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 来瓶油! ”我把摩托车定在“华仔摩托维修”门前,冲正蹲着修车的老板娘喊道。曾在加油站工作的老毛跟我说过,汽油其实是不能瓶装售卖的,除非有特别批准,而且得严格按照批准的量进行配给,否则就是违法。但这是哪里,这里是黄坑,所以没问题。
“多少钱的?”老板头也没抬。
“10块的!”十块可以得到一瓶中等可乐瓶大小的汽油,1.25L,不会装满,基本上就是一升的量。中国石化现在的价格是7.2元/L,所以一瓶可以赚3元。
“等下哈,马上就好!”
“咦?黄才?”一个声音叫我。也有人叫我黄军,或者才军,其实都是我。除非我堂哥黄才华在,黄才有黄才德或者黄才仁在也行,否则叫黄才就是叫我。
“咦,是你啊!你这么有空啊!”我回头发现是亮哥,我们两家离得很近。我站在屋顶,举起望远镜,他不关窗帘的话,就可以看清他蹲下时的红色内裤。
此时他正抱着他几个月大的儿子,跨站在他的男装摩托车上,好像是广州五羊。
“嗯!”他一脸灿烂地笑着说“没事做啊!摩托车有点问题,来修一下!修好了去钓鱼!”
“挺好的啊,带着小孩方便嘛?”我说。
“没事啊!技术没问题的!平时出门我都开小车去的,去钓鱼不方便开车,骑摩托车反而方便一点!”
我说:是!摩托车方便走泥路。我这车也没油了,来加个油去干活!
亮哥说:好,加油噢!
我说:是,来加个油。
亮哥说:好,加油噢!
油倒进了车里,本来还想跟亮哥聊点什么,但又发现好像不合适,于是说:先走啦!
亮哥笑着点了点头,酒窝很深,让我沉醉,嫂子就是这样醉倒在亮哥的怀里的吧,可惜现在应该还躺在亮哥的床上,痛苦万分吧。
回来后跟老妈说在街上碰到了亮哥,也就顺便问起了亮哥因宫颈癌卧倒在床上的亮嫂的情况。
老妈说:“她老婆已经死了。”
我很惊讶:“死了?什么时候的事?连鞭炮也没见他家放啊?”
老妈说:“前几天的事啦!我们不知道有什么出奇,连他家的亲戚都是他老婆火化了的第二天才知道的。”
我说:“人过身了,不是要敲锣打鼓给死人送行的吗?为什么我都没听见过?”
老妈说:“才20岁出头的人死了,又不是老人家寿终正寝,这不是喜丧,有什么好放炮的!”
我沉默了。好像是。
亮哥是比我大一届的学长,中学毕业后他就去了深圳工作,然后我们就基本没有交集了,只在非常偶尔的都在家的时候遇见时,互相微笑点头作招呼。保安堂和我是从小到大的挚友,和亮哥又是同学,所以我很多关于亮哥的信息都是从他口中得知,加上黄坑现在经济发展势头强劲,闲来麻将的人越来越多,谈这些事情的人也就越来越多,拼拼凑凑,关于亮哥和亮嫂的事情,大概是这样——
亮哥和亮嫂是在深圳结识,相知相爱相许,后来几乎在定居深圳。亮嫂是个有钱人家,俩人在广州买了房。后来亮嫂得了癌症,发现时已经是中期。于是将广州的房产变卖,退而在韶关买了房。根据老丈人的要求,将韶关的房子写上了外孙的名字,算是给他的礼物。
最后退到了黄坑,在花费30多万治病也无济于事后,亮哥和亮嫂决定在这里躺过年轻生命的最后时光。
而今,在最后一丝游离抽离身体,家人在悲痛中把亮嫂从家里运到火葬场,化作一抔灰烬,留作曾经存活人间的证明。
20岁出头的年纪,悄然离世,实在令人惋惜,对死亡而言,20岁是太年轻,年轻到世俗竟然不能容忍家人给她和这世界作一个正式的告别,这是我不能理解的。别说喇叭,甚至连一排鞭炮,一声哭啼也没敢让人听到。年轻的生命走得这样痛苦,却又那样悄无声息,好像从来不曾嫁入,从来不曾生活在这里,也从来不曾离开。
生活太平淡,平淡到我们不时需要用各种仪式来表达我们的重视,比如过年时在家族祠堂的祭拜,比如结婚时在教堂庄重的宣誓。这提醒我们,有些东西是需要敬畏的。但为什么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场告别,都不舍得给一个年轻的生命?
是的,广东某些地方,年轻人去世,甚至不能给他一座坟墓;却也是广东这里,喜事如结婚,邀请你赴宴你都可以不去,但是丧事像有人去世,来人找你帮忙,即使你再忙也不得不去,可见我们对逝者还是持关怀态度的。只是对于不能给年轻的生命作一个终结性的仪式,我始终觉得这是一种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