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客厅中间端端正正摆着一个泡脚盆。
那是吴然送苏蔓的生日礼物。
苏蔓躺在沙发上看肥皂剧。场景是在一个高档的餐厅里，男女主角在吃烛光晚餐。音乐低回，烛光摇曳。女主角把男主角送的花放一边，开始拆礼物盒。一条精美的项链展露出来。这时男主角深情地说，“亲爱的，生日快乐！”
苏蔓收回目光，瞥了一眼客厅中间静静伫立的泡脚盆，再扫一眼桌上摆着的一个小蛋糕，又望了望在厨房里忙碌的吴然，苏蔓不禁在心底叹息：恋爱两年结婚三年，吴然他，永远不懂她想要的是什么。
02
几天后，公司通知去巴厘岛开年会。公司上下一片欢腾。公司王总在工作上虽然总是严厉苛刻，但在给员工实质的福利方面却一点都不吝啬。苏蔓也很雀跃，她已经很久没有出去旅游了。
欢声笑语溢满整架飞机，一行人大呼小叫地到了巴厘岛。当天的晚餐安排在一个极具当地特色的餐厅。餐厅中间有一个舞台，穿着当地传统服装的小姑娘随着音乐在翩翩起舞。大家一边吃喝一边观赏，好不开心。
到了最后一曲，小姑娘们冲下台来，从席间拽了几个人上去一起跳。苏蔓不幸也被拖上去了。跟另外几个或动作僵硬或胡乱搞怪的同事不一样，扭捏了一阵后，苏蔓开始有模有样地跳了起来。苏蔓本来人就长得美，这天她穿了一件长裙，翩翩起舞，长发飘散，裙裾飞扬，更是显得分外婀娜妩媚。下面同事开始爆出掌声喝彩声和口哨声，一片喧闹，整个气氛都沸腾起来了。
跳毕下台，苏蔓脸红红的。她不是一个爱出风头的人。经过王总身边时，一向不苟言笑的他，居然嘴角上扬，冲她微微一笑。他似乎若有所思的样子，笑得意味深长。苏蔓一怔，慌乱地回应了一个微笑，坐回去吃饭。
晚餐后去海滩。海滩上燃起来一大堆篝火。同事们牵着手，围着篝火跳起了舞，笑着闹着格外开心。王总没参加，远远地坐在一边喝啤酒。跳了一阵儿有人大声叫着让王总过来一起玩儿。谁知他居然一跃而起，真过来了。他抱着手臂在旁边站了一会儿，就在苏蔓转到他跟前的时候，他插了进来，牵起了苏蔓的手。
苏蔓能感觉到他用力地捏了两下她的手心，她于是转头看他，正好与他的眼神相遇。那是怎样的一种眼神啊。带着笑意，深深地看过来，好像一汪泛着星光的潭水，仿佛有一股神奇的魔力能将人吸卷进去。苏蔓心里跳了一下，她赶紧低下头，但觉得手被握得更紧了。那手掌，温暖宽厚，就那样包裹着她，在这凉意渐起的夜里，传递过来一阵一阵的暖意。
海风一阵阵袭来，不时挟裹着细碎的海浪。篝火在熊熊燃烧，火苗在风中跳跃，火光映照在每个人的脸上，投下跃动的光影。劲爆的音乐在震耳欲聋地响着，混合着远处的海浪声，近处人群的歌声笑声和嬉闹声，汇成一股让人心旌摇荡的夜曲。苏蔓，被紧紧地攥着手，红着脸，笑着，跳着，唱着歌，转着圈。她心里充溢着一种新鲜美好的感觉。这是一种她很久不曾体会过的感觉。
很晚了，篝火渐渐熄灭。兴奋激昂的人群开始觉得困乏，纷纷回房间休息。苏蔓心里兴奋激动的潮水还未褪去，完全没有睡意，于是决定去大堂外的花园里走走。
夜深了，花园里几乎没看到人。很静谧，只能听到蛐蛐的鸣唱。有幽幽的花香在弥散。走着走着，突然，苏蔓看到前面几步远的黑暗中有忽明忽暗的微光。那是烟头的光。有人在那儿抽烟。苏蔓觉得有些不安，毕竟这么晚了。她立即转过身，往大堂疾步走去。可是不知脚底下绊到了什么，她惊呼一声，摔倒了。很快，一双有力的手臂把她搀了起来。她惊魂未定，抬眼一看，怔住了——那是王总没错。
他没有松开她的手，关切地问，“你没事吧？”朦胧的月光下，他深邃的眼睛闪着光。苏蔓好像被电击了一下，她迅速避开他的眼神，慌乱地说，“没事没事。谢谢王总。我回房间了。”
她没能走得动——王总紧紧地攥着她的手没松开。
“王总？”苏蔓试图挣脱他的手。她的脸在黑暗中发烫，她的声音有点发抖。
“苏蔓，你今天跳舞的样子很美。”王总望着她的眼睛说。
“哦，谢谢。”苏蔓此刻的脑袋里好像有大群的鸟儿在起飞，在盘旋，在扑扇翅膀，在鸣叫喧嚣。她有些晕了。
“你来这儿肯定是睡不着，我也一样。既然来了，一块儿聊聊吧。”他扶她在椅子上坐下，松开了刚才一直攥着的手。自己在旁边那一张坐了下来。
苏蔓僵硬地坐下，大脑一片空白。手心里全是汗。
王总递给她一支烟。苏蔓赶紧摇头，“不会。我从来不抽烟。”
王总看她紧张的表情，笑了。“知道你不会，抽两口试试。放松一下。”
苏蔓鼓起勇气接过来那支烟，含在嘴里。王总打着火，给她点上。瞬间，打火机的火光照亮了他的脸。他嘴角上扬，淡淡笑着，似乎带着一丝戏虐，又带着一丝宠溺。
苏蔓硬着头皮，试着吸了一口，再吐出来。有一种辛辣刺激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
“好样的。居然没有呛到。再来两口。”王总笑着鼓励她。
苏蔓于是又深深地吸了两口，闭住嘴巴闷了一会儿，然后微微张口徐徐地把烟吐出来。王总看着她认真的样子乐了。
苏蔓闭上眼睛，一种奇异的感觉升腾上来。这朦胧的夜色，这璀璨的星空，这婆娑的树影，这隐隐的虫鸣，这飘渺的香味，让她的心就那样飘飘悠悠地飞起来了，一种很久都没有过的轻松和愉快涌上心头。
她往后靠在椅背上，准备再深吸一口。突然，烟被夺走，“好了，就让尝两口。女人吸烟不好。”
王总说着把烟放进自己嘴里继续吸起来，苏蔓有些不知所措。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不合时宜的亲昵。刚刚还含在自己嘴里的烟，现在叼在他嘴里。他若无其事地继续吞云吐雾。
浓重的夜色，掩住了苏蔓又在发烧的脸。她伸出冰凉的手，抚住自己滚烫的脸。她不知该说什么，脚尖开始使劲儿往里扣，脚下的树叶发出簌簌的响声。
“去海边走走吧。”王总提议。
苏蔓吃了一惊。“这么晚了。”
“去看看静谧的大海。没有一个人。这感觉多棒。走吧。”
“哦，好吧。”苏蔓只好硬着头皮跟着他。
酒店就在海边，走过去就是五分钟的路程。到了近处，海浪声变得很大。即便在这万籁俱静的深夜，依然惊涛骇浪，一波波不停息地向岸边袭来。
王总叫她把鞋子脱在下来的小径尽头，赤脚踩上沙滩。海风很凉，苏蔓不禁缩了一下身子。王总见状，脱下了自己的外套，给她披上。苏蔓心里一动，这男人，真细心，真体贴。吴然，是必须要直接跟他抱怨冷，才会知道给你披件衣服的。
然后，王总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往前走。苏蔓像触电了一般，颤栗了一下。她本能地将手往回缩，可王总握得很紧，根本不容她反抗。苏蔓只好任由他牵着，装作平静的样子往前走，可她的心里跟那大海一样，开始惊涛骇浪。
海风很大，吹得苏蔓的头发飞起来，遮蔽住双眼，掩盖起脸庞。王总侧过来看了看，很认真地说，“你现在像个女巫。”苏蔓听了，噗嗤一声笑了。刚才一路无言的尴尬化解了。他们开始聊天。王总给她讲在他欧洲读书时自驾游时的趣事，给她讲吃过的最好的甜点，给她讲他看过的很小众但特别启迪人的电影，给她讲他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
苏蔓默默地听着，心里开始有一股暖流在涌动。这个男人向她展现了他之前从未展现过的一面。她惊奇地发现，这个貌似工作狂的王总，其实是个很浪漫很有趣的男人。月光下，她觉得他高大的身影似乎笼上了一层光环，散发出迷人的光彩。这时，她不合时宜地想起吴然来。她老实木纳的丈夫。想起她黯淡无光的生活。
好了。现在不一样了。有一束光照进了她的生活。她像古堡中沉睡的公主，被王子吻醒了。她的生活开始闪闪发光。
不知不觉地，苏蔓也紧紧地握住了那只牵着她的大手。
03
第二天开年会，苏蔓有几次不经意地与王总目光相遇。他会冲她嘴角略微上扬，迅速地眨一下眼睛。苏蔓捋一下头发，转过头去，笑意也在脸上荡漾起来。心里就那样开出一朵花来。两人之间的这隐秘的亲昵互动让她觉得心里充满了甜丝丝的幸福。
中间茶歇时，苏蔓去冲杯咖啡提提神。正在用力地揭奶盒的盖子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了。是王总。苏蔓一惊，不由自主地往旁边躲了一下。他不动声色地接过她手里的奶盒，替她撕开，再递回去。苏蔓没看他，低着头小声说谢谢。王总也不看她，一边给自己拿茶包，一边小声说，“晚上联欢结束后我在花园等你。”然后端着茶杯就离开了。苏蔓环顾了一下四周，也端着自己的咖啡疾步离开了。
周围人群还在喧嚣，刚才的一切像一个细微的水花溅起，转瞬就消失在水面了。
嗨翻了天的联欢终于结束了。大家纷纷回房间休息。苏蔓过去跟同房间的陈蕊说要给家里打电话，会晚点回去，然后抓起外套开始往外走。她一路小跑到酒店的花园。昏黄的灯光映照下，就见王总叮叮当当地过来了。他左手抱着一个冰桶，里头斜倚着一瓶酒，右手抓着两个杯子。见到苏蔓，把右手的胳膊一抬，努努嘴说，“走吧！”
苏蔓会意，把手搭上他的臂弯，顺便接过来他手里的杯子，问，“这是干嘛？”
“去海边喝酒。”
“啊！我可不会喝酒啊。”
“我教你。我要把你彻底教坏，昨天教抽烟，今天教喝酒。”王总说完，侧身用刚腾出来的手轻捏了一下她的下巴。
苏蔓笑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喜欢这陌生的刺激的感觉。
在沙滩上双双坐下，王总把酒打开。倒上浅浅两杯。杯子上迅速聚满细密的小水珠。浅黄色的酒液在月光下晶莹透亮。
“法国C.E.E冰酒，很有名，被称为”冰酒世界的女王”。跟你气质很配。来，喝一口。”
王总递给她一杯。
苏蔓低头闻了一下，有淡淡的果香味儿。她啜了一小口，冰凉清甜的味道顿时溢满整个口腔。
“嗯，好喝！”她真心夸赞道。
“我选的，知道你一定喜欢。”
苏蔓笑了笑，继续小口喝。她用胳膊撑着自己，倾下身子，仰望星空。这陌生的岛屿，这陌生的星空，这陌生的海风，这陌生的香味，这陌生的酒，身边这个其实很陌生的男人，好像让她置身于另外一个世界。她开始神思恍惚。
“你知道吗？这酒还有另外一种喝法。”王总突然说。
“哦。那教我。”苏蔓好奇地看着他。
王总笑笑，突然凑过来，搂住她，吻了下去。他嘴里的温热的酒液徐徐流淌了过来。
苏蔓慢慢倒下去的时候，觉得星空开始旋转，夜气开始弥漫，海浪声变得模糊，香气变得飘渺。苏蔓觉得自己像被卷入了一个漩涡，一路旋转着，深深地陷了下去。
从王总的房间里出来，苏蔓一路环顾左右，躲躲闪闪，蹑手蹑脚地回了自己的房间。同房的陈蕊睡得正香。苏蔓躺在床上，抚着自己绯红的脸庞，大眼睛在黑暗中忽闪忽闪。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了。
04
愉快的假期结束了。玩得筋疲力尽的同事们返回了北京。
周末过后，第一天上班，苏蔓一直心不在焉。她不时抬眼偷看王总的办公室。两天没见他，觉得好像过了一个世纪似的那么长。她希望他会叫她进去聊聊这两天过得怎么样。
但是，他一天也没有搭理她。
一连三天，他都没有找她。
怎么了怎么了？苏蔓开始变得狂躁。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怎么突然不理我了？苏蔓的脑子里有千万个想法在纠结缠绕，让她几乎透不过气来。她觉得无法再忍受了。
下午她借口一笔款项需要王总签字，进了他的办公室。王总拿过来看看奇怪地说，“这不是陈蕊负责的吗？怎么是你来找我签字？”
“哦，这个……”苏蔓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王总刷刷签了字，递给她，然后又低头伏案工作。
就这样了吗？苏蔓愣住了，她没有接他递过来的单子。
“嗯，还有什么事吗？”王总见她没走，奇怪地问。
还是那双深邃的眼睛，只是好像柔情都消失了。
“你，怎么了？我们之间，怎么了？”苏蔓鼓起勇气，探究地望着他的眼睛，问道。
“哦。”王总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他起身过去把门关好，回到自己的老板椅上坐好，对苏蔓说，“苏蔓，别不懂事。那是假期，我们需要放松。已经结束了。你我都是有家室的人。成熟一点。”
苏蔓愣住了。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裂了，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良久，她才反应过来。她跌跌撞撞地拉开办公室的门冲了出去。身后，她听到王总的叹气声，“怎么这么天真？”
她狂奔到洗手间，反锁上门，开始惊天动地地哭起来。心像被尖刀割开，自尊和骄傲被摊在阳光下烤焦。她似乎又看到了那飞快旋转的星空，似乎又听到了那不绝于耳的海浪，似乎又闻到了那若有若无的香味，似乎又尝到了那冰凉辛辣的味道。只是，这一切，不再让她觉得甜蜜、美好、浪漫、幸福。一阵恶心感涌上来，她趴在马桶上，惊天动地地吐了起来。
05
晚上虚弱地回到家，家里窗明几净，一尘不染。沙发前面端端正正摆着那个洗脚盆，热气袅袅。厨房里飘出烧肉的香味。吴然听到她回家的声音，扎着围裙欢喜地跑出来跟她说，”老婆，先泡个脚。我今天下班早，所以做了你最爱吃的栗子烧鸡。一会儿就开饭了。”
苏蔓心里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被拨动了。她仰起头，把盈满眼眶的泪水逼回去，挽起袖子也进了厨房，“我也一起来帮忙。”
厨房里传来滋啦滋啦炒菜的声音和瓢勺碰击的声音。
那是平淡生活的曲调。
那是稳稳的幸福的奏鸣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