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辞世,已有近六年了。
一
那是我初二时,一个看似平凡的上午。
结束上午的课程后,匆匆去学校后门的小餐馆吃过饭,赶回寝室。按照正常的作息,我应该抓紧中午的半个多小时的时间,眯上一会儿,然后下午继续去上课。
但是回到寝室后,我照例抓起放在桌上的手机(一般来说我是不带手机到教室里去的),看到竟然有父亲打来的三四个未接电话,着实吓我一跳。一般来说,父亲是不会主动给我打电话的,大概是怕影响我学习。一看到竟然有这么多个未接电话,心里自然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立马回电话过去。父亲在电话那头,只是说他带爷爷来市里看病了,让我过去见一面。父亲在电话里说的很简洁,现在想来那时父亲应该也是在努力的压制自己的情绪。父亲轻描淡写,因此我并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没有任何的准备就前往医院了。
不过,那时,心里还是犯嘀咕的,一方面是之前从来没见过爷爷生多大的病,顶多就是些腰酸腿疼之类的病,精神也一直很好,所以突然生病让那时的我有点“意外”;另外一方面,那时的交通还不是很方便,一般小病都是在村上的医疗室或者严重一点就到县医院去治疗,很少到市里的医院来,除非是一些连县医院都没法治疗的病,那基本都是相对严重的疑难杂症了。然而,因为一直以来也没见过爷爷生大病,所以我就算犯嘀咕,也没觉得事情有多严重。
到了医院,父亲下来接我,话不是很多,我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能默默的跟在父亲的身后,走进住院部的楼里。在楼梯的拐角处,父亲却突然停了下来,转过头,看着我,眼中无尽的悲伤。我顿时吓坏了,父亲在我的印象里,一直以来都是高大形象,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的悲伤无助的一面。父亲梗咽着对我说“你可能要没有爷爷了”,我整个人都被这句话击懵了。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过了一会儿,终于大概明白过来了。但是这对于我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脑子一片空白。我在楼道里啜泣了一会儿,才又跟着父亲上楼,向病房走去。
走进病房,第一眼就看到爷爷躺在病床上,打着吊瓶。更靠近一点,我就看到了爷爷整个脸都是水肿的,和印象里,那个神采奕奕的形象相去甚远。要不是跟着父亲一起进来,我怎么敢相信,这竟是我的爷爷呀。看着爷爷满脸的水肿,我心里大概明白了他病情的严重性。一时间心里莫名的难过,鼻子一酸,便趴在床边,哭了起来,直到眼睛缺氧,感觉血管都要爆裂开来才停了下。
看着爷爷在病床上,毫无从前的精神劲,我的心里全不是滋味。想起了爷爷这一生,竟没有享过太多的福。一生劳苦,最终还要承受病痛的折磨,心里更是莫名酸楚。
二
我的爷爷出生在一个在半山腰的小村寨,一个典型的苗族村庄。后来才迁到现在住的地方,一个更平坦一点的小村庄。但其实,两个小村庄也相距不远,大概五六公里,走路差不多一个小时就到了。
爷爷只上过小学,而且还没念完。不过对于四五十年代的农村娃,这已经是条件很好的了,更多的人连进入学校的机会都没有。爷爷很聪明,有头脑,后来便在公社做了会计。
此外,爷爷还是一个木匠。那时候农村家境殷实的人家,住的都是土坯房。而盖土坯房都需要好的木匠,所以邻里想盖新房,都会来请爷爷帮忙,爷爷也都乐得帮助。他还会用竹子编各种家里的用具,有时也帮别人编一些背篓之类的东西。还记得,小时候,我看到大人背东西都用背篓,但是那些背篓对于当时的我来说都太大了,我背着都要拖到脚后跟去了。我就缠着爷爷,让他给我编一个小背篓。后来他真的给我编了一个很适合我的迷你小背篓,使我成为了村子里唯一一个拥有自己背篓的小孩。那段时间,就算是没什么需要背的东西,我也会把小背篓背在身上,享受其他小玩伴投来的羡慕的目光,这着实满足了我当时的虚荣心。
家里的用具大多都是爷爷自己亲手做的。坐的板凳,椅子,吃饭的桌子等等都做的很精致。来家里的客人,常常称赞爷爷的手艺好,羡慕我们家福气好,有个手艺人。
我记忆最深刻的当属家里的小书桌了。父亲上学的时候,爷爷给父亲做了一个书桌,比后来我的小学里的书桌都要好。我上学后,书桌自然就给我用了,那个书桌就陪伴着我度过了小时候大多数做作业的时光。
然而,现在,再也没有人给我们家做家具了。
而那些已有的家具,也在不断的破旧损坏,就像人一样,躲不过生老与病死。
三
爷爷从年轻时起便是村里的村长。虽然中间断过几年,但是后来邻里乡亲觉得还是爷爷才能胜任村长的职务,便又推举他为村长。一直在任,直到过世。
其实家里人,并不愿意爷爷担任村长,因为总是出力不讨好,一年到头才几百块的补助不说,村里的大事小事都得管,常常还会被个别别有用心的人泼脏水。而事实上呢,一个到城里为村民办事,只花自己的钱吃饭,自己买烟散发给领导的人,哪里贪过村里的一分钱呢?
我们村在一个小坡上,坡底有一条生生不息的小河,是村子的母亲河。河岸边就是整个村寨赖以生存的稻田。当年,为了修建一座桥梁,爷爷到县城里各个部门,去求领导拨款支持。屡屡碰壁,却从未放弃,多次“上门”请求拨款帮助,终于有领导答应可以支持修建桥梁需要的水泥,但修建桥梁的人工,还得爷爷自己想办法。最后爷爷发动全村人,一起动手,才将桥梁修建了起来。爷爷还请人将所有为桥梁修建出力的人的名字刻了一个碑,立在桥边,名为《同心桥功德碑记》,而其中并未过多的叙述自己为桥梁的建设所付出的努力。在桥梁修建之前,雨季的时候,河流水位上升,过河很危险,非常影响村民的正常生活。桥梁修建之后,村里的交通再也不受雨季的影响了。
老桥梁的年纪比我大,具体哪一年修建的,我已不得而知。后来的一场大雨,水位大涨。这是我第一次见小河的水如此最湍急、危险,几乎都要漫出两边几米高的河岸。老桥梁在这样的大水中,被冲垮了,大水甚至还冲走了一个老人。大雨过后,自然又要面临重建桥梁的问题。不过这次好一些,随着各方面条件好一些之后,县里也比较支持重修桥梁。就这样,在爷爷的张罗下,新桥又修建了起来。
为了解决村里人的饮水问题,爷爷带领全村人去找水源、挖水沟、建水池,最后全村人基本都用上了新水池的自来水,不用再过挑水喝的日子了。但是由于我们家住的位置比较高,水压不够,却成为没用上公共水池的水几家人之一。
四
这是我第一次,面临死别。
一切对于我而言,都太突然。呆呆的坐在爷爷的床边,我开始意识到爷爷病情的严重性,但是内心还心存侥幸,父亲也说爷爷好了一些,要出院回家了,我竟信以为真了(但是现在回想当时爷爷满脸浮肿的样子,哪像好了一些的样子)。后来才知道,那是医院已经没办法继续治疗了,才让出院回家的。
当时的我,满以为爷爷真的只是因为好一些了,要出院回家。所以便回到学校,继续正常上学去了。后来打过几次电话回家,父亲也都说爷爷恢复的很好。
直到期末考完试回家,才知道爷爷早已经撒手人寰了。当时正值高二会考期间,父亲担心我会考出问题,便瞒着我,不告诉我爷爷的去世的消息。
但其实,考试哪有亲人的百分之一重要呀!
这也成为了我的一个深深的遗憾。
可能由于没有怎么陪伴在爷爷的身边,对爷爷的远去也没有太多的概念。一开始每次回家总觉得爷爷还在,只是出门去干活未回。不适应每次饭桌上,没有爷爷,没有那股小酒香。
那时的我,还不明白所谓死别究竟是何感觉。也没想过,如果日后思念而不得见,该如何慰藉。
六年来,也慢慢的想通了,任何人之间如有相逢,就必有别离,大抵也不必为此太过悲伤。
感激过往,珍惜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