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雅加达的一个酒吧餐厅里，我和一位男性好友吃着晚饭聊到了关于“成功”的话题。他突然说，他不能接受他的太太比他更成功。我问为什么。他也说不出问什么，只是很清楚自己绝对接受不了，并且他说如果她比自己更成功，他们的婚姻一定会有问题。
我和这位朋友K是商学院的同学。认识10几年了。他是印度人，现在很成功。经营着自己的公司，还兼干着风投。我们曾有好几年在同一个行业的不同公司，他经常笑说我比他更成功，因为我比他早两年爬上了那个行业里都公认的目标。现在，我们俩都离开了那个行业，他成了企业家，我基于自己的选择，换了个轻松一些的工作。
他的太太也是印度人，很漂亮温柔的一个女人。结婚后就不再工作了，现在业余做珠宝设计和销售。
我开玩笑地问他，如果S（他太太）珠宝设计和销售的工作做好了，他会怎么样？他说他会高兴。那如果她挣的钱比你多呢？他说钱和成功是两码事，钱多不代表成功。我认同。我知道他太太不太可能会比他更成功，起点已经不一样了。
这让我想起前段时间和另一位男士就这个话题的交谈。我说，现在的社会对女性的事业成功还是抱有偏见的。社会的主流意见还是认为女性不应该太成功，女性应该呆在家庭。那位男士坚决不同意，说他的老板是女的，很多公司的老板是女的，云云，并问在座的其他几位男士他们是否同意。在座的几位男士郑重其事地表示支持他的说法。我不以为然，我想问他们如果你的太太比你更成功，你愿意吗？如果你们的孩子无人照顾，你和太太需要决定一个人辞职在家，你愿意吗？
当我把这个对话转述给K时，他说别的女人多成功他没有任何问题，但他不能接受自己的太太比他成功。说完他也笑了，他知道我想说什么。是啊，别的女人是别人的太太，如果每个男人都不希望自己的太太更成功，哪里还会有什么“别的女人成功”？
尽管K知道他的这个想法是politically incorrect，但是这是他真实的感受。
关于女人如何在事业上更成功这个课题，欧美的大公司都很关注。公司会跟踪女性员工占比，管理层女性员工占比，高级管理层女性占比，董事会女性占比这一系列指标，并且会通过培训，讲座，圆桌会议等方式帮助女性员工树立成功的兴趣和信心，有些公司还会针对女性员工遇到的实际问题设计如灵活的工作时间，在家工作（Work From Home)等帮助女性员工平衡事业与家庭。
这些努力的效果如何？几乎所有的公司都会拿数据来显示一个好的趋势。事实也如此，只是还不够。跨国公司女性管理层占比在20%-30%，以前可能只有10%。但是，这样的数字本身其实没有意义。这个数字无法体现出这20% -30%的女性在成功的道路上需要承受的比同职位男性大得多的压力和阻力。
我还记得几年前，我被挑选了去参加我公司全球的高潜力女性员工培训。培训的目的在于帮助有潜力的女性员工树立更高的目标，并且勇于追求那个目标。因为一系列数据显示，女性员工的占比从初级经理这个级别开始迅速下降。
培训由4名公司级别非常高的女性高管主持。她们每个人都被要求分享她们的人生曲线，即将自己从记事到当时的人生起起伏伏用一条曲线画下来并讲述。这样的分享通常非常容易产生共鸣，有时讲述者甚至会动感情流眼泪。
第一名高管讲了她精彩的生涯，讲到事业巅峰时，曲线是一个高峰向上，然后紧接着却是一个低谷朝下，离婚。第二名高管讲述了同样精彩的生涯，具体内容我一点也不记得，只是记得非常清楚的是，讲到事业巅峰时，人生曲线一个漂亮的弧度往上，可是也紧接着一个低谷，离婚。第三名高管讲述时讲到此时尽量掩盖尴尬，因为不幸的是，她也离婚了。
这是否映证了K讲的理论。如果他的太太比他更成功，他们的婚姻一定会有问题。
我突然恍然大悟了。我曾经不得不痛心地接受很多女性员工因为家庭、因为照顾孩子的原因决定辞职在家或者放弃晋升要求从事对时间和精力要求低一些的岗位。当家庭要求夫妻中有一人要牺牲一些事业倾注于家庭时，往往是女性做出这个牺牲。感谢K点破了这个至关重要的原因--男性无法接受伴侣比自己更成功的，也即男性认为女性理所当然应该放弃或放轻事业选择家庭。
可是，为什么？难道只能归结为一种解释，即男性的自尊无法接受身边的女人比自己强。如果男性的自尊能接受其他女人做自己的老板，为什么无法接受自己的伴侣比自己更成功？
有人说，因为一个家庭中往往男性挣钱更多，事业发展更好。确定吗？首先，这种模式就是基于男强女弱的偏见下选择的结果。男性少有勇气选择一个经济收入和能力上强过自己的女性。其次，年轻家庭中男性和女性在事业上很多处于差不多的阶段，有很多女性非常优秀，把他们放在几十年的事业长路上对比，很难说最后是谁发展得更好。再次，对于事业的决定必须完全站在物质的角度让一个人永远牺牲一辈子牺牲吗？如果女性热爱事业带来的成就感，就算她收入低一些，双方是否也可以都做一些调整让两者都能继续事业，比如男性可以调整自己的工作时间，平等承担家务和家庭责任，以使女性可以兼顾工作？
有人说，男性不善于照顾家庭和孩子。这更是逻辑不通。一流的厨师一流的插花师一流的儿童教育学家中男性比比皆是。如果这是责任，男性有什么理由无法做好家庭那点事？
曾与一位美国的女性高管聊到这个话题，她举了一个例子，某天出差遇到一位同事（男），他诧异地问，你出差了，那你的孩子怎么办？她说：“这是很明显的对女性的偏见，这个问题里隐含的意思是，作为女性，你应该呆在家里照顾孩子，如果出差，小孩就没人照顾了。如果你注意观察的话，很少人会对出差的男性高管问这个问题。难道男性就不用承担照顾孩子的义务，男性出差就是天经地义的吗？”
我突然恍然大悟了。以前我经常参加此类的讲座，甚至由于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时常被当作范例去宣讲，但后来参加多了，我内心的投入度反而在下降。因为我已经意识到，我们所讲的东西没有引起共鸣，从听者的眼神中我看到我们没有能够解决根源上的问题。
根源的问题就在于所有的宣讲也许能提醒女性对成功的追求，但当压力来自家庭时，甚至女性自己也认为女性应承担更多的家庭责任时，女性往往为了保全家庭而做出一个遗憾的选择。不在于女性员工多么想成功，而在于女性员工的丈夫是否能接受她们成功！这种接受或不接受不需要语言来表达，两人相处，不说也知道，不说也表示了。女性员工往往会因丈夫的没有言说的意愿而放弃对成功的追求。
甚至很多跨国公司的男性高管们，当他们在这些讲座中侃侃而谈女性成功多重要时，高管们的太太，却大多在家做全职主妇。这不正和我的朋友K说的一样，别的女人成功我没有问题，但是我的太太不能比我更成功。这并不是说这些高管自欺欺人，而是反映了一种无意识的偏见的普遍存在，即这些高管自身没有觉察到自己内心对女性成功的偏见。
很多女性说，我觉得做全职主妇很好，我很愿意。这是完全可以接受的。为女性争取和创造事业上平等的权利在于给女性一个平等的选择，以让在事业上有追求的女性可以继续她的追求，而不需要在社会、家庭和伴侣的压力下放弃。
可问题来了，如何能够改变男性的这种看法呢？我认为答案还是在于让女性成功成为一种普遍现象而不是少数现象。
这仿佛是个鸡生蛋蛋生鸡的回答，到底该先有蛋还是现有鸡呢？其实答案显而易见，一切改变最容易实现的是先改变自己。
现在，已经有逐渐增加的女性在外打拼男性在内持家的例子，我为这样的男性和女性叫好，只是还太少。
以前我一位男同事，向我要求能不能出差少一点。我诧异地提醒他，这意味着他会放弃一些机会，影响他的业绩和晋升。这位勇敢的男士说因为他的太太需要出差，所以他需要能回家照顾孩子。他的太太比他年轻，级别比他低，薪水比他少，但坚决不同意放弃自己的事业。尽管作为他的同事，我对他晋升可能受到影响感到遗憾，但我非常欣赏她太太的勇敢和他对太太事业的支持，因此我非常理解并赞同他的做法。
只有越来越多的追求成功的女性勇敢地顶住压力，克服由此带来的生活上的挑战，争取自己的权利，提高成功女性的比例，才能让越来越多的男性接受伴侣比自己成功，并由此鼓励更多女性走向成功，形成正向循环。
所以，男性的偏见只能由女性的努力去改变。亲爱的女性的你，如果你对成功有追求，请不要因为压力而放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