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居住的小县城,叫卢氏。传闻是与武则天争宠落败的妃子卢氏被贬于此而得名。
前些日子看纳兰词,容若的原配也叫卢氏。那是个温柔纯真而略带孩子气的女子。记忆中最为深刻的一段,是大雨磅礴的午后,娇弱的卢氏在雷雨交加的院子里撑两把伞,一把遮自己,一把遮着一缸刚盛开的荷花。油纸伞单薄,狂风骤雨下的卢氏亦单薄,浑身湿透地立在雨中,让人心疼不已。面对容若的责备,她说,荷花那么娇弱,哪经得起那样的狂风骤雨,若是被雨打坏了,来年不开花了,多可惜。
如此一个心思单纯的女子,落在爱人眼里是满心的怜惜,落在不相干人眼里,大概就只有被当做笑话吧。
很多的时候,总有人扼腕叹息,叹物欲横流的现今,单纯仿若不复存在。其实,不是没有纯真,而是这样的纯真没有受到呵护,一场暴雨便使之萎谢,一如那缸荷花。也只有在卢氏那样的女子眼里,它才是一只燃放在暴雨中的蜡烛,红色的花是火焰,褐色的缸是烛台。
另一个触动我心的片段,是卢氏执意吧容若的词分成各种颜色。她说“暗损昭华,一缕茶香透碧纱”是淡青色,又苦又香;“桃花羞作无情死,感激东风”是深红色,触目惊心;“絮飞时节青春晚,绿锁长门半夜灯”是翡翠色,如同翡翠凝固了大自然的血液,这字句也保留着时间的泪痕;而“便是有情当落日,只应无伴送斜晖”是月白色,毫不掩饰的悲伤,令人胸口冰凉。
一行行的蝇头小楷,在卢氏的心里画出了一道道的颜色,我眼中的卢氏像雨后的彩虹,斑斓,晶莹,透亮。
那么多的颜色,活跃了起来。却在看下阕的时候哑然失语。那是一首《贺新凉》,她看完,抬起头,笃定地说,这首没有颜色,是一种吞。香气再烈,亦是透明。初看,我不懂为什么她会形容是酒吞,再看即明了,这首词隐藏着馥郁的情感,尽管用了最朴素的字眼。
就是这样一个卢氏,让容若倾心,以至于日后再身不由己地娶了颜氏,亦只是为传宗接代相敬如宾。
她不美,也没有盖世才华,于世人,不过是转身就忘的路人甲。而颜氏,亦是千挑百选的温柔娴淑之人,没有什么不好,却只是晚了一步,容若不爱。
关上书,我在凌晨时分,流下两行清泪。世间爱情总是这样兜兜转转,爱着的,无法长久地持续。卢氏喧哗了一个夏天,死于难产。不爱的,再温柔娴淑,低到尘埃也没有用。你再优秀,拥有的条件再好,亦只是外因。哲学上一句话便断了退路:内因决定一切。只一句不爱,便抹杀全部。
我是不信有一种感情,会像弹簧一样,爱或者不爱,可以反复循环。那是一种感情,是一种态度,而不是一句话,更不是一句可以随便更改的话。
对爱虔诚者,亦才有爱的可能。对爱有恃无恐者,得到的爱和付出的爱,大概都只是糖衣炮弹吧。
起身,一字一字地敲下卢氏眼里那首透明颜色的《贺新凉》:
疏影临书卷。带霜华、高高下下,粉脂都遣。别是幽情嫌妩媚,红烛啼痕休泫。趁皓月,光浮冰茧。恰与花神供写照,任泼来、淡墨无深浅。持素幛,夜中展。
残缺掩过看逾显。相对处、芙蓉玉绽,鹤翎银扁。但得白衣拾慰藉,一任浮云苍犬。尘土隔,软红偷免。帘幕西风人不寐,恁清光、肯惜鹤裘典。休便把,落英剪。
“爱驰则恩绝”。QQ上的签名已改,对于松弛的爱,对于缩水的爱,对于不能确定究竟是不是爱的爱,我拒绝。
我在卢氏,岁月静好,有小小的不如意,有偶尔的感叹,那是生活,是看得到摸得到的生活,是有烟火气息的生活。在这里,我不再是谁的影子,我是自己的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