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布生在一个裁缝家。
忙了一天的裁缝妈妈看着满地各式各样的边角料,心思一动:白花蓝底子做了手臂,红底子做腿;头是内衬的柔软布料,看上去,让人有一种想要抚摸的冲动;头发是几缕碎布编成的麻花辫,敷衍之余,倒也有些艺术感呢;眼睛,是四缕黑线缝成的两个“X”,只是遗憾没有鼻子也没有嘴,裁缝妈妈说,“等其他多余的东西剩下来,再瞧瞧什么适合做这小东西的鼻子和嘴巴。”
于是拼布就诞生了。
小小的拼布整个儿也就手臂长短,要是坐下身,刨去腿脚,连茶杯的高度都不到,不占地方,所以裁缝妈妈就顺手把这小家伙坐在一个圆筒上,让它两脚朝天,看上去颇有些憨态。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裁缝妈妈的工作依旧那么忙碌,他们都说裁缝妈妈是整条街上手艺最好的裁缝,拼布深以为然,因为她给了自己生命,它爱这个忙碌得忽视了它的女人。
终于有一天,一个客户带着自家的小姑娘前来,小姑娘这戳戳,那碰碰,终于,在看到拼布的时候,发出了极大的惊叫声:“妈妈!你快来看,这个娃娃怎么会那么丑!”拼布并不知道“丑”的含意,但是它从裁缝妈妈的眼神里重新理解了这个词,“丑”会让妈妈难堪。
拼布有点难过,小女孩走后,裁缝妈妈收了所有的工具,皱着眉头,仔仔细细地看着拼布,她像是在疑惑什么,拼布想问,但是它没有嘴巴。
过了很久,裁缝妈妈终于将视线转移到别处去了,拼布也不知道为什么,终于松了口气。但是随之而来的是上半身的一阵疼痛……
拼布有了新上衣,是淡蓝色带暗花的布料,显得它多了些贵气,拼布很开心,尽管它的肩部和腰部还痛着,裁缝妈妈直接把布料缝进了它的身体。现在,拼布连着它所坐的筒子,被放置在了展示的窗口。它想,妈妈一定是很喜欢自己的。这样的一个改变,让拼布赢得了更多人的关注,当然,就连裁缝妈妈在忙碌之余也时不时地瞧上几眼,只不过,瞧过之后依旧是皱着眉头地,将它的手脚变换个姿势。
渐渐的,裁缝店迎来了冬季换装,各种厚重的布料被裁缝妈妈的巧手缝成了不同的精致服饰,客人们总是带着欣喜与好奇踏进店门,带着满足离开,裁缝妈妈也总是在拿到他们交换的东西后,就眯起眼睛笑,拼布开始期待有客人进门,那样,裁缝妈妈就会一直笑着,他们都说,笑着,就是开心,所以,拼布想要妈妈开心。但裁缝妈妈总在客人离开之后,就停止了笑容,埋头进缝纫的机器和布料里。
这天,裁缝妈妈把最后的客人送到门口,客人凑上前同妈妈说了几句,离里屋太远,拼布没有听到,不过应该是夸奖赞美的话吧。拼布心里美滋滋的,因为每当客人赞美妈妈的衣服时,她总是笑得那么开心,可是今天,她却把视线凝聚在了里屋的一个圆筒上,正是拼布所坐的那个圆筒。客人很快就和裁缝妈妈道了别,而裁缝妈妈,径直地走进了里屋,就这么,瞧着拼布,仔细地,从头到脚地,像是要将拼布的每个针脚都数清楚似的。着让拼布想到了前一次的遭遇,它想逃跑,可是它被坐在筒子上,没法起身。
于是,一只生了茧子的手,将它粗鲁地拿起,接着便是针线穿过布料的闷。
拼布很疼,它还不知道,裁缝妈妈又把什么缝到了它的身上,只感受到针尖刺穿自己身体。但是这番折磨过后,它看到了裁缝妈妈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是那种将合身舒适的衣服送到客人手上的那种,满足的笑,
“刚刚的客人说得果然没错,这下子可爱多了!”
于是,拼布多了呢子布料搓成的手脚,有点厚重,但因为季节的原因,非但没有不和谐,反倒是显得暖和多了。这不,一个粉色蓬蓬裙的小姑娘从筒子里拿起了它,捧在脸上,亲吻。
“阿姨,这个娃娃摸起来好舒服的。”姑娘小声小气的跟带自己来的客人说话,可客人瞧了拼布一眼,却没了好脸色:“这种娃娃看上去就不是原装的,改得也不好看,待会儿我们去玩具店选更漂亮的,啊!”小姑娘被那位客人拉着,催促着,可她不舍把拼布丢下,直到他们上了马车,客人才发现小姑娘手里还藏着的拼布,脸色一黑,就将拼布从马车窗口丢了出去。
拼布被摔在了地上,但是好在,它身体很轻,没有造成多大的伤痛,只是它左侧的呢子手臂被摔开,找不到了。
外面寒风凛冽,拼布没了呢子手臂,就显得单薄了,虽然拼布不觉得冷,却也想早点回到裁缝妈妈的店里,那里有着壁炉,终日燃着柴火。
可是拼布并不认识回家的路,好在,那禁锢着它行动的筒子也被客人摔了出来,所以,现在的拼布可以自由行动了。
得到了自由的拼布试探着动了动手,又踢了踢脚,一瞬间的兴奋袭满全身,它对自己能在天黑之前找回家更有信心了!
拼布对这个街道并不熟悉,裁缝妈妈从不带它出门,好在它的个头不大能穿梭在行人的靴子间,只需要当心不被踩到!
在经历了水洼,脚印和宠物狗的惊吓后,拼布决定向裁缝店里的客人们请求,因为整条街都是它裁缝妈妈的客人。
拼布先是站到了一只有沾着泥水的黑靴子上,用力地敲了敲对它而言,长长的靴筒,就像敲门一样,礼貌也周全。它举起毛呢还剩下的那只右手,向着低头的客人行了个礼,却被无礼地甩了下去!
“这是什么东西!!”
拼布被摔得滚了几滚,再抬头,那位客人已经不见了。不过,对面又来了一位!拼布又故技重施,从靴子上敲门,行礼,却仍是没有得到答案。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拼布努力地向客人们表述自己所遭遇的,可回应它的都是尖叫与怒骂。
“哦!我的天啊,这么可怕的娃娃,里面缝究竟是什么?诅咒吗?”
最后一位回家的客人也毫不犹豫地将它甩下了长靴。拼布有点难过,却也开始思考客人们都问的那个问题,“它的里面缝的是什么?”拼布还想起了早些时候那位客人所说的“原装”,那自己的原装是什么?自己本来是什么呢?
拼布似乎第一次陷入了沉思。夜幕悄悄降临,星辰也已经爬了上来,可这样的黑夜,这样冷寂的宽阔空间,没有人,也没有裁缝妈妈,拼布不自觉地开始颤抖着,它那条没了毛呢的手臂,露出了蓝底子碎花的布料。拼布那双黑线缝成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手上的布料,突然想到:如果把它身上所有的拼布都撕掉,是不是就能看到自己本来的面貌了呢?就能告诉他们里面缝的是什么?就能让客人们送它回家了吧?
拼布没继续想下去,而是用完好的手臂去撕扯另一条:
“毛呢的手臂,里面是什么?”
“蓝色绒布的里面是什么?”
“碎花的腿脚里是什么?”
“棉布的脑袋里是……”
第二天,裁缝妈妈照常去开店门,却在门口发现了一团乱七八糟的布料,有碎花有毛呢还有棉布,有的甚至还染上了些让人厌恶的泥水,裁缝妈妈四处看了看,兴许是哪家的小孩在恶作剧,开了门之后,取出洒扫工具,将这一团的布料全扫进了垃圾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