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上，侄女没有按时起床上学。我催了催，她嚷道：“我发烧了！”
我拿体温器给她量，5分钟腋下体温显示36.5。这个体温再正常不过了。她又说，“我头晕”。我知道今天她是铁了心不去学校了，我也不想勉强她，也勉强不来她。问她请假了没有，她说：“没有，你帮我请吧”——因为她自己请假是无效的，班主任要跟家长确认。
目前于她而言，我只是名誉上的家长，一个负责给她供饭和提供住宿及日常生活服务，并且在她需要时及时出面跟老师沟通的人，一旦我多问一句别的，她立刻梗起脖子跟我叫。她的零花钱从高二起，就由她爸直供了，一个月600-1500不等，另外她爸还同她共享淘宝帐户，需要什么她自己买就行。
对于侄女的情况，我既心塞，也语塞。哥哥的教育观念跟我不一样，他总是怕孩子吃亏。偏偏这个孩子从小就“擅长”导演和表演各种悲情剧，她初二时通过绝食、离家出走、哭诉、冷战等方法，成功地软化了她爸的心，获得了专属于她的智能手机，并且成功地以“我爸同意的”令牌，冲破了我要求晚上不得带手机进卧室的规定……很快她的成绩就回到了解放前，眼睛也一度突然又疼又流泪又看不见。遗憾的是哥哥似乎相信了她的诉说，觉得我管得太严了，对她态度不好，对我自己的孩子态度温和，而对她态度生硬等，哥哥反而劝我，管多了心累，由她去吧。
我心里是很难过的。之所以把侄女转学来跟我，是因为她初一上学期就很叛逆，无心上学，欺负同学、刷别人饭卡、借别人东西拒还、打架等什么都干，成了问题少年，几度被停课回家反思，最后老师建议把她转学到县城边上最差的初中去，说那边学习氛围轻松，反正她那个样子就只为完成九年义务教育，那边更适合她。她平时跟爷爷生活，爷爷被她指挥得团团转，有时甚至要求爷爷给她买好吃的在她规定的时间送到校门递进去。孩子没爹妈管教，总归不好。侄女的妈生下她就没管过，早已经改嫁了，她爸，也就是我哥哥正好工作在我这边，久不久会回到我家。与其把她转学到那个烂学校了消磨9年义务教育的时光，不如转学来跟我，兴许我能改变她。我建议把她转学到我这边里来。哥哥听了很高兴，我们一拍即合，我们都希望侄女能有个好未来。
可以说，侄女从千里之外转到我这里，起初真的是我的一厢情愿。我的想法很天真，她爸是我供着上大学，改变了命运，我希望同样的事也能发生在她的身上。这也就是后来她曾经破口大骂我想当圣母，自己把她转来，假装对她好的把柄。我的好，她从来不稀罕。
刚来的时候，她是跟不上学习的，但是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她成绩渐渐爬到班级前十。然而，到了初二，她强烈地要求配个智能手机，我说考到前五再满足她。她起初是答应的，但是过了几个月 ，她觉得进前五很困难，认为自己不可能办到，但是要手机的愿望日益迫切，她开始动了歪脑子，向她爸那边努力。终于，她爸给她买了第一只专属于她的智能手机，他给我的解释是侄女讲班上每个人都有手机，就她没有，别人瞧不起她！我只有苦笑。侄女转入的中学校长是我的朋友，我同班主任也常有交流，我知道学校根本就规定上学不准带手机。我的向来心软，见不得女人落泪的哥哥啊，他真的是亲手用一个手机毁了他的女儿。
自从侄女成功地通过悲情苦戏得到了手机，对她的教育我说什么都不算了。她会把她爸抬出来：我爸同意的，我爸都不讲我，我跟我爸讲过了……最后，中考时，全市4万7考生，她排名4万多，没有一个普通高中会接纳这样的成绩，想来想去，只好让她上中专里的特长高考班——学一门专业课，文化方面只学语数英和政治，毕业后可以报考指定的几所大学，也可以注册入学读一些民办的没有分数要求的大学，实在不愿意读了就拿个中专文凭走上社会。
孩子一旦无心向学，而且得到一个家长松口或支持，那真是九头牛的力气也难再拉回读书的道上来了。每当看着侄女为了物质目的在她爸面前表演或温柔或苦情的戏时，我心里都很不爽，偶尔的会指出来，可是我的亲哥说：“算了牛不愿吃草，你按着它的头它也是不吃的，别把自己搞得太累，随她去。实在教不了的，就给社会教一些。”她爸都这样说了，我纵有万般不甘心，又有何用！
转眼三年高中生活就要结束了，侄女学艺方面是有一些长进的，在请一对一老师的辅导下，她自认为艺考考得还不错，只是随着艺考分数揭晓的日子日益临近，她又有点不自信了。文化方面她一直认为自己没问题，因为他们学得实在简单，虽然说要考语数英政治几门，但难度和普通高考差远了，凭她的智商，只要使一分劲儿学习，想达200分线是完全可以的，就看她想不想学了。当然，在我看来高中这三年，她长进得最快的当数化妆和穿着打扮，因为她爸做到让她从不缺钱，所以看上的衣服、化妆品她都可以买——她爸说她并没有追求品牌，买的多是便宜货，花不了多少钱。尽管班主任一再强调不可以化妆上学，但她说别人都化，所以她也化……我都懒得去考证这是不是真的。对她的要求已经降低到了上学按时不迟到，放学按时回家。但是，最近这个最低要求她也时有做不到了。
古话说得好，求其上者，得其中；求其中者，得其下；求其下者，可能就真的一无所得。在侄女的教育上，我真的是节节败退，最后无所求，也无所谓得了。她来跟我这五年多，我也就是等于帮哥哥管了她几年饭而已！在教育上，曾经看到希望，又经历了失望，能帮上的实在是太少太少。
如果一定说帮到了一点什么，就是让这个孩子知道了县城之外是城市，城市比县城好玩，好玩到她虽然不爱读书学习，但也不想再回到县城去了。如果这算是帮孩子拓宽了眼界，那就是了吧。我知道，她其实也有一颗读大学的心，只是缺乏了行动和意志。这世上怎么会有不付出的收获呢？不知道她何时才会懂。
今天她是不会去上学了。在我给班主任请过假后，班级群里也有一个家长代孩子请假，说是孩子早上醒来讲肚子疼得厉害，无法上学，要休息一上午。看到这样的信息，我不禁莞尔一笑。我被自己这一笑惊了一下，这几年侄女已经使我心理扭曲，扭曲到会条件反射地认为她的同学也和她一样装病。真是太可怕了！罪过，罪过。说不定人家是真病而请假呢！
确认了侄女体温正常，并没有发烧，我就放心了。她蒙头大睡，我想可能头晕是真的吧。夜里两点多才洗澡，也就是说起码三点以后才睡，不是一天这样，而是几乎天天这样，时间久了总有一天会缺觉会头晕的。长时间玩手机，也是会头晕的。用哥哥的话讲，到都这个时候了，离毕业没几天了，随她去了。高中结束后考上大学最好，考不上她想注册入学读书，他会继续供，她如果选择直接走上社会去打工，他也没意见。她亲爹都一副“儿大不由娘”的样子，作为姑姑我又能做什么呢？
那就让她随心入梦，自由成长吧。我无话可说，轻轻掩上她的房门，出来上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