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4月4日 周二 雨
当我提笔的那一刻,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不知道我该写什么好,只觉得窗外雨打铁片的声音格外尖锐吵闹。
我不爱用什么“清明时节雨纷纷”这类诗歌来烘托自己的情感。太浮夸了,真的。
我纯粹是不知道现在内心的感受多么错综复杂,因为我甚至今天在墓地迷了路。
其实我原本不打算今天去的,人挤人的状态真的让我头昏脑涨——但是上海今年的人口好像减少了很多,路上车辆不如往年拥挤。也可能是我出门比较早,我六点就已经坐在出租车上了。
单单找墓园的名字就花了我昨晚一个晚上。我根本记不得爷爷奶奶躺在哪个地方了。好像有个什么“罗园”,又好像不是。
我坐在出租车上时还不忘揉搓着下巴仔细回忆路线。
去年是奶奶带我来的,带我来看爷爷;今年就只剩下我了,来看爷爷奶奶。每当想起“奶奶已经不在了”这件事,我就会难受到胡思乱想。我不停地抚平本来就平整的斜刘海,不停地用中指和食指把已经快要戳到眼球的眼镜往上推。
我好想哭啊。
日记嘛,本来就是用来宣泄情感的。但这一时半会,我根本琢磨不透自己在想什么。我焦躁地翻折揉捏日记本纸页的角,原本硬邦邦的纸变得柔软潮湿——潮湿得就像外面的空气、我的心情一样。
我怎么都没想到我会站在千百墓碑中间的大道上不知所措,我忘记了爷爷奶奶的墓在哪,灰蒙蒙的天空飘着咸湿的风,也许是在斥责我的不孝罢。远处每一座墓碑都浸在弥漫开来的渐亮的天色里,泛着寒光,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唯一的办法大概就是一排排去找了。
我记得我半踌躇拖动着步子的时候走得可卖力了,大脑无法思考,只得一片空白。周身来往的人不多,但都陌生到令人恐惧。我甚至都不敢呢喃自语地陪自己聊聊天。
我的心总是悬着的,不知怎的,心慌得很。我的呼吸不知道是否变得急促了,我听不出来,只觉得喘气有些困难;胸腔仿佛堵着块什么,连同喉咙都哽咽了。眼眶变得烫了。微风格外扎眼睛。
天确实完全亮了,我已经愈往里走了四十多排了。我没有放过任何一块泛着寒光的墓,伸长了脖子一个个看过来。
能支撑我找那么久路的只有思念而已,对奶奶深深的思念;以及这阵子受得所有委屈好像都在发酵沸腾。
也许要不了多久我就会找到爷爷奶奶的墓。
我不知道啊。
大概又往里走了百来排吧,我好像找到了目的地。我拐了个弯走进去,看到爷爷奶奶照片的那一刻抑制不住地扶眼镜——我真的想哭——周围的人好像都在看着我。我推着眼镜抓着刘海,好像自己方才多么狼狈似的。墓碑上空空的,也许父亲他们还没有来过吧。我没有纸钱、没有贡品、没有香烛——我最爱的奶奶啊,我只带了这些天对你最深切的思念与自责,够了吗?我低下头默默忏悔,风吹得脸颊有些麻木,以致我只觉得脸上麻麻的、热热的、被风吹过后又冷冷的——我想我也许哭了。
“亲妈、爷爷,我早就是共青团员了。”我擦干眼泪笑了笑,从口袋中掏出用纸巾裹着的团徽,“亲妈,你说你要是再多陪我几个月,我就可以高高兴兴地告诉你了。”我小心翼翼把团徽放在碑前。说真的,我等这一刻很久了。我早就想自豪地告诉她:我入团了,我早就入团了。我笑了,扯动嘴角笑了。可能我的脸被冻僵了,笑得很累。
“我现在搬出来了,也没办法告诉你爸爸他们过得怎么样。我生日那天他告诉我他过得还不错。但是我可以告诉你,现在我过得挺好的。我养了一只狗,那只狗的脾气性格真的很像你。”
“它虽然不是特别会察言观色,但它也会尽最大努力逗我开心;它和你一样爱啃骨头和骨头边的活肉;它很粘人,就像你很啰嗦一样;它老是被我不耐烦地推开,就像当时我不耐烦地对你一样……”我蹲下来,蹲在墓前细数前阵子的发现。我每天都尝试着记牢发生的事情,就是为了今天能一股脑告诉你啊。
“越跟我的狗相处,越容易相信这就是你。我告诉自己,奶奶投胎到了狗身上,就是为了可以换一种方式陪伴我。”我又哽了声,却幸福地笑了——发自内心的笑。
写到这,我不敢继续往下写。我害怕兜着圈子让自己越陷越深,我害怕陷入幻想与回忆。结个尾吧——奶奶,我真的很想你。你和爷爷好好的、我也好好的。
我写完最后一句话,合上了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