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次见到她时,她已经换好手术服,急匆匆地往手术室赶。
“TWOD动物医疗中心…”
原来是兽医啊。
他瞧着那个浅绿色背影快速闪进手术室里,又看着”手术中“的灯字突然亮起来,终于稍稍松了口气。
唐冬无把他所有的希望都押在这个见面仅仅几个小时的女人身上。以前的他做什么都必须经过严谨的计算和充分的考虑,把每一种情况发生的可能性都算得明明白白再考虑该如何去做。他不信命运,但从那次失误开始,他把一切都赌在命运上,轻易地靠近别人,轻易地信任别人。他讨厌这样,却又觉得应该这么去做。
就算是…为了克莱尔吧。
“你在这儿啊。“
唐冬无抬头,看见一个穿着浅绿色手术服还带着口罩的女人站在他面前,唯一露出来的眼睛弯成了两个月牙,额头上满是细细的汗珠。
”嗯。“
”怎么找到这的?我记得你明明没有跟过来。“
杜冰柠走到自动贩卖机跟前,买了罐可乐,好奇地看向坐在手术室门口的男人。
”克莱尔怎么样了?”
男人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盯着她看,黑色的眸子里丝毫察觉不出紧张或是担忧的情绪。
但说话的时候手明明在微微颤抖啊。
”啊因为手术很成功太放松了所以忘了通知你,抱歉啊。“
”没事。克莱尔身上有定位装置,所以我很容易找到它。“
”啊…原来是这样啊…“
两个人又陷入了沉默。
……
“给你。“
杜冰柠扔了一罐柠檬茶过去,沉默着的男人一惊,又抬头看向她,却依然没有说任何一句话。
难道是榆木疙瘩吗?不然…是呆瓜?但看着…不像啊。
“克…克莱尔要等到五天后才能出院,你五天后再来接它吧。中途如果想来探望它也是可以的。“
”好…是。谢谢您了。“
男人站起来,朝她鞠了一躬,又坐了下来。
“没什么事的话,我要下班了。”
杜冰柠把口罩摘下来,径直往换衣室走。
这奇怪的男人,还是尽早跟他撇清关系为好。
”那个…请您等一下!不介意的话,能跟您谈一谈吗?“
杜冰柠转身,瞧见了一双带着点紧张和焦急的黑色眸子。
”什么?在我家借住?“
”是…我对这里还不太熟悉,身上也没有多余的钱了,稍稍过几天,等我熟悉了环境我会尽快离开的…”
“不行。”
“我知道我的请求很无理,也感到很抱歉,也知道一个单身女性收留一个陌生男人这种事情很荒谬,但如果,您肯收留我一段时间的话,我保证您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
“绝对不可能。”
唐冬无叹了口气。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要低声下气地求别人。可现在他连自己处在哪个时代都没搞清楚,又怎么能奢求那一点自尊呢。
”拜托您,我…对天发誓,您收留我,不会有任何意外发生…“
”说完了吗,说完了我关门了。“
杜冰柠冷着脸,做出关门的动作,不料那男人一脚插过来挡住了门。
”你再这样我可要报警了。”
“我是同性恋!我还可以帮您收拾屋子…“
杜冰柠回头看了眼乱七八糟猪窝似的房子,恨不得马上将门关上。
”……所以呢?“
”…所以…所以绝对不会发生您担心的问题。“
”那又怎样?你是gay我就得收留你吗?“
”我…“
”大叔,您还是跟您家人联系一下吧,实在不行我可以借您点车费…“
“我知道了,真的很抱歉。”
唐冬无把脚收回来,没敢看愣在那儿的杜冰柠,只是鞠了一躬,轻轻将门关上。
“呼。“
他靠着门,一下子滑坐在地上。
没有行李,没有通讯工具,没有熟悉的人…什么也没有。
他从军裤口袋里再次摸出那个小小的黑色机器,盯着它看了好久。
就是它啊…害得自己走到这种地步。要不要…再次回去呢?
不可以啊…那么多的后果,自己又该怎么承担呢。
真的不可以后悔啊。
杜冰柠在关着的门口愣了好久,听到手机铃声响起,这才回过神来。
又是推销电话,真烦。
杜冰柠抱着一桶泡面,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又看见好几天没有收拾杂乱无比的房间,一股无名火突然从心头冒出来。她把灯全部关掉,又拿了把沉重的椅子挡住门,这才放心地窝回沙发里,看着窗外连成线的光的梭影,终于卸下这一整天的疲惫和伪装。
他…也没有家人吗?
到底要不要紧呢?身上还受着伤…那些血…
啊算了,我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这本身也不是我的责任。
我也没办法。也只能这么做。
不管了,真的很烦。
杜冰柠端起起泡面,狼吞虎咽。这个城市夜晚的光和影通过那扇落地窗投射在她身上。一半光亮一半阴影,在地板上留下一个孤独的影子。对面高楼的霓虹灯在黑夜里闪烁着,同那些安静伫立的路灯一起,照亮那些享受着城市繁华夜生活莺歌燕舞的人们,也照亮那些孑然一身,却依旧赶在回家的路上的人们。
“上海中心气象台今日07时08分发布大风蓝色预警信号:受今年第8号台风’玛莉亚’影响,预计11日早晨到12日白天本市将出现6级阵风7—8级的大风….“
杜冰柠急急忙忙叼了片吐司,听到天气预报,又连忙折回屋里去找外套和雨衣。
台风要来了啊,这几天还是不要随便出门了。
嗯???这门怎么推不开啊???
只听见门外“咚!”的一声响,杜冰柠推开门,看见昨天那个被她赶走的男人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天呐!大叔您可不能这样啊!您快醒醒!”
没有任何回应。
杜冰柠上前小心翼翼拖起男人的脸,轻轻拍了拍。她撩起男人带血的衬衣一边,看见那触目惊心的伤痕,倒抽了口冷气。
呼吸还在,心跳也很正常,也许只是…太过于疲惫了吧。
可我…还要上班呢。算了…就这样吧。
“副院长您来了。”
“嗯,早上好。“
杜冰柠微笑着跟路过的小护士打招呼。想当年她也只是个懵懵懂懂的小丫头片子,但硬咬着牙熬过了这七年,她竟然也可以坐到这个别人认为她绝对不可能坐到的位置。
”杜医生,今天来得跟平时比有点晚啊。“
”抱歉张医生,今天家里出了点事。不过,我没有迟到呢。“
来者笑了起来,往前走了几步,俯身盯着面无表情的杜冰柠看。
“今天星期一嘛。干嘛这么严肃呢?我是觉得七年来雷打不动提前一小时上班的杜冰柠竟然准点来上班了,有点好奇罢了。”
杜冰柠迎着他的目光,依旧面无表情。
“看得我都不好意思了。”说话的人又笑起来,抬起手来捏了捏她的脸蛋儿:”又没吃早餐吧?这个给你。“
是一盒三明治和一瓶牛奶。
杜冰柠把对方的手拿下来,盯着他手里的早餐看了一会儿,终于开了口:
“我吃过了。张文修,以后不要再送早餐给我了。”
“杜冰柠。”
“嗯。”
“我喜欢你。”
“哦。”
被表白的人转身就要走。
“和我交…“
”我拒绝。”
伤人心的罪魁祸首又转过身来,朝着目瞪口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表白者鞠了一躬:
“抱歉,不是您的问题。您是个很好的人。只是我不想把我的余生托付给任何一个男人。“
”你…还真干脆啊。“
”因为这个问题不需要犹豫。您应该了解我,我是独身主义者。“
”没错,我知道。“
张文修把三明治和牛奶扔进了垃圾桶,扯了扯领带:
”我大概…只是想让自己彻底死心吧。说实话,我还以为自己跟别的男人比有那么一点不同呢。“
”您…是朋友,也是老师。“
”算了,去工作吧。“
”是,您慢走。“
杜冰柠看着那个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心里突然冒出了点愧疚感。她走到垃圾桶跟前,把三明治和牛奶都翻找出来。
那句我喜欢你又萦绕在耳边。
他是个很好的人。但…不适合我。
我绝不要成为那种靠依附男人而活的女人。
唐冬无在正午毒辣辣的阳光照耀中醒来了。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右侧有大大的落地窗,把整个屋子照得亮堂堂。
还真是…杂乱无比啊。
处女座的直觉告诉他这间屋子有必要好好打扫一下。
又是辛苦的一天啊。算是还一次人情吧。
唐冬无站在窗前,伸了个懒腰,仔细审视着窗外的一切。
开始下雨了啊。
杜冰柠站在门口,拿出雨衣穿戴好。
雨下得不知节制。路上行人匆匆,各色的花伞倒是为这灰蒙蒙的城市增添了几分底色。路灯已经亮了起来,照着如同拉面般细细长长的雨丝,恍惚看,好像还在冒着热气。
饿了啊。
杜冰柠揉揉肚子,带好雨帽,融进了雨色中。
“居然还有站在自己家门口不敢进门的时候。”
杜冰柠叹了口气,站在家门口,紧握着钥匙的手始终没拿起来。
她已经做了足足五分钟的心里斗争了。
那个男人会不会已经自己走掉了呢?我只是好心想让他在屋子里休息一会儿,他不会误会我吧…啊!万一他是个盗窃贼怎么办…我这不是引狼入室吗…算了算了反正家里也没什么可偷的…要不要进去啊…
“啊西这明明是我自己家…”
她猛地推开门,被眼前明凉凉的光芒惊得后退了一步。
“这…还是我家吗…”
窗明几净,杂物都被摆放得整整齐齐,地板似乎反射着光芒,总之,一切都一尘不染的出现在她眼前。
明明昨天还是个猪窝呢…是他打扫的吗?
杜冰柠想起昨天他匆忙中许下的那个承诺。
还真的兑现了呀。
她脱掉鞋,小心翼翼地踩在地板上,生怕把这发着光的地面给弄脏了。里屋还亮着光,但好像没有人在。
是不是已经走了啊。
“什么啊,真的是拉面吗?”
杜冰柠的目光停留在餐桌上还冒着热气的那晚拉面上,半颗溏心蛋,还有她最喜欢的叉烧和海苔。
她感觉到眼眶微微湿润了。她记不清有多少个这样的雨天了,她总是希望能有一碗热气腾腾的拉面在等她回家。虽然她总是喜欢在雨天去面馆,但永远,吃第二次的时候她就再也不想去了。
她终于等到那碗等她回家的拉面了。
“回来了吗?”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杜冰柠转过身去,看见这个相识不过一天的男人从卫生间里探出半个身子,发丝上还带着许多跳跃着水珠。
“你怎么哭了?”
杜冰柠伸手抹脸,这才发觉脸上的泪痕。
“我…我…您让一下,我用一下洗手间。”
唐冬无惊愕着从卫生间出来,看着“房东”快速跑进去,“啪”的一声关上了门。
“难道是…我做的饭太难吃?”
他看了眼餐桌上丝毫未动的晚餐,耸了耸肩。
杜冰柠盯着镜子里自己满是泪痕的面孔,微微颤抖着。
七年了,七年来她一直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今天怎么会忍不住了呢。
一直以来的独居…没错,是她想要的生活。不依赖别人,不讨好他人,只用成全自己,做自己想做的,靠自己的双手生活。她为自己活得很开心啊。
她这又是怎么了呢。
“妈妈今天还不回家吗?”
“妈妈要在医院照顾爸爸,柠柠你自己弄点饭吃,好好学习,别偷偷看电视。”
……
“姑姑,今天不回来了吗?”
“嗯嗯,姑姑今天在叔叔家过夜,你在学校住吧,啊?”
“明天是周末,学校里没人…“
”你都多大了,自己可以管好自己吧,啊?“
……
那些记忆又从眼底随着泪水翻涌上来,化成咸咸的液体,肆意地抹花别人硬撑着逞强的脸庞。杜冰柠洗了把脸,对着镜子笑笑。
一个人是很舒服……但两个人…好像也不赖。
是时候,体验一下新生活了。
“您找到新住处了吗?”
杜冰柠坐下来,刺溜吸了一大口面。
“啊…还没有呢。”
“您料理手艺很棒呢,真的很好吃。“
唐冬无看着对面大口大口旁若无人吃面的女人,心里反而忐忑不安。
我还以为她已经吃过饭了呢…不过也好,起码不会立马赶我走。
“谢谢夸奖,以前在日本驻…进修的时候跟一位手艺很好的老奶奶学习过一段时间烹饪。“
”原来如此。您要一起吃吗?“
杜冰柠见男人一直盯着自己的面碗,这才意识到对方没有用餐。
”啊…不用,您慢慢享用。“
……
“嗝~”
杜冰柠瞪大眼睛,本身就很尴尬的气氛瞬间凝固住了。
“抱歉…是面太好吃了…“
对面的男人憋住笑,转过头去调整自己憋得僵硬起来的脸。
”没事,我很高兴你喜欢我做的面。“
没想到…还有可爱的一面。
打嗝的女人红着脸,用凶凶的眼神回敬对面努力憋笑的男人。喝完最后一口汤,她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很郑重其事地说:
“下个下雨天,还能吃到吗?”
“嗯?”
“请您…做我的保姆吧。我还想再次吃到您做的拉面。“
”保姆?“
”叫室友也行…您不是没有多余的钱吗?做我的保姆,包食宿,您不用愁吃住,只是…不发工资。“
”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不太了解‘保姆’这个职业…“
“打扫卫生,做饭,垃圾分类,就这些。”
“……”
杜冰柠见男人沉默着,心里又生出些后悔的念头来。这个决定,将要打破她一直以来坚持的独居生活,她能够接受,能够适应吗?但这碗令她热泪盈眶的面,让她第一次抗拒那些一个人吃着泡面,一个人面对冷冰冰的房间,一个人熬着夜,一个人看恐怖片提心吊胆的日子。她也想尝试一下,像落地窗带进屋子里的那些阳光般温暖的日子。哪怕,只是回家后能扔掉高跟鞋和皮包,用慵懒的语调对着亮着灯的房间说一句:“我回来了。”
哪怕只是这样也好。
“你如果不愿意的话…“
”我愿意。“
唐冬无记得那一刻女人看他的眼神里放着光,只不过下一秒又黯淡下去。她很职业性的伸出手,他也很礼貌地回握住。
”太好了,没有什么比会做家务还是gay的保…室友更安全可靠了。很高兴认识您,我叫杜冰柠。“
”也很高兴认识您,我叫唐冬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