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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不好,长相一般,好不容易考上名牌大学,原以为人生从此逆风翻盘,却遇到了可恶的大渣男,骗财骗色骗感情。
我觉得自己是天上人间第一倒霉蛋。
谁料。
后面还有更倒霉的事发生。
……
(一)
第一次遇见她是在某个深夜。
那天晚上,我跟男友在新租的公寓里过二人世界。我们一起享用完烛光晚餐正打算亲热,男友手机就响了。他接起来,电话里有个温柔地声音传来:“周言,你在哪里?”
周言一脸惊慌,一把推开我躲进了卫生间。
我在客厅沙发上呆坐了二十分钟。他才从卫生间出来,拿起外套就往外走。
我冲过去,叉开双臂,像螳螂一样拦住他的去路。
他刚开始也是哄,各种花言巧语,我油盐不进,最后才变了脸色,忽然用力给了我一巴掌。
“庄曼青,我给你脸了啊?”
我的半边脸瞬间肿了起来。
周言离开后,我浑浑噩噩倒在床上痛哭到半夜。
就在我好不容易平复心情的时候,听到楼下传来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起初我以为幻听了。
平心静气听了会,确实有人,还是个女人。
难道是楼下电视机传来的?不……太像。
我走到门边,耳朵贴在门上,果然,说话声还在继续,声音又尖又细,像是自言自语。
我以为家里遭了贼。
大着胆子操起阳台边的棒球棍。没头没脑地冲下楼。
客厅空无一人,门窗紧锁,根本不可能有人进来。
我寻遍家里所有的柜子,床底,以及边边角角,忙活一阵后冷静下来,忽然感觉脊背发凉。
如果家里没有藏人,那么声音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我所住的地方是一家乡村公寓,前不靠村后不着店。
这是周言为了方便我们见面才高价租下来的。
我们租下这个房子的时候确实匆忙,也没有调查清楚房东的情况。
难道,闹鬼?
我大脑一阵空白,哆嗦着拿出手机拨通了周言的电话。
那边在“嘟”的一声响后就挂断了。
屋子里出奇地安静,四周落针可闻。
我像过街老鼠般秒速窜到床上,把自己结结实实裹进被子里。
打小我就怕黑,怕鬼……
呜呜呜,我越想越害怕,只好紧紧闭上眼睛想快点睡着。
不出所料,正当我睡得迷迷糊糊时,楼下再次传来说话声,并且还伴随令人毛骨悚然的诡笑。
意识在一瞬间回归本体,可就在我竖起耳朵仔细听时,说话声又自动消失了,就像声音的主人知道有人在窃听似的。
一定是我想多了!
人在面对未知事物时,总是会条件反射安慰自己想多了,仿佛只要不去想,一切就不会发生。
然而,睡意全无。
房间里的钟摆声异常尖锐刺耳。
凌晨一点钟,说话声再次响起。
静谧的黑夜以及对未知的恐惧,让我的耳朵变得无比灵敏。
我清楚地听见一个幽怨的女声边哭边笑边不停地数数——
“一,二,三,四。”
这次的声音是如此清晰,豪不留情地提醒我,它的的确确来自于我家楼下的客厅。
过了一会儿,她不数了。
我听见一阵高跟鞋踩踏楼梯的声音。
“哒哒哒……”
上来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留在我的房门口。
我的后背骤然冒出冷汗,清楚感受到有一双眼睛正隔着门板死死盯着我。
经历了漫长的死寂,幽怨的女声再次发出诡笑。
“哒哒哒……”
高跟鞋下楼的声音。
此刻我从头到脚都已被汗浸湿,僵直的挺在被窝里,浑身都在颤抖。
我用尽全力捂住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意识到鬼魂真实存在的震惊以及生命受到威胁的恐惧,两者交织在一起,如同绳索一般紧紧地扼住我的喉咙。
我瘫在床上,死死屏住呼吸,似乎连心跳都停止了。
一夜未眠。
直到阳光穿透白色的帷幔,刺痛我肿胀的双眸。我才迅速爬起来,跟打了鸡血般,仅用三分钟就收拾好全部家当准备跑路。
(二)
当时我们租下这栋楼的时候,周言的信用卡被家里冻结了,我只好用自己三个月的实习工资垫付了房租。
我找到房东,从她闪烁的眼神可以看出,她应该早就知道这房子闹鬼。
只不过看我和周言是个愣头青好欺负就坐地起价了。
如今她更是仗着没有正规合同断定我不敢把事情闹大。
而我要是真把事情闹大,周母马上就知道跟他儿子交往的穷酸女人是谁。
周家家大业大,我应该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我打通周言的手机。
接听的是个女孩,声音软萌:“哈喽?”
接着周言不耐烦的声音就传来,同时还伴随着浴室的流水声。
“咦?好像是推销的。”女孩嗲嗲地就挂掉了电话。
失恋的痛苦包围着我,我宛如游魂一般在大街上溜达到大半夜。
为了跟周言私奔,我辞掉工作,花光了身上所有的积蓄。
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连碗面都吃不起。
夜幕降临,气温陡降。身上薄薄的大衣已不能御寒,想起公寓冰箱里塞满的食物,肚子仿佛就有了回应,很合时宜地唱起了空城计。
在被吓死和饿死之前,大脑还是条件反射地选择了前者。
回到公寓,把肚子填满后,困意就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算了。
睡着了就什么也不怕了!
随着房间温度下降,我被冻醒,大脑开始异常活跃。楼下那个哀怨的女生又开始数数了——
“一,二,三……”
她尖细的声音从楼下钻进卧室,又从我的耳朵钻进大脑。
接下来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折磨我。
不管我捂住耳朵还是塞上耳机,调最大的音量,那数数声就一直响在脑海里。
一直到天明。
真是,虎落平阳被鬼欺。
连日的找工作受挫再加上周言的背叛,让我的精神都有些恍惚。
人有病的时候特别容易杠精。
所以我决定要看一看这位和我住在同一屋檐下的鬼东西到底长啥球样。
我去批发市场买了一个家用摄像头,如果我能拍到这个鬼东西,有了证据,房东应该就没有理由拒绝退租金了吧?
电影里的鬼影不都是用摄像机拍下来的吗?
(三)
晚上,我反锁住卧室的门,把脑袋蒙在被窝里,壮着胆子打开了手机里的监控视频。
客厅里一片寂静,并没什么异样。
等了不知多久,依然没有看到什么。
当我准备退出时,屏幕里出现一团红影,红影的轮廓一点一点在监控里显现出来,那是一个身形纤长,披头散发的女鬼。
我屏住呼吸,紧盯着监控视频,看见那道鬼影在客厅站了一会儿,突然开始朝楼梯上缓慢挪动。
不是走过来,而是挪过来,用一种诡异的姿势。
“哒哒哒——”
一步
两步
三步
……
我忘记呼吸和心跳。手机也像粘在手上似的……
最终,鬼影停在了我的卧室门口,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僵持了仿佛一个世纪。
我在被子里抖如筛糠。
忽然。
屏幕里的红影消失了。
我长长吁了口气,掀开被子大口喘息着,刚才因为憋气,差点没把自己噎死。
然而……
我再次听到高跟鞋的声音。
“哒哒哒……”
就响在我的房间里,就在我身后……
刻骨的凉意正一点一点包围我……
我试图抓起还在亮着光的手机,可手指却因为剧烈颤抖而根本不听使唤。
突然,黑暗里响起一声低笑。我僵硬地调转视线,透过手机屏幕的亮光,看见一颗流血的头颅正掉在我床上,长长的黑发散落一床,头发上也全是血,一滴滴顺着床板流到地板。
身体的每一处器官似乎都暂停了,恐惧像潮水般将我包围,我想哭,想喊,甚至想直接晕过去都做不到。
头顶一凉,一滴血顺着我的额头流进眼睛里,又从眼眶里流出来。
我抬头看去。
一具没有头的腐烂躯壳正直直地站在我床边。
短短几秒钟,我的大脑已经为我自己设想出无数种死法。
苍天啊,大地啊。
让我自行了断吧,这样就不用再面对这毛骨悚然的一幕了。
然而,随着室内气温的骤冷,我神智却越发清醒,眼睁睁地看见女鬼从我床上拎起人头装回了她自己的脖子上。
“五十。”她说。
我忽然明白女鬼为何数数了。
她……她在拼装自己的身体?
这才发现,女鬼的身体是由无数块腐肉组合而成的,缝隙处源源不断地往外渗着血水,头颅则摇摇欲坠地粘合在她脖子上。
我想她一定对我的眼睛施了咒,为何我怎么都闭不上,眼睁睁地看着她黑洞洞的眼眶。
对视良久,她似乎没打算对我怎么样。
只是勾起流血的唇角。然后转身离去。
“哒哒哒……”
地板上留下一地黑色的血迹。
奇怪的是,随着她的离去,房间里的血腥味也慢慢淡去。
我的眼皮渐渐耷拉下来,不知道是困还是昏过去了,我一觉睡到第二天晌午。
醒来后的第一反应就是打开视频,打算拿昨晚的监控录像去跟房东对峙,却发现什么都没有,进度条从头拉到尾只有一片黑。
我彻底绝望,正式决定换个住处,那点儿租金跟性命比起来不值一提,再住下去,我也会变成鬼。
然而身无分文的我又该往何处去?
我是从山沟沟里出来的大学生,父母都是穷苦农民,他们当初送我来读书,都是讨饭一般借遍了全村。
要是知道我在外面跟人同居,按照我们家乡的风俗,非得把我浸猪笼不可。
周言吗?
想到他,我只有厚着脸皮给他拨第一百零一通电话。
依旧没人接。我只好去找他。走到他家楼下时,刚好看到他从楼上下来,怀里还搂着一个娇滴滴的美女,肤白貌美大长腿。比我好看很多倍。
自卑加怯弱让我根本不敢上去理论。转身跑回了公寓,趴在床上嚎啕大哭。
哭着哭着,才想起来这屋里还有只鬼。只好擦干眼泪起来。
我把冰箱里的肉全拿出来了。从下午二点开始忙活,给自己准备了一桌还算丰盛的晚餐。
静静地等待夜晚的来临。
我没有开灯,黑暗慢慢吞噬屋里的一切,也包括我。
(四)
“你……不怕我了?”
阴恻恻的声音忽然响在耳旁,带着一丝幽怨,一丝嘲讽,冰冷得像毒舌口中的信子。
虽然做好心理防设,当我一回头看见站在卧室门口的女鬼时,心里还是冷凛凛地发了个颤。
她依旧那副腐烂流脓的模样。浑身上下鲜红浴血,此刻我才看清,她穿的不是红衣服,而是一件白色连衣裙,只不过被鲜血浸泡过了。
按照恐怖片的套路,这是只厉鬼,人一旦被厉鬼缠上。恐怕是跑不掉的,跑出这个屋子,也跑不出女鬼的掌控。
既然这样,我又何苦执着于搬出去住?
还不如早点认命,反正早晚都得死。
想到这里,我自顾低下头,切着盘子里半生不熟还带着红血丝的的牛排,虽然胃里早就翻江倒海。但为了掩饰慌张,我还是不情不愿地送一小块进口中。
女鬼似乎有些困惑。
她歪着脖子看了我半天。
正当我以为她要扑上来掐住我的喉咙,撕烂我肚子时,发现她竟然走了。
屋里的血腥味随之而去,惨淡的月光也满满洒进来。
我倒在床上,觉得这样的人生烂透了。
我出生不好,长相一般,好不容易考上名牌大学,还以为人生从此逆风翻盘,可刚毕业就遇到了可恶的大渣男,骗财骗色骗感情。
现在连只鬼都瞧不起我。
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接下来的每一日,我都挺在床上躺尸。
白天睡觉夜里刷手机。
实在失眠我就找女鬼聊天。
“喂,你在吧?”
若是旁人看到这幅光景,肯定会笑,我大半夜对着空屋子说话,自言自语,像个疯子。但是没有人知道,此刻,我的房门口正站着一只浑身腐烂的女鬼。
过了许久,我说得口干舌燥,终于发泄完心里的怨气了,才忍不住问:“你在听吗?”
就在我以为她不会回答时,门口的女鬼发出一声嗤笑。
“你还真是胆大,跟以前的租客不太一样。”
她的声音不再清冷,意外好听。
“以前的租客?”
“是啊,你又不是第一个见过我的人。”
“之前也有个大学生有一天晚上不小心看见我后,痛哭流涕地逃走了,再没回来过。”
原来之前的租客也见过鬼。
我更加确定房东是在故意骗租金。
我和衣仰面躺在床上,干脆和她聊起了天。
“对了,鬼小姐,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我想起之前她每天晚上都在楼下客厅里发出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反反复复地从一数到一百零八。
想到这个,我心口一阵哆嗦,虽然已经猜到答案,我还是犹豫着问出口。
“鬼小姐,可以告诉我,你每天晚上在数什么吗?”
她阴恻恻地笑了——
“鬼小姐?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称呼?”
“不过你不是已经猜出来了吗?我被人杀死,分尸,埋在这栋楼里,已经五十年了。”
“我没有办法出去,也没有人愿意帮我。”
“曾经有个开发商买下这块地皮也因为阴气太重而放弃了。”
“我数着这里的每一块砖,总共二万四千五百一十四块,数了一百遍了。”
听到这里,我心头忽然有点堵,眼睛胀痛酸涩。寂寞如斯,绝望至极。
我哽咽道——
“那你能告诉……你是怎么死的吗?”
女鬼笑笑,开始讲她的故事,面上风轻云淡,仿佛在说一件别人的事。
(五)
我叫郑云柔。
我爱的男人叫江月明。
我们自小青梅竹马。
可是江月明是江家大少爷,而我只是穷苦人家出生的丫头。
十八岁那年,我们相约私奔。
从上海到天津,从重庆到济南。我们见过最美的日出,看过绚烂的烟火,然后穷困潦倒的租了间地下室。
寒冷的冬夜,我们裹着单薄的被子听寒风呼啸,月明还调笑说这声音特别像他家院子里的野猫叫。
夏夜,蚊虫叮咬,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浑身被咬得没一处好地方,还坚持把身上唯一一件长袖脱给我穿。
后来,我们走投无路了就向江家妥协。
因为我已经怀了江月明的孩子。
可是江家依旧嫌弃我怀的是下等的贱种。
将我关进一处废弃宅子里。
我再也见不着江月明了。
只有无穷无尽的等待。
后来,我等到了江月明和沈氏集团千金订婚的消息。
当时,我腹中的孩儿已经六个月了。
那位沈小姐找来了,我们起了口角,她扬手一巴掌将我扇下了楼梯。
我小产加大出血奄奄一息求她放过我。
沈小姐眸中闪过一丝恶毒的光。她说江月明早就厌弃我了,之所以还愿意养着我不过是念着我肚子里的孩子。
只要有我存在的一天,江月明就会有一天不安。
她鲜红的指甲划过我的脸——
“只有我才能给月明哥幸福,你呢——就陪着你的贱种一起下地狱吧!”
她怕警察找上门,花重金买通恶徒,将我一小块一小块分尸。
我想我很荣幸,终于体验了一回失传已久的剔骨之刑。
那帮恶徒嗜血成性,血流得越多他们越兴奋。故意避开要害部分切割,整整五十四刀以后才痛快地让我死去。
他们把我的每一块碎肉整整齐齐摆好,埋在这栋楼的每一个房间。
沈大小姐怕我变成厉鬼,还请了法师施咒,从此,我的魂魄被困在此处,再也出不去了。
(六)
女鬼的话简直震碎了我的五脏六腑。很久很久,我都未能从震惊中醒过来。
“那……那江月明知不知道你……”
女鬼听到此处,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唇角浮起讽刺的笑——
“妹妹,你还活在霸道总裁爱上我的梦里呢?”
“他跟沈小姐的孙子恐怕都跟你一样大了吧?”
我刚想说,姐姐在你那个年代没有“霸道总裁”这个词吧?
女鬼仿若猜透我心事般白了我一眼——
“我陪很多租客一起追过剧。”
我又打了个冷颤,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女孩子边磕瓜子边追韩剧边流泪的场景,然后她的身后站着一只浑身鲜红、满身血淋淋,像个拼装娃娃般女鬼。
我晃晃脑袋。将脑海中的画面赶走,转而问女鬼:“对了,我怎么帮你啊?你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啊。你得投胎啊,得过新生活呀!”
现在轮到女鬼诧异了,她瞪大眼睛,凸出眶的眼珠子“啪”的一声掉在地板上。
我胃里又开始翻江倒海。
女鬼黑洞洞的眼眶里流出血泪,她颤抖着声音问我:“你……当真会帮我?”
虽然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但看到那具腐烂的身躯缓缓向我靠近时,还是避免不了想吐的欲望,拼命往被子里缩。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我打开门,发现是周言。
他浑身酒气,一上来就抱住我。
奇怪的是,前不久还令我牵肠挂肚的男人,此刻就算抱住我求原谅。我心底却不再有一丝丝波澜。
比起对方到底有没有劈腿,我更担心他会发现女鬼的存在,于是把他推出门去。
周言沉下脸来:“你是不是在家里藏男人了?”
不等我回答,又一个巴掌甩向我。
他用力推开我,大踏步地闯进客厅,想要捉奸,却只看到一个曼妙的背影正坐在沙发上,纤细的腰身,漆黑的长发,刚起来的怒气瞬间消失了。
周言的语气变得柔和:“这位小姐,请问你是?”
背影没有回答,他似是被迷惑般,一步一步走上前去,伸手拍向她的肩,美丽的背影回过头,露出了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周言倒吸一口凉气,连连后退。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周言难以置信地冲我吼道:“你疯了,怎么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你看不到那女人的脸在流血吗?”
我道:“怎么了?她是我的好朋友。”
周言的表情霎时变了,就像看到两个怪物,他浑身都在抖,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
我愣神了片刻,一回头就看见沙发上坐着位气质优雅的美女,她气定神闲地给自己冲了一杯雀巢速溶咖啡,轻轻抿了一口。
她太好看了,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孩都好看。
青春,优雅,气质,美丽。
所有美好的形容词放在她身上都不为过。
可是,那帮畜生怎么下得了手?她像最珍贵白釉瓷,只配让人远远观赏,多看一眼都是亵渎。
“你哭什么?”女鬼,哦不,郑云柔没好气地瞥了我一眼。
“姐姐,你太好看了,好看哭了。”
她笑:“你也不差。”
从小到大,我都被人唤作“干煸豆角”。长得又黑又矮,头发枯黄,似乎跟漂亮沾不上一点儿边。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夸我。
她看着我,勾勾唇:“皮囊不过是灵魂的附属品罢了,你看我比你丑多了。”
说着她白皙的脸开始渗血,一点一点地腐烂、流脓,白色的连衣裙也缓缓被鲜血染透。
随后,她的脑袋猛地一歪,直直摔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儿,最终停在我脚边。
我尖叫着捧起那颗脑袋装回她脖子上,花了好几秒才对准血肉模糊的切口。
我哭道:“姐姐你还是变回来好不好。”
(七)
郑云柔告诉我,她若想出去这间屋子,必须要找到当地最厉害的法师,让他帮忙找到隐形符,只有揭开符咒她才能出去,也才能投胎、往生。
这看起来像一件小事,可是这对我来说却比登天还难。
我一没钱二没工作。
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大学生,出门不带手机都找不到回家的路痴。怎么可能接触到那些人?
万般无奈下,我打算去找江月明。
其实,郑云柔说出江月明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心里就咯噔一下。这不正是周言的相亲对象江清清的爷爷吗?
江家富可敌国,江月明的名字家喻户晓。
即使这样,也不是我这种普通大学生能够接近的。
办法只有一个。
我挺着肚子出现在周言面前时,他正在跟江清清逛商场。
两人好的蜜里调油,一回头就发现我这个显眼包。
周言像是被唤醒了什么不该存在的记忆一样,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江清清倒是出奇地平静,在询问了我的情况后,毫不犹豫地一耳光将周言扇醒:“你把人家姑娘肚子都搞大了,还装死?”
事后,江清清主动找到我,跟我赔礼道歉,说不知道外表文质彬彬的周言背地里却是个畜生。又给了我一笔钱,并且下决心跟周言解除婚约。
这姑娘三观正,心地善良。让我脸红自己的欺骗。
于是,我把自己见鬼的遭遇跟她说了。说目的只有一个,我只想问问江月明——
“你还记得当年大明湖畔的郑云柔吗?”
在江清清的引荐下,我很快见到了古稀之年的江月明。
他真的老了,岁月的痕迹爬上了他的眼角眉梢,可是当听到郑云柔的名字时,他干涸无神的眸中忽然有了莹莹泪光。
当年,他到处找她。
可是,沈小姐交给他一封绝笔信,他认识她的笔迹,信上说家里给她安排了一门婚事,她要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一个月后,沈小姐抱回一个男婴,说是郑云柔和他的骨肉。
他给孩子取名江念云,也就是江清清的父亲。
“原来她一直都在欺骗我,她在欺骗我啊——”
可惜沈小姐早在二十年前就出了车祸,埋骨他乡了。
他捶足顿胸,却不知该恨谁。
据说,江老爷子曾借着经商的名义,寻遍五湖四海,只为找到他的白月光。
世人都道江家少爷是商业奇才,江家产业在他手中遍布全国,远扬海外。
旗下产业链大到电器,医疗。小到食品、服装,甚至一针一线。
他只是希望,她在世间某一个角落,在某一次购物时,看到“江氏集团”四个字时,能够展颜一笑,此生足矣。
夕阳西下,霞光满天,他以为心爱之人此生圆满,殊不知就在离他五公里之处、他家曾经的老宅里,郑云柔的残肢遗骸,整整躺了五十年。
(八)
江月明静静抱着一堆白骨泣不成声。
夕阳光线里。
已经全白了的头发镀着一层金光。
黄袍法师点了三根香,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烟味儿,随后,郑云柔淡淡的影子渐渐在香烟里出现。
我看向江月明,他的眼睛瞬间红了,满是震惊和不可置信。
“云柔……”他朝她伸出干枯的手。像年轻时一样,想拉住她,把她抱进怀中。可是,他往前踉跄一步就跌倒了——
“对不起我错了,云柔,是我害了你啊!”
他低下头,小心翼翼收拾掉落在地的骸骨。
那团云烟聚了又散。
慢慢汇成一个少女身形。
穿着洁白连衣裙的芊芊少女就在我的视线里出现了。
“鬼小姐——”我下意识脱口而出。
众人皆诧异地望向我。
郑云柔巧笑倩兮地看着我。瞥也没瞥跪在她脚旁的江月明,走到我面前——
“曼青,谢谢你啊!”
我四顾周围茫然的众人,结结巴巴道:“是不是除了我,别人都看不到你啊?”
郑云柔笑道:“我不想见到谁,谁就见不到我呗。”
“不管怎样,我终于解脱了,要跟你说再见啦,你呢,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笑。
她拍拍我的肩:“总之,不要再傻到被人卖了还给人家数钱。”
然后她低下头,看了江月明一眼,眸中毫无波澜。
我知道她有话对他说,也乐意做个传话筒,便附耳过去,谁知听到她的话后,我差点一口气把自己噎死。
江月明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爬过来拉住我的衣袖,问郑云柔说了什么。
我尴尬一笑:“她说……”
我抬头看了一眼依旧笑容淡淡的郑云柔。讪笑道:“她说她要走了,让你保重。”
“就……就这?”江月明神色有些失望。
唉,我不好说什么。
难道他还指望郑云柔五十年如一日的爱他?再浓的爱意,大概也在无边寂寥的岁月里磨光了。
我永远忘不了她日日夜夜数过的地砖。
忘不了她被杀分尸。
这个男人还是和杀死她的人结了婚。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换做是我也不能原谅。
我也不会告诉他,郑云柔在我耳旁说了什么。
她说,别让他在她的坟前哭了,脏了她轮回的路。她想清清白白地走,来世,再也不想遇见他了。
我咧嘴笑笑,好吧,我是个好人。
“曼青,我真的要走了!”郑云柔抬手摸了摸我的脸,“我们十八年后见!”
“十八年后?”
她点点头:“十八年后,我会投胎变成一个大帅哥来娶你。所以,你要等我,不要再相信类似周言那种东西了。”
我感动得一塌糊涂,眼泪都掉了出来:“十八年后,我都三十八岁了,呜呜呜。”
“反正,我总会想办法找到你的,做花做草,做树,都可以,我们一定会再见面!”
恍惚中,郑云柔的身体有些透明,只有唇角那抹若有似无的笑,如绽放到极致的烟花。
(后记)
我还是守着人间孤独地活,找了一份还算不错的工作。手里有了些积蓄。就买下了那栋“凶宅”。
只是每当夜深人静,我总会不由自主地问一句:“喂,你在不在?”
这次,门口再也没有任何声音。
只有梦里一声幽幽叹息——
来生,只想做一棵树,长在你家院子里,春来百花开,你在树下看书,嗯,一切都是岁月静好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