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角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01

姜秒大概是三天前到这里的,绿皮火车摇摇晃晃一路开到终点。乘务员拿着钥匙串儿在栏边叩击了半分钟,她才翻坐起来。

那人不耐烦地打量着她:“起床了,起床了,终点站到了,准备下车!”

说完这话,猛然撞进眼底的半颗头就掉下栏杆。

姜秒环视四周,中下铺全是空位,横七竖八停在过道的行李箱不见踪影,夹杂有泡面、快餐、麻辣、卤煮、来往旅客身上的味道留在了车厢……

来岛上的第一天,就是雷阵雨天气,一连下了三天。其实她大可不必埋怨,今儿雨天,明儿晴天,谁也料不准的事,再说,时间嘛,她如今多得是。

窗外,一道闪电撕裂黑暗急促而下,刚逼近远处的海岸线就火光四溅。静默几秒后,万里外的轰鸣声便在玻璃窗上映开了花儿……

她的脸随玻璃窗忽明忽暗,这有点像以前黑白电影的开头。

为何突然想到以前的电影呢?她顿了顿,从手包里翻出一支有些褶皱的细烟,打火机吐出火舌后,手指间的烟雾缓缓飘升。

手机屏幕亮了,她没有立马拿起手机,而是抬眼望向漆黑的夜。这黑夜真像是一层保护色,可以把世界藏起来,也可以把人藏起来。

房间里的电话响了,她有点害怕深夜的来电。幸好,那急促的声音还没等她熄灭烟蒂,就恢复了平静,她一直窝在沙发上,直到浅浅睡去。

一大早,楼下老板娘麦吉上来敲门,糟糕的睡姿令她双腿失去知觉,颈椎也传来针刺般的疼痛。

唉,落枕了!

淋过雨的沙滩氤氲起一团水汽,麦吉忙着晾晒鱼干、虾干,两个孩子在沙地里奔跑。

老板从外面进来,那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皮肤黝黑,长短腿,走路时会一瘸一拐,笑起来会露一口白牙,但话少得可怜。

姜秒礼貌性地笑笑,海风有点大,空气还有点闷。

麦吉笑道:“起来了,你的早餐放在桌子上啰。”

“好,等会吃,我先四处转转。”姜秒边说边扯了扯肩上的纱巾,风确实有点大。

02

曲折的海岸线,浅浅卧在沙滩上。几只白鹭从海面一跃而起,围着远处的椰子林打转儿。扑面而来的海风没有一丝腥咸的味道,这对于来自北方的姜秒来说甚好。

林小果说她极度缺乏安全感,更像个孤独的朝圣者。他时不时会发出这样的感叹:“你说我们怎么会凑到一起的?”

是啊,林小果是个爱热闹的人,做事喜欢翻花样儿,更爱冒险,爱挑战。

见她不搭话,又补充道:“我觉得是天作之合!”

张小果的自信来自他的厚颜无耻。每次吵架,拖着箱子摔门而去,过几天又拖着箱子回来,把衣服整整齐齐地放在柜子里,好像他就出去了几天,刚刚到家。

姜秒摸了摸衣服的口袋,什么都没有,这时候多想抽几口。

海风越来越大,椰子林卷起层层波浪,要变天了!一群满载海货的人开着汽船回到岸上。

姜秒也不知道走了多远,麦吉的家已经消失在沙滩尽头。只能往回走,再不快点,就要赶上一场雷阵雨。

“唉!姑娘,我载你一程吧?”身后传来陌生的声音。

是个头戴渔帽的老妇人,她骑着电动三轮车,车里满载着菠萝、绿橙。

“再不走,这雨就要来了哩!”她依旧笑笑,看着犯愣的姜秒。

小石子藏在沙子里,姜秒能清晰地感受到电动车一路磕磕颤颤。

“这台风快来了哦!东西都备好了?”老妇人垫着双脚,随手抽掉钥匙,将车停在院子里。

麦吉的老公在晒场上卷渔网,动作流畅,他抬头道:“是哩!”

妇人勾下身子亲昵地贴了贴坐在沙地的小孩,小声道:“婆婆等会儿悄悄给你们做菠萝滑蛋哦,小心肝儿。”

又转身拿起几个绿橙递给他们,姜秒也被塞过来两个绿油油圆溜溜的东西。

接下来的几天,又是淅淅沥沥的雨,远处的海水来来回回卷起浪潮。姜秒懒得出门了,干脆裹着长衫坐在二楼窗台前吸烟,没有烟灰缸,她找了一张旧报纸,没有燃尽的烟蒂在报纸上烧满了窟窿眼儿。

张小果不喜欢她吸烟,会把一盒盒的烟扭成两截儿,悄悄用塑料袋包起来丢进垃圾桶。

张小果笑着说:“要戒掉啊,你可是个医生呢!”

麦吉敲门进来,姜秒慌乱里叠起报纸堆放在桌子角落。

“尝尝这个。”她又走到窗户前推开了玻璃,海风撩起纱帘。

姜秒站起身有些尴尬,满屋子的味儿做不了假。

打开盖子,冒着热气的菠萝飘起一股蛋奶香味。

是那天的妇人送来的,她很快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手机里推送一条信息:

最强台风预计夜间抵达海南岛,请大家做好防护。

麦吉一家将渔船拖进避风港湾,收拾了屋外悬挂的衣服、家具。他们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门窗,就连姜秒住的窗户也紧紧锁上了。对于常年靠海吃饭的人来说,这并不让人心慌。

姜秒想起第一次见麦吉的时候,总有十年了吧,铺在地面过道的破棉絮,坐在上面剥鸡蛋的小女孩,女孩肤色黑,衬得手中的蛋更白了。旁边一位成年女子脸白得赛棉花,眼窝深邃,手里还抱着一个一岁多的小孩。

他们应该已经在这个过道待了一周,怀里抱着的孩子不停哭闹。

姜秒当时是个实习医生,摸了摸小孩的头,发现小脸都烧红了,嘴唇发干发白。

最好的儿科大夫是她的师傅,但那孩子被诊断出血液病,她不相信,还让血液科的大夫细细查了几次。

从新疆到北京,一个周的火车,历经四十来站,麦吉夫妇一直往返了五六年。每年夏天,他们都会带着小女儿来这里复查,配对骨髓。

每次他们的样子都很落魄,布满灰尘的头发丝,深陷的眼窝,蜡黄的面色,充斥血丝的眼睛,姜秒知道那是赶车人独有的样子。

03

窗外的狂风试图要闯进屋来,窗沿渗进水渍,打湿了窗台。

悬着的灯一闪一闪,最后归于黑暗。姜秒从窗户摸到沙发再到书桌,胳膊腿被撞了几下,门突然被推开了,麦吉丈夫提着一盏油灯过来了。

“停电了,我给你送一盏油灯!”漆黑的屋子一下子亮堂起来。

这个话少的男人不是十年前的那个人男人,姜秒更加坚定,却始终没问出口。不知何时开始,麦吉这一家赶车人再也没在医院出现过,那个小女儿不知道还活着没有。

那天从火车站下来,她是漫无目的,坐了很长一段汽车到海湾。旁边一个一个客艇挤满了游客,大都是向蜈支洲岛走。

她环顾四周,挑了一个坐在沙地上卖海货的男人,船上装扮别具一格,贴了很多白色贝壳,还有一串彩色贝壳做的风铃,随风发出悦耳的声音,更为关键的是他船上没人。

船行了一半,海上就起风了,她只能随男人来这里找个民宿安顿下来。

刚停岸,麦吉一眼认出了她:“是小姜医生吗?”

姜秒惊得说不出话来,这不就是她念了很多年的那家人?跟以前不太一样了,这张脸少了很多愁绪和哀伤,多了年龄带来的衰老。

窗外的嘶吼声更大了,像猛兽一样。楼下传来孩子的哭声,麦吉抱起小女儿一遍遍拍打,轻声呢喃。

姜秒第一次遇到台风的天气,心里有些发紧。她打开手机灯下楼,突然,门口传来急促的敲门声,麦吉老公抽出撑在门上的木棒,冒雨前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隔壁的妇人阿音婶。

她的头发湿答答贴在脸上,身上没有一处干的地方。怀里还钻出一只嗷嗷待哺的狗,毛全部湿了,整个光秃秃的,样子十分难看。

阿音婶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大风刮来的,突然从楼顶掉下来,屋顶的瓦都掀翻了,还留一个面盆大的窟窿。”

男人找了雨衣和斗笠帽,麦吉也放下孩子道:“可不得了,这雨一会儿全灌进屋,一起去看看。”

屋内的气氛突然变得紧张,小女孩一把抱住麦吉的腿:“妈妈,我怕,要抱抱,要抱抱。”哭声就如外面的雨一样,噼里啪啦。

姜秒本不想管这些闲事,现下只能提议跟着一起去帮忙。

刚出门,头上的帽子就被大风刮走了,不等她追过去,那帽子就飞到天上,卷进茫茫的黑暗里。

阿音婶一把抓住了她:“低下身子,低下身子。”

二楼的木板全都是水渍,吹进来的雨淋湿了屋,湿答答的一片,楼上地面积了一两厘米的雨水。

顶楼杂物隔间里有一张破皮毡,这会儿的雨可不是江南的烟雨,它掉在人身上如飞过来的石子。

姜秒和阿音婶托举起皮毡往楼顶送,麦吉丈夫趴在屋顶上使劲拖拽,这风再大一些,站在楼顶的人定会被掀翻,可这窟窿越来越大,只能先用东西挡住。

阿音婶一边铺开,一边用砖瓦压住四周和中间,忙活了一个小时,三人都是筋疲力尽,直挺挺地躺在楼梯口喘粗气。

姜秒被雨淋了个透彻,不难受,反而是酣畅淋漓的快感。

还没等他们松一口气,轰隆一声巨响,头顶的皮毡被风掀走了,跟随风飞下来的砖块好像打碎了二楼阳台封窗玻璃。

闪电的亮光中,他们看见屋外一根电线杆连根拔起直直向麦吉家的房顶砍去。那男人更是发了疯一样扑下楼,直到消失在茫茫的黑暗中。

楼顶上噼里啪啦掀翻的砖瓦声,震得人耳鸣,姜秒感觉一点都听不见了,只有浇在身上的雨水冷得人发颤,这次的台风来势汹汹。

楼梯底有一个地下室的入口,她们被雷声惊得脚打滑,直接栽了一个跟头滚下楼梯,姜秒的腿上都是擦伤,右手的胳膊疼得使不上劲。

过了一会儿,黑暗里有窸窸窣窣的声响,撕拉一声有亮光了,原来是阿音婶划了一根火柴,亮光微弱,黑夜里终于能聚焦目光了。

阿音婶一边扶着她,一边问她怎么样了。

姜秒咽了咽口水,感觉是胳膊骨折了!从刚才的光线里,她看见周身是三四平米左右的地窖,周围还堆放了一些杂物,姜秒实在又累又疼得紧,靠在漆黑的墙边昏昏沉沉睡着了。

天微微亮,地下室楼梯口透进光来,燃尽的蜡油滴在地面上冷却成一整块。

麦吉和阿音婶的房屋被台风掀走了一半,她的大女儿伤了腿,一家人跟着救车赶到附近的医院里。

旁边递来水和海鲜粥,姜秒摇头捡了两样面包吃了。

从昨天到现在,阿音婶手上一直拿着一个色彩鲜艳的绣盒,是个手工编织的玩意儿,上面的百合花绣得栩栩如生。

04

三十年来最严重的台风,姜秒一来,台风就来了,好巧不巧,就这样赶上了。

因为害怕台风后有塌陷,泥石流,整个岛屿的人被安排在临时救助所。

姜秒坐起身睡不着,她拿着手机翻来覆去,不知道要不要发条消息给朋友或同事。

“怎么不打?”背后的阿音婶坐起身来。

“我看你翻来覆去看了很久,分明是想打电话!”她继续道。

姜秒低头笑着说:“不知道打给谁。”

“给朋友同事报个平安。”

“没事,不打了!”她熄灭了手机灯光,将它放在一侧。说实话,她几乎没有朋友,工作上的事不顺心,也没有能说话的同事。自从张小果走后,她过得并不好,就像是张小果带走了她的一切,包括工作的耐性和热情。

身上的烟有点潮湿褶皱,她摸了摸浑身的口袋,没有打火机。

这时,旁边伸过来一根火柴,姜秒倾身前去点燃了烟。

“吸烟不好!”阿音婶拍拍她的后背,说完也从姜秒的手中抽出一支点燃。

姜秒有些错愕,惊讶地看着这位老妇人,吸烟的姿势如此熟稔。

“我老公以前不喜欢我吸烟,但我有瘾,戒不掉。”阿音婶侧过脸。

“现在,我戒了好多年了,肺不好啊!”她又笑笑,样子十分轻快。

姜秒也是最近几年上瘾了,戒都戒不掉。

“你手中的绣盒十分别致。”姜秒吐了口烟圈,指了指地上的盒子,尤其上面的百合花。她本来也不想打听别人的私事,只是漫漫长夜,也无事可打发。

“结婚时的嫁妆,里面整整齐齐装着他的户口证明,上岗证,房产证明,还有一张知青返乡证明。结婚那天他齐齐交给我,下定决心不回去了。”

“倒是个挺浪漫的人呢!”姜秒不追求浪漫,她的生活平静得如一潭死水,张小果常说她适合跟狗过一辈子去。

“是的,挺浪漫的一个人。”阿音婶两眼放空,脸上露出了少女的欣喜之情。

海平面又恢复了平静,温婉得像位母亲。不知何时,海上升起一轮残月,挂在远处的椰子林上,这是台风之后不多见的景象。

阿音婶转身问道:“你来海南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天涯海角?我看年轻人都爱去那。”

姜秒摇摇头:“没有,我没有想去的地方。”

“那我带你去个地方!”她立刻有些兴奋。

台风刚过,也预料不到会不会有危险,但她没拒绝,甚至有想尝试一下的危险想法。

过了一会儿,姜秒就有些懊悔了,沙滩上有很多坑坑洼洼的地方,她小心地托着胳膊,脚步有些虚浮,好几次还是踩到了流沙。沿海而建的居民楼颓败不堪,也就短短的一天,万家灯火的璀璨就被黑暗吞噬。

阿音婶走在前面,时不时都要停下来等一等她。她们翻过几片椰子林,又过了几个沙丘才停在一块礁石上,这时天空出现了青白色。

这里是海岛最高的地方,海天相接,自成一色。姜秒四处看看,他们离救助所已经很远很远了,耳边传来海浪撞击岩石的怒吼声。

阿音婶笑着说:“这里能看见整座岛。”

脸上拂过的是微风,脚下踩着的是悬崖峭壁,周围是黑黢黢的树林,背后原是万家灯火,姜秒一时间也瞧不出什么特色,反而觉得这里清冷孤寂。

阿音婶熟练地扒开岩石缝里的青苔,从里面掏出一瓶用油纸包裹严实的东西,拆开一看是瓶酒。

“喝点吗?暖和一点。”她递来酒瓶。

姜秒很少喝酒,因为沾酒就醉,但喝点也无事吧,这酒有椰子的清香味儿。

阿音婶连忙拦住她:“别喝急了,这酒有个俗名—见风倒。”

姜秒背靠着石头,颇有些尴尬,她慢慢将酒瓶放在一旁。

“你喝酒的样子颇有点像我丈夫,一看就不会喝酒。”她笑着拿起酒瓶。

一个人总念叨一个名字,要么是生前一直对她念念不忘的人,要么是死后令她念念不忘的人,阿音婶属于哪一种呢?

“你丈夫肯定是个特别好的人。”姜秒说。

“我们也吵吵闹闹,只是他一走,我念的全都是他的好,一点错都挑不出来了,你说奇不奇怪。”

不奇怪,姜秒现在念的也是张小果的好,连他的样子、语气、味道、神情都成了好。

阿音婶顺势躺在石板上,轻飘飘道:“你知道这里叫往生角吗?可以看见日之升月之恒,那都是绝美的景象。”

“往生角?美景出险境,这里肯定很有名,我倒没听过呢。”

“本地人才知道的地方,外地人大都没听过。”

“原来是这样啊!”姜秒抬头,看见残月爬上了头顶上方,她伸手能一把握住清冷的月光。

“说起来还流传着一个故事呢。”阿音婶继续说道。

三十年前,这里来了一个女人,浑身上下脏兮兮,看着像是赶了很远的路,一对疲惫的眼睛黯淡无光。她大概是翻越了很远的山和海,不是来游玩,不是来访友,只是站在这座石头上哭泣。

这故事的开头就像老旧电影的开头,十分苍白无力,给人一种索然无味的感觉,姜秒还是一字一句的听着,她现在就缺别人的絮叨。

“那女人在这里待了几天也不说话,路过的人只是看着,也不敢搭话。大家猜测前几天海里翻了一船来勘测的人,估摸就是来寻人的。”

“不知道寻的是她什么人啊?”姜秒问道。

“可能是男人吧。”阿音婶叹了口气。

“那寻到了吗?”这种故事要没人搭话,就会变成自言自语。

“海上的事情都说不准,来来往往,每天这么多船,一个浪头过来,一船人都没了,怎么可能寻得到呢?海里鱼虾又多,啃得连骨头都不剩,有谁愿意豁出命下海去打捞尸体?”

“也是,海这么大,肯定捞不上来了。”姜秒心里翻起一丝怜悯之情。

“不过,那女人在海边站了几天,岛民说每晚都能听到她的哭泣声,凄凄惨惨。突然有一天,那女人不见了踪影。”

“世事伤心,肯定追随男人而去了吧。”姜秒说道。

阿音婶顿了顿又道:“也许吧,只是那女人当时怀里抱着一个不足月的婴儿。”

“那也有可能没寻死。”有了孩子总归是要为孩子着想。

“哎!本就是一桩往事。但说来奇怪的是,每逢九十月,总有人看见悬崖礁石上站着一个女人。

“是那个女人吗?”姜秒有些好奇。

“隔得远,也看不真切,真有人碰到了,走上前去又不见了人。”

“那确实奇怪了!”姜秒答道。

“岛民感念女人的真诚,便在这里种了一棵相思树,还起了个名—往生角,希望女人早日归去,寻得往生。”

姜秒拾起吹落在石头上的果实,色泽红艳,手感平滑圆润,这就是相思子吧,颇有点像北方的红豆。

“都说相思子是女人的眼泪,每逢九十月时,红色的相思子一串一串落在海里,那是数不尽的思念。”

确实是个不怎么曲折动人的故事,听来也很无趣。

“不过啊,多年后有个模样像极了的女子也来到这里。”

“难道是那个女婴?”没想到还有后续。

“也许吧!”阿音婶顿了顿,又继续道:“听说那女子也死了男人,站在岩石上想轻生。”

“不会这么巧吧?”

“谁知道呢,听说那女子嫁给了海岛上的瘸腿男人,还生了两个女儿,一直卖海货为生。”

姜秒听到此处,突然想起什么:“是麦吉吗?”如此相似的经历,像是专门说给她听的。

对方不说话了,姜秒侧身看见她躺在石板上睡着了。

不知为何,一个不怎么曲折动人的故事却让姜秒泪流满面,她端起剩下的残酒咕噜咕噜喝了个精光。

夜空中的残月变成了红色,如泣血一般,染红了半边天。海浪在礁石上撞出浪花。太阳升起来了,它一点点撑破黑暗,将光芒撒在石壁上,海岸线的日出灿烂无瑕。

05

姜秒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空荡荡的床上,她的右手挂着绷带。扶着头起身来,看见岸边有一些岛民正收拾被台风损毁的家。窗户外有一个蹦蹦跳跳的女孩,正是麦吉的小女儿。

她走出门像是获得了新生一样,麦吉从海岸上把残破的旧汽船拖回家,船身碎了,船头被削去一半,发动机悬在桅杆上,挂在上面的彩色贝壳发出悦耳的声响,声音陌生又熟悉。

麦吉的老公一瘸一拐从屋里拿来绳子,看见姜秒后,黑瘦的脸上露出一口白牙,他正对着姜秒笑。

麦吉跳下船拉着她:“酒醒了吗?你喝得烂醉如泥,还摔断了胳膊,可吓人呢。”

“往生角,你听过那个地方吗?”姜秒第一时间就是想求证那个女婴是不是麦吉。

“往生角?”麦吉一脸疑惑。

“种满相思林的往生角,你不知道吗?”姜秒想说得更具体一些。

“从来没听过,有这个地方吗?”麦吉转身又问了问男人,那男人想了想,摇摇头。

“隔壁的阿音婶还带我去了,就是从这边翻过几片椰子林,过沙丘……”姜秒声音越来越小,突然没有说下去了。

她疑惑地问:“阿音婶呢?隔壁的阿音婶呢?她去哪了?”

麦吉看着她,从疑惑变成震惊:“阿音婶?你怎么知道阿音婶?”

“她送我绿橙,还带我去往生角了啊。”姜秒紧紧抓住麦吉的手。

“不可能啊,以前的那个疯女人,阿音婶吗?她去世多少年了。”麦吉觉得她酒还没醒呢。

姜秒脑袋里发出一阵阵轰隆隆的巨响,耳朵也有嗡嗡的回声,接着双腿一软倒在了地上。

她身上汗如雨下,后背脊柱发凉,麦吉扶起她坐在船沿上,一遍遍拍打她的背,想要她冷静下来,可她的世界里全是乱糟糟的一片。

难道从来就没有什么往生角,也没有什么相思林,那阿音婶呢?姜秒头痛欲裂,是做梦,还是喝多了,梦得那么真切。

从船舱里跳下来一只狗,咬着她的裤脚打转儿,这条狗她认得。

她依稀记得麦吉一家去医院后,待在楼上的她喝了几口送来的椰浆酒。忽然楼底下传来一阵阵敲门声,她本来以为是麦吉回来了,打开门发现是条被淋湿的狗,那狗怕生一样,突然窜进屋里,又逃一样地冲出门外。

不知道是不是醉了,她好像看见了张小果。那个有台风的晚上,他趴在桌子上串彩色贝壳,又锈了几朵鲜艳的百合花。她的眼泪顺着脸滑下来,张小果永远葬在海里回不来了。

姜秒坐在礁石上,脚边趴着一只狗,正卧在石头上酣睡。姜秒一直无法向麦吉解释那个素未谋面的阿音婶,也不知道她和麦吉有什么渊源。

麦吉说台风来的那天晚上,她喝了很多酒,他们一家从医院回来时,她躺在楼梯口,嘴里一直自言自语。

别看是椰浆酒,后劲足,醉三天那是常有的事,这是麦吉的后话。

姜秒有意问起麦吉的父母,才知道她祖籍生在陕西,父亲死后又随母亲辗转到新疆,直到三岁那年被接到爷爷奶奶家,再也没见过她的母亲。再问她父亲的事,她摇摇头没有任何印象了。

不过,她丧夫丧子后来到这里,她想轻生,被一个瘸腿男人救下来,那人就是他现在的丈夫。

日之升月之恒,海上日日灿烂如新生,那场梦后,姜秒再没有想轻生的念头。

海风一来,遥远的海上传来一阵悦耳的风铃声,礁石上落了满地红色的相思子,它们被风卷起来,就如绵绵不绝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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