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电话,我一下都没反应过来,电话那头的声音是不是真切地存在过。就在刚刚,一个女声亲切地叫出我的名字:“晓玲,我是王一平啊,我已经来了你们厂了,一会儿到你办公室去看你啊。”
我对陌生电话的反应能力还是迟钝了一些,再加上王一平这个名字已经十来年没有在我的意识里出现过了,陌生电话突然打来,却是十几年前的故人,而十几年前我们也从未有过通话的经历,所以,仿佛连话筒背后的声音都是变异过的,感觉像是做梦。
我极力地调动属于王一平的记忆,以及与她有关的一切,企图把一些信息从脑海里快速翻捡出来,然而,话还未说出口,对方已挂断电话,看来这次见面的一切准备工作已经单方面完成,这个电话只是为了让对方来得稍微不那么突兀而已。
我从办公椅上直起身来,稍微整理一下突然被打扰的思绪,收拾了一下茶几上的杂乱东西,准备迎接这位不速之客。
不到五分钟的时间,随着嘎登嘎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了下来,“咚—咚”的敲门声响起,我快步走到门口,还没来得及打开,门已经被从外面推开,一位妖娆的时尚女郎站在我的面前,来不及愣神,对方就一把拉住我的手说:“哎呀,晓玲,你一点都没变,不,变得更有气质了。”
我被对方拉着手边退边说:“在外面我可真不敢认你,仿佛时光倒流了呢。”
一丝一缕淡淡的香水味幽幽地在我们两人间弥漫,我一步一步地把王一平拉到了沙发上坐了下来。
“喝点什么,六堡吧?”我问。
王一平爽快地说:“好吧,中国红嘛 。”
我边加水烧茶边打量着这张十几年前的厂花的脸。不可否认的是,这张脸还是那么美,见面时我说的时光倒流一点也不是恭维,细白细白的皮肤并未像一般肤白之人一样过早地打起细碎的皱纹,而是透着一点粉红的感觉,吹弹可破,一双丹凤眼,两弯吊梢眉,皓齿朱唇,春风满面。
王一平看我在打量她,笑出了声:“哎,不带这么看人的啊?”
“看你是享受,十多年没见,你在哪儿发财呀?”
“哎,混日子呗,全靠朋友们帮衬着,这不找你这位财神爷来了。”
我有点尴尬:“什么财神爷,虚担个名而已,你还不知道国企这几年的日子。”
王一平拿起茶壶边斟茶边说:“瘦死的骆驼比马肥,你们手里每天过多少钱呢,抬抬手就照顾了我了。”
她放下茶壶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我,说:“你看看,这东西是不是你们厂也采购呢,你这个供应科科长最清楚了。”
我拿过名片一看,某某机电公司副总经理,说实话,这是一家在业内很有名的颇有实力的公司,虽然跟我们厂没有业务往来,但是我对王一平也只有赞叹了,这样的外资企业副总经理的年薪应该在百万左右。
王一平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她诚恳地说:“说实话,咱们厂当初的女同事,就跳出咱俩来,咱互相帮衬着,一起进步啊。”
我笑了笑说:“现在企业难办事呢,各个口互相牵制,都有招标程序在那儿卡着呢,新厂家进来,那得有绝对的实力和业绩才行。我可以给你试着推荐推荐。”
王一平说:“嗯。要的就是你这句话。我今天就不多坐了,还要见见其他人。”她边说就往起站身子。
我有点急了,十来年没见,个人生活一点都没谈呢,怎么屁股还没坐热,就要走呢?我赶忙说:“再喝点茶,你现在是——?”
王一平爽朗地笑了起来:“怎么,想打听我的私生活?我还是一个人过,但身边男人是不缺的。这下满意了吧?”
甩下这句话,她急匆匆地就往门口走去,说:“今天先认你个门,改天咱一起吃饭好好聊,我来了这儿,还要拜会几个人呢。”
我明白了,便不再多留,也未多送,快速掩门回到沙发上,闻着淡淡的余香,自己喝起茶来。
王一平,十几年前厂里的风云人物,今天就这么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然后又急速地离去。这十几年的空白似乎一下无法填补,除了现在通身的气派外,我对她的这一段日子知之甚少。
我只知道,十年前的一个秋天,她的前老公在厂里厂外发了疯似地找她,甚至最后到公安机关报了案,厂里的宣传栏和当时县城里电线栏上都贴满了“寻找王一平”的寻人启示。
其实,这已经是这个男人第二次寻找王一平了。第一次寻找算起来快二十年了。
王一平是厂花前面已经交待了。她是地区一所大专毕业的,酷爱跳舞,在学校就有了自己的黄金舞伴,两人一起分配到厂里后,没过两年就结婚生子了。
女人长得漂亮了是非总是多一些,刚结婚那两年,厂里有人传闲话,说王一平跟车间主任的关系暧昧,但是真是假就不一定了。只是,这王一平不安于在厂里当一个工人那是千真万确的。
90年代末,国内兴起了传销热,当然,这股热风也刮到了小县城。厂里好几个南方来的小伙子坐着当时刚刚兴起的依维柯去省城听传销课,回来就在厂里宣讲创富神话。
王一平对新鲜事物总是充满好奇,在听了几次宣讲后,她成了那几个小伙子发展的第一批下线。
老公听说交1888元的入会费,不出几个月就能月入几万,便提醒她:“这么神的挣钱渠道,要么是骗你的,根本挣不到,要么是骗别人的,你挣得是昧良心的钱。”
被传销理念洗脑的王一平哪里肯听,她刚开始还是利用周末休息跑传销,后来干脆请了长假,一走就是十天半月的不见人影。老公一个人带着孩子,在厂里被人看笑话。
再后来,王一平搞传销赔了两三万,没脸回厂里来,就在外面跟了一个小老板,还向老公提出了离婚。
老公生气归生气,可他是真正疼爱王一平的。那时候电话联系不方便,老公把孩子送回爸妈家,跟厂里请了假,去往王一平可能落脚的地方地毯式地排查寻找,经过个把月的功夫,夫妇俩一起回到厂里上了班。
外人问起来,老公只说是王一平生了一场病,在娘家休养了一个月。虽然不免有些风言风语,但是人家两口子和好如初,人们说闲话也就没了兴趣,更何况,王一平确实是花容月貌的,人又精明能干,很快就调到了厂里的行政科,不当一线工人了。
工作性质做了调整,儿子也长得跟王一平一样可人,男人以为盼望中的安稳日子可以长长久久了。然而,谁也没有想到的是,2007年秋天,王一平没有征兆地突然消失了。
王一平的手机先是关机,之后是停机。十天半月没有一点音讯。老公见人就问:“你们说我家平去哪儿了?谁能知道她的下落我一定重重地谢他。”厂里的人这时候不再看笑话了,大家开始切实同情起这个男人来。
男人这回是真疯了。把孩子往父母那儿一送,开始了又一次漫长的寻找,除了到处张贴寻人启示外,他十天半月不回厂里上班。偶尔见着他,也是厂里发工资的日子,男人衣着不整地出现在人们面前,胡子拉碴,眼睛血红血红的。
男人见着人没有第二句话,总是说:“你们见到我家平了没?见了让她给我来个电话也好。”
由于工作变动,我其实只见证了王一平的第一次出走和回归。
后来,听人们说,半年后,有了公安机关的介入,男人总算是见到了王一平。但是,这次不再是夫妻双双把厂归,王一平终于是铁了心了,不但没跟男人回来,反而提出净身出户,要一个自由。王一平终归是接受不了平淡如水的日子。
男人拖着不肯离婚。隔三差五地还去找王一平,但每次都是单身而返,就那么拖了两三年,男人竟然在外面找了个没工作的年轻女人,还专门带着她去见王一平,就是不肯离婚。
王一平多精明的女人啊,据说掌握了男人和这个年轻女人的第一手资料,直接起诉到法院,男人没有到场,法院判决就生效了。
王一平遵守自己的诺言,房屋、存款一分钱的财产也没要,还承担了孩子的抚养费。只是,她以自己工作不稳定、收入没有保障为由,放弃了孩子的抚养权。
男人被判离婚后,就再也找不到王一平了。找不到王一平,他竟然断了和年轻女人的来往,见了人依然还是问:“你们见我家平来没?见着了让她给我回个电话。”
领导看见他这样,也不敢让他搞专业工作,只得把以前王一平的岗位让他顶了,在后勤部门打个杂。
十年来,王一平的儿子一直由爷爷奶奶照料,学习成绩优秀,今年夏天,被录取到同济大学城市规划专业。王一平还带着儿子出国转了一圈。只是,男人还是在行政科打杂,夏天,见了王一平,男人还是问:“你回来就不走了吧?”
今天,王一平以成功女人的身份出现在我的面前,坐了也就十来分钟的时间,虽然,原来在厂里也不是最要好的同事,但她既然找到我,我就尽一下地主之谊吧。
我照着那个号码回拨了过去,响了好一会儿,我都快要挂断时,那边响起了甜甜的声音:“晓玲啊,我还说一会儿给你打电话呢,你们肖总晚上要请我饭呢,你下班别走,也一起来啊。”
我赶忙应了声挂了电话,看来,想跟王一平单独叙叙旧还不容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