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玲的同行大Z连年高升,总是在招人,去年推荐了多年前的老搭档叙叙给他,开了春又招,阿玲只好自己顶上。这个办公室常来,免不了找叙叙聊几句。大Z溜达过来坏笑地问,我听说,你俩以前有一段?叙叙瞬间僵住了,半张着嘴想作答却不知如何讲,阿玲赶紧接茬,拜托你哦,这都听谁说的啊?
阿玲和叙叙是在大学电影系的剪辑专业课上认识的,真是好些年头了,两人都以为对方是导演专业,互相一搭讪,发现都是外系来蹭课的票友。本世纪初的几年,才情在大学校园里尚有最后一片市场,便开始结伴和朋友们合伙拍拍短片,今天这种形式有了个新名字叫微电影,就火了,真是邪了门。
读叙叙的剧本简直是一场考试,抛开哲理式的台词和严谨的分镜不说,你常会在某镜头描述后面看到一个括号(此镜头参考《低俗小说》**分**秒),作为所谓爱好者,大概只有他能彻夜看巨量作品,把一个个经典镜头扒出来写进自己的作品。这种下苦功的方式阿玲是自叹不如的,她只擅长摇摆着脑袋心里默念节奏找到每组镜头的最佳剪切点。
寒假最后一天,看完电影系的汇报作品展,叙叙答应帮阿玲搬行李去火车站。回女生宿舍的路上,阿玲说起李蛋蛋那片儿,“听说年底去投了一个全国DV大赛拿奖了。”“人家是牛逼啊,拍得不错。”“那帮评委就喜欢这种调调,我查了其实类似比赛有好几个。咱们那片儿,过完年再重新剪一版,我觉得也能去拿个奖。”叙叙沉默了几秒,说:“你到底是真喜欢还是为了虚荣心啊?”阿玲不知怎的眼泪就掉出来了,继续低头走着,叙叙听她没回答转头看了她一眼突然转身抱住阿玲,“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阿玲有点不知所措,却哭得更凶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别哭了。”阿玲被叙叙厚重的棉衣捂得有点喘不过气,那一刻窒息似乎持续了很久。
一路上两人都不再聊天了,公交车上满是人,叙叙一手拉着头顶的把手,一手扶着行李,阿玲够扶手有点吃力,只好抓住叙叙的衣襟,几十分钟,什么话都没有说。春运不卖站台票,叙叙送到进站口,把行李交给阿玲时,捏了捏她的肩膀,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一句“路上小心,到了发个短信吧。”
进车厢的那一刻,阿玲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才从恍惚中惊醒。她都忘了一个月前托人帮自己和同乡的前男友买到两张卧铺。迅速切换频道,一面在脑海里一遍遍重演此人分手时决绝的神情,一面自信淡定地打招呼寒暄,一副我过得很好的样子。火车开动,不断有同学从不同车厢来聊天打牌,阿玲谈笑风生地应付每一个,悄悄瞥看前男友的反应,终于捱到熄灯,众人散去安静下来。阿玲早已倦意横生,却无法入睡,为什么要这么辛苦呢,到底是真喜欢还是为了虚荣心,想到这句话阿玲心又被扎了一下。半夜,有一个人爬上中铺挤到阿玲身后。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似乎没有想要放手的意思,甚至开始在阿玲耳边低声回忆曾经的美好时光,阿玲终于忍不住转过去了,把头深埋在他肩上,粗线高领毛衣的质地,令阿玲怀念起白天的一刻窒息。就这样和好了。
寒假都没有过完,这段关系再一次无疾而终。开学再见到叙叙,又像往常似的,他们只聊作品,只聊专业,有时会提到信仰,有时会提到未来的工作,却从来不会提及各自的感情生活,阿玲甚至从不直视他的眼睛。
一度阿玲深感自己完成了全年最佳剪辑,以上火车那天清晨为出点,寒假结束为入点,一并剪切删除了。
毕业那年阿玲和叙叙接到第一个客户付费的拍摄项目,意见不合外加分赃不均大吵了一架发誓绝交。又过了几年朋友们小聚再碰到,提起那个无聊的破片尤其是那丁点小钱,两人哈哈大笑。
大Z耍无赖道,你别管谁告诉我的,快说有没有。阿玲又看了一眼叙叙,他已经别过脸看电脑屏幕了。“我们倒是想呢,你是不是给安排机会啊?”“有意思么你,招人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啊。”叙叙始终没有再回过头,前一刻凝固的表情是阿玲在那一段尘封废片里见到过的。就让叙叙以为阿玲这没心没肺的姑娘早已经在记忆里把这一段抹掉了吧。而阿玲,她以为自己是个剪辑师,其实是个演员。
后来那份工果然没谈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