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住在自家的阁楼里。

阁楼很小，天花板低低地斜垂着，一个成年人要微微弯下腰才不会撞到脑袋，不过有一面向阳的大窗子。从窗子里能够看到外面的蓝天白云 近处的街道行人 远处的楼房公园 更远处的田野和树。女孩每天坐在窗前向外看，看啊看啊，从初升的太阳看到布满星星的夜空，从下着毛毛雨的春天看到大雪纷飞的冬天，怎么都看不够。

女孩从小就得了一种奇怪的病，她的骨头非常脆弱，轻轻一碰就会碎成粉末。自从记事以来，她就住在这间小小的阁楼里，一步也没有离开过。

爸爸给女孩买了一台电视机和许许多多的书，帮助她了解外面的世界。可是女孩知道得越多，就越是感到孤单和难过，她多想像其他孩子一样，自由自在地在街道上跑来跑去啊。然而她只能坐在阁楼的窗前，望着外面像万花筒一样不停变换着色彩和样貌的世界，用画笔一遍又一遍地描画着它的模样。

一天夜里，窗外风雨大作，电闪雷鸣。女孩正坐在床上看书，突然听到一阵微弱的拍打玻璃的声音。她走到窗前，好奇地朝外观望。呀，原来是一只被淋得透湿的雏鸟，正蜷缩在窗前瑟瑟发抖呢。它那羽毛凌乱的小脑袋拼命往翅膀底下躲，可还是无法抵御狂风暴雨的冲刷，只能一边用力缩进角落里，一边绝望地发出阵阵哀鸣，眼看着就要从窗边掉下去了。

女孩犹豫片刻，轻轻将窗子打开一条小缝，刺骨的寒风立即裹着冰冷的雨点朝她打了过来。女孩打了个哆嗦，但还是伸出手将小鸟捧进了房间里。

她把小鸟放在书桌上，用手绢擦干它身上的雨水，又找来一个纸盒为它做了窝，放在台灯底下。小鸟感觉到了温暖，慢慢缓过神来，它抖抖身上的羽毛，转动着小脑袋打量着四周，又小心翼翼地迈开腿走了几步。就在这时，窗外突然响起一声巨雷，小鸟吓得"啾"的一声，迅速缩成了一团。看着它可怜又可爱的模样，女孩忍不住笑出了声。

虽然爸爸不许女孩养宠物，但她还是偷偷留下了小鸟。她把面包撕成小块给小鸟吃，让它用自己的水杯喝水，用手指给它梳理羽毛，把纸盒放在枕头旁边和它一起入睡。女孩还给小鸟讲故事，讲她在电视和书本里认识的世界，还有她对那个世界的幻想。小鸟总是认真地听着，一双黑玻璃球似的小圆眼睛眨啊眨的，偶尔啾啾地叫上两声，或是用红红的尖嘴啄啄女孩的手指。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小鸟长大了。它身上的绒毛渐渐脱落，长出了色彩缤纷的长羽毛，翅膀也越来越有力了。一天下午，小鸟竟然从女孩手中飞了起来，在房间里盘旋了两个大圈，才重新落到女孩肩上，得意地冲她叫唤。

女孩笑了，可是眼睛里却写满了失落，她知道应该放飞小鸟了。

第二天清晨，女孩把小鸟喂得饱饱的，把它捧到脸颊旁边轻轻地摩挲了许久，然后走到窗前，把手伸了出去。

"飞吧，鸟儿，到外面的世界去!"女孩喃喃地说。

小鸟望望外面的世界，又转头看看女孩，终于下定决心，头也不回地飞向遥远的天空。

女孩站在窗前，凝望着鸟儿飞走的方向，一动不动地呆站了许久。

女孩生病了，这次她病得很重，已经没有力气再站起来了。她躺在床上，心情非常糟糕，连最喜欢的书都不想看了，只能望着天花板发呆。

突然，一个小巧的身影飞进了窗户，轻轻落到女孩的手背上。是小鸟，它又回来了!它对着女孩唱起了歌，歌声婉转动听。女孩听着歌声，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她做了一个奇妙的梦，在梦里她走出了阁楼，来到一片茂密的森林里，和青蛙 蝴蝶 松鼠一起玩耍，看萤火虫在夜幕下跳着光的舞蹈。

女孩从梦里醒来的时候，心情变得好了很多。她惊喜地向鸟儿讲述她的梦，鸟儿静静地听着，偶尔轻轻啄一下她的手。

鸟儿很快就飞走了，但第二天傍晚，它又来到了女孩的阁楼里，为她唱起动听的催眠曲。女孩在歌声中继续做着奇妙的梦，接连梦到了花园 街道 学校里大声朗读课文的孩子，田野里慢慢成熟的麦穗，以及海边带着咸味的海风和浪花。

女孩变得开朗和快活起来，身体也有所好转，苍白的脸颊上泛起了微微的红晕。有时她会在爸爸的帮助下坐到书桌前，画下她在梦中的美妙经历。

"天啦，你画得这么详细，就像你真的去过这些地方一样。"看了女孩的画，爸爸惊讶地说。

"是一只神奇的鸟儿用歌声告诉我的。"女孩微笑着回答，没有注意到爸爸脸上若有所思的表情。

不知怎的，鸟儿已经好多天没有回来了，女孩很担心:鸟儿还好吗？会不会遇到了什么危险?她仍然会做梦，可是在这些梦里，她不是被关在狭小的笼子里，就是被栓在柱子上，被陌生的人们肆无忌惮地观看抚摸，这些梦实在太可怕了。

因为担忧和恐惧，女孩的病情加重了，她甚至没有力气抬起手指，也没法坐到窗前看风景了。虽然爸爸总是抚摸着女孩的脑袋说她一定能好起来，但有几次，她还是听到了爸爸在门外偷偷叹气，夹杂着隐约的抽泣声。

一天，爸爸兴高采烈地走进阁楼，手里还提着一只铁做的笼子。他把笼子里的东西高高举起给女孩看:"瞧我给你带来了什么?一只会唱歌的小鸟!"

天哪，这正是女孩的那只鸟儿，只是它变得又小又瘦，身上的羽毛也凌乱不堪。它在笼子里激烈地跳着，尖声向女孩求救。

"快把它放出来，再呆在笼子里它会死的!"女孩大叫道。

"不要任性了！"爸爸沉下脸来，"你知道我花了多大价钱才把它买下来吗？"他把笼子挂在窗户上方的横梁上，不顾女孩的哀求，大步走开了。

女孩小声地哭了，听到她的哭声，鸟儿更加剧烈地挣扎起来，它用尖嘴狠狠啄着笼子的铁丝，用身体一遍遍地重重撞击着铁门，试图把笼子门撞开。鲜血从它的嘴里和身上的伤口里渗出来，就像一朵朵艳丽的红花。最后它倒在笼子的角落里，哀哀地发出沙哑的低鸣。

女孩停止了哭泣。她望着笼子里的小鸟，咬牙使出全身的力气，终于支撑着站起来了。她先是扶着床板，然后是书桌，墙壁，终于摇摇晃晃地一寸一寸挪到了窗边，向铁笼伸出手来。

只差一点她就能够到笼子了。

女孩看看四周，又艰难地把一个小板凳推到窗前，踩上去踮起脚尖，这次能够到铁笼的门了。女孩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啪。"笼子的门打开了。

"啪!"小板凳失去平衡翻倒了，女孩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从伤口里流出的血就像雪地里盛开的红梅，静静地蔓延到满山遍野。

鸟儿慌乱地绕着女孩一圈一圈地飞，轻轻啄她的头发，用翅膀为她扇风，女孩睁开眼睛，轻轻地对鸟儿说道:"飞吧，你自由了。"

鸟儿仿佛听懂了女孩的话，它张开翅膀，箭一般地冲出窗户，转眼不见了踪影。

女孩望着窗外广阔无垠的天空，再一次闭上了眼睛，唇边却露出了甜美的微笑。

她再也没有醒来。

夜里，女孩陷入了永恒的沉睡。趴在床边打盹儿的爸爸没有听到窗外传来的优美歌声，也没有注意到伴随着歌声，一缕柔美的白光从女孩的身体里冉冉升起，化成了一只通体雪白的小鸟。

窗外的鸟儿仍旧在婉转歌唱，白鸟在阁楼里盘旋了一周，用发光的尖嘴吻了吻爸爸额头的皱纹，穿过窗户的缝隙，和鸟儿一起飞向了远方。

窗外，黎明的第一缕曙光正冉冉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