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清楚地记得,第一次听见她的样子。
那天我正闷头睡觉,突然隔壁传来细微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像是一个女孩。
我顿时睡意去了一大半,这房子隔音很好,怎么会传来声音?我调整了一下姿势,试探着把耳朵贴在墙上。
这回清楚些了,那软萌的声音的确来自一个女孩,喁喁低语,温柔可爱,像春日里歌唱不停的小鸟。我心里有点痒痒,仿佛一颗摇曳许久的狗尾巴草终于等来了春风。
我是一个宅男,彻头彻尾的那种。我可以整日整日地不出门,一个人窝在黑暗里,无聊时就去抠墙,泥土的潮湿触感和微凉气味让我安定。
而从那一刻起,我有了期待。
过了几天,我又听见那小鸟一样的声音了。
一秒也没耽误,我立刻把耳朵紧紧地贴在墙上。冰凉潮湿的泥土蹭着我的耳廓,有几粒啪嗒啪嗒掉下来,打在肩膀上。
可是,这次有点不一样。除了她那软软的细微的声音,多了一个低沉些的声音,说着“……总之别怕……”
我的心沉了下去。尽管那声音分明也很好听。
她突然咯咯笑起来。那笑声明朗极了,我周身似乎都被暖融融的太阳照着。
不行,我得去见她。
夜深了,月亮却很亮。树下,一对小儿女依偎在一起。我看着怯生生的,最多不过十六七岁,俩人都穿着一样的怪模怪样的衣服。
就是她了吧?
嗨。我说。
小女孩猛地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盯着我看。
依我的审美,她长得不算美女,太瘦也太矮,那套怪模怪样的衣服挂在身上空空荡荡。一双眼睛倒是很漂亮,像黑白分明的云子。
那男生像没看见我似的。随便咯,反正要找的也不是你。
你好。我往前走了几步。
她漂亮的瞳孔瞬间睁大。
她尖叫起来。我从没想过一个人的声音可以同时那么温柔又那么尖细,像箭嗖的一声直插云霄。就在我的耳膜都要震碎的时候,她转身跑开了。
这孩子……脑子有问题吧?
我闷闷地转向男孩。他正看着女友的背影发呆,一时忘了追。
喂。他不理我。
跟你说话呢。他还是不理我,这男孩八成脑子也有问题。
喂!我恼怒地伸手去拍他肩膀——宅男也是有脾气的好吗!
然而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像流水穿过薄纱一样,直直插进他的肩膀。
他毫无反应。仍是呆呆地看着女孩跑远的方向,又回头看看我,眼神空洞茫然,仿佛受伤的不是他,仿佛没看见我这个人,仿佛……我不是个人。
我回到家里的时候,周身像浸在冷水里一般。
是的,我的身体一直这么冰凉,但在这以前我从未觉出异样。我是喜欢黑暗,喜欢独居,喜欢抠墙……我以为所有人都跟我一样。
第二天。
就在我把墙壁抠出了几千条痕迹之后,我又听见了那个细微的声音,是她。只有她。
我轻轻走到树下。这棵枝繁叶茂的古槐有些年头了,月夜里,它庞大的阴影足以遮蔽我的全身。
我看见女孩把一块什么东西贴在脸上,说着什么。那男孩今天不在。
“那天……”她是在说我吗?我看见她秀丽的眉头皱起来,脸上挂着泪珠。
“……我去上晚自习了啊,再见。”她把那东西揣回裤兜,朝不远处星光点点的建筑走去,蓝色背影在黑夜里一摇一摆。
我悄悄跟上了那可爱的背影,无言地说了声,再见。
我带着那块东西回了家。
是的,我第一次做小偷,心情很平静。我的手法足够轻盈,她完全没有觉察到。
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坚硬、光滑,很漂亮,我不知道怎么用。
但这并不影响我整日地守着它。它是贴过她的面颊的,那样红润柔嫩的面颊。它是听过她说话的,那样纤细温柔的声音。
后来那个东西可能是死了,再也不亮了。
无妨,我已经把它的样子刻在了墙上。那一行奇怪的符号,我会永远记得,就像记得她初次见我时惊慌的眼眸一样:
MEIZU-PRO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