的富贵既是兄长又是爹,为家任劳任怨,呕心沥血,好不容易把弟妹们培养成人,且先后嫁的嫁娶的娶,未待松口气,自己的孩子也渐渐长大了,高中初中小学齐刷刷地排队要钱,不惑之年的老姚额前头发全白了。
一年四季,也难遇见老姚回家几趟。每次过完年,正月十五前,他便收拾好行襄,匆匆投入漫漫的打工人潮中,这一去便是一年半载,十余年下来,年年如是,除非嫁女讨儿媳妇,其他时间,老姚舍不得多休息一天半日。
那时,总有人见了老姚调侃道:“富贵,你一年到头不回家,不想老婆啊。”
老姚嘿嘿一笑:“有啥办法,家里这么多人伸手要钱,我不干谁干,待在家喝西北风么。”
当年,六十多的老姚还是被打发回家了,原因是工地上不收超龄人员了,老板怕承担各种风险。
待在家的老姚最初一段时间闷闷不乐,整日唉声叹气,无精打釆,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邻居王婶见之笑着宽慰老姚,你看你的孩子们都早己成家了,你现在不净想着吃好喝好睡好,只管开心享福吗?你还想干什么呢,有什么想不开的。
老姚苦笑着摇了摇头:“你不懂,我不是闲着没事做嘛。”
王婶笑着说:“你都干了大半辈子了,也该歇歇享享福了。”
老姚连连摆手:“闲着也会死的,我还不老,还能干,多少得为孩子们减轻点负担。”
王婶无语,笑笑走了。
2
被打发回家的老姚又有事干了。
王婶儿子在城里买了房,家里的二亩地自然照顾不上,不想再种田了,本来是王婶老俩口种的,这几年,王叔腰疼,王婶也不想种了,老姚得知这个情况后,硬是把地给要过来了,承诺给多少钱一亩,王婶也落得个顺水人情,两厢欢喜。
还有村中的张嫂,正月完后,跟着老公出外打工了,家中的二亩地老姚也急火火地把它收留了。加上自家的一亩半地,整整五亩半地,以后每年的整个四季,老姚将不再孤单寂寞了。
有活干的老姚浑身是劲。每临秋季,老姚经常站在自家田埂前,双手叉腰,放眼远望,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金灿灿的稻田,沉甸甸的稻穗,仿佛即将归满仓,丰收在望啊,腰背越来越驼的老姚,眉间掩饰不住的笑意。
每逢此,背着手沉默寡言的老姚走在田埂上,情不自禁地总要哼上那么一小段锡剧。
姚婶瞥了一眼:“呵,出息,孙子出生也没见他这么开心。”
“切,不就比别人家多收了三五百斤嘛,值屁钱,不如我家阿强干一天。”大老远小女儿朝着父亲哼了一声道。
儿女们是强烈反对父亲种地的。最初,三番五次召开家庭紧急会议,动员父亲取消种地的念头。
几次会议均无疾而终。见劝说无效后,女儿们先后去危胁王婶张嫂,说你们胆敢再把地给我父亲种的话,以后我家老头子生病了你们负责……
撂下一大堆狠话后,匆匆离开。
3
最终,在女儿们的不懈坚持下,老姚终于无田可种了。
原来自己的一亩半田也在女儿们的游说下,让种田大户给承包收去了。
女儿们逢人便讲,老父亲都七十多了,还能活几年呢,该好好休息休息了,享几年福了。
田是无论如何没得种了,老姚又回归孤独,经常一个人坐在自家门口望着远处的田地发呆。
“老兄,走,上街去,跟咱喝茶打牌去。”路过的黄油子总要上前搭讪几句,虽然明知老姚对此不感兴趣。
黄油子,原名黄正红,排行老二,也己快七十的人了,退休多年,人们私下唤他二油子。
年轻吋的二油子,在煤矿上班,人长得就跟这煤炭似的,黑漆漆的,当夜晚降临,天稍黑,他从你旁边经过,或者他站在你眼前,若不出声,你根本就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个子也一般偏矮,谈对象时,历经挫折,虽说当时工人比较吃香,但一见着本人,着实吓退了一些姑娘,所以相亲了无数次,就在人们以为二油子要打光棍吋,到三十岁上,二油子终娶上了一位胖媳妇。
相亲都相油了,人们背后说。而且二油子说话经常不着调,后来,人们真正记得他大名的不多了,都管他叫二油子。
婚后的二油子勤勤恳恳,一切事务唯老婆马首是瞻,日子倒也平静安稳。
可自从退休后,二油子啥也不干了。一儿一女也不省心,儿子从小惯坏了,懒的,娶妻生子后,稍微勤快了些,但无一技在身,一年到头也赚不了几个钱。女儿夫妻经常吵架,一吵带着儿子便往娘家跑,二油子家便成了大食堂。
二油子既要贴儿子一家,又要供女儿外甥吃住,每月几千元的退休金所剩无几。无奈,二油子老婆在街上摆摊做些零里零碎的小生意。
日子久了,二油子怒了,经常在家吼完儿子后又怂女儿,直至把女儿怂回婆家,儿子也识趣鲜少来蹭饭了。
为此,老俩囗经常吵架。
她摆她的摊,二油子从不去帮衬老婆,他才不管呢。
二油子每天穿戴整齐,皮鞋擦得油光锃亮,骑着他的专用三轮车上街喝茶打牌,他有几个固定的牌友,每逢熟人炫耀开了,那几个老娘们,天天围着他转,老子要一天不去,个个还挺想我呢。
“哎呦喂佬,不会是想你兜里的那几个退休金吧,还想你的,瞅瞅你那鬼样,可拉倒吧。”总有女人站出来怂他。
哈哈,话虽不中听,二油子还是不免有点得意。
每年的三月初八镇上都要赶集,二油子是必定去的,特别是晚饭后,他去约光棍王老五:“老五,走,二哥今天带你去看脱衣舞。”
“今天还有么,老兄,派出所没赶走啊。”老五笑着说。
“没有,哥白天去探的,还在的呢。昨晚上哥还去看的,妈的!正当关键时候,灯光没了,毛都没见着。”二油子看了看前后左右,压低了声音道。
“看屁啊,刚刚让派出所都赶走了,哈哈!”赶集回来的王婶冲着鬼鬼祟祟的二油子道。
“都一大把年纪了,孙子都快讨老婆了,还介个不正经,老骚骨头相……”未了,王婶奚落了二油子几句离开。
嘿嘿,二油子只得悻悻回家了。
4
不能种地了,但老姚总得想法让自己忙碌起来。于是乎,家庭小型养殖场应时搞起来了,闲弃己久的老屋养了十多只鹅五十多只鸡,自己住的屋前又建了个鸭窝,里面到底有多少鸭,几代鸭,老姚自己也记不起,更是数不过来。
长年不在家的邻居们,弃用的自留地,老姚开荒种上了蔬菜,春吃油菜夏玉米,秋收红薯冬萝卜,一日三餐,老姚从不落下,把这些鸡宝宝鸭爹爹鹅公公(女儿们戏言)伺候到滚瓜肉圆(肥),无事闲下来,唧唧喳喳,参观完老姚养殖场的女人们,脸上无不流露羡慕之色。
畜牲投胎也要投个好人家,以免饥一餐饱一餐,你们看看老姚家养的,个个体肥腰壮,不愁吃不饱,只愁吃不下。
再看咱家的,唉!都是命阿……
大家由衷感叹道。
老姚每天天不亮便起床开灯打理宝宝们的一日三餐,洗完隔夜备好的蔬菜,切好加米,热气腾腾地一大锅鸡食煮好,盛在大盆中,冷却后,待天明,宝宝们听到老姚的脚步声,顷刻间欢呼雀跃,“嘎嘎嘎”“咯咯咯”“呱呱呱”,此起彼伏,四面八方拥向老姚,每每如此,老姚乐在其中,异常兴奋。
大女儿退休后,由于离得近,三天两头回乡探望父母,她最受不了父亲没完没了的忙,还有衣服整日脏兮兮的,家里橱柜中挂满了女儿们买的新衣,均纹丝不动,老姚不舍得穿。
女儿每次临走之前,留下一大堆吃的用的,未了,像训孩子一样教育老姚,老爹哎,你就歇歇吧,几岁的人了,咱家哪里还愁吃还愁穿哒?晓不晓得人是会死的啊!
女儿每说到激动处,眼泪汪汪,瞅着爹,颇有恨铁不成钢之意。
不管女儿们如何的苦口婆心劝说,老姚岿然不动,你们说你们的,老姚照常喂鸡喂鸭。
老姚媳妇病了,住了几天院,女儿们把病因归咎于老姚养鸡鸭的错,老娘跟着也累垮了,出院后,女儿们商议完后,把所有的家禽送人的送人,宰的宰,全部清理掉。
5
望着光秃秃的鸡窝,驼背的老姚每天围着屋前屋后转来转去,不发一言。
有时站在自家的田埂边,望着人家承包的稻田,自顾自呵呵乐着。
有熟人与他打招呼,他仿佛未曾听见。
这老头是不是痴呆列,一天到晚不说一句话。
总有人问。
“富贵,你在哪干啥呢?吃饭列。”姚婶唤道。
老姚正低着头,专心致志在自留地上捉菜虫子,没搭理。
“哎呀,你这S老头子,这菜上虫子买瓶农药打打不就没了,捉什么捉阿,有病。”姚婶没好气道。
老姚还是不搭理,埋头捉虫子。
唉!这人真是闲得会死的样,没救!
姚婶气得扭头就走。
老姚收了几十斤黄豆,一个人在家挑拣了几天,分为大中小三档,大的留给孩子们吃,小的给自己,其他来年做种。
老姚媳妇未挑拣一粒,看老姚拣时,一脸的不屑“真是闲的,这谁稀罕哟。”
“老兄,在干啥呢,走,上街喝茶玩牌去。”路过的黄油子又亲昵的招呼道。
呵呵呵……老姚抬起头,朝着二油子勉强笑了笑。
6
老姚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突发疾病去了。
女儿们哭到撕心裂肺,认为父亲这辈子太苦了。
王婶扶着大女儿的肩膀劝道:“由于你们的孝心,你们的父亲也是享了几年福了,你看,隔壁村的老李头,儿子那么有钱,前些天热死在田里也没人知道,要不是好心邻居用心打听,说不定烂在田里也无人知。”
“就是就是,钱多有啥用,不懂享受,还那么拼命干啥,还是我们姚伯福气好,儿女们个个孝顺,好歹享了几年福。”张姐接口道。
女儿们听了,拭了拭泪,心中略感些许安慰。
7
晚间乡村小路上,行人三三两两。
“老五,你小子这几天有空不,哥带你去个好地方,准保让你爽一爽,哈哈哈……”黄油子凑近老五道。
“有空有空,去哪里。”老五递给二油子一根烟,连声道。
俩人一路吞云吐雾,开怀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