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为美国签证被check导致的各种cancel booking等一系列烂尾巴搞得焦头烂额时,父亲告诉我奶奶已经去世35天了。顿时,记忆的片段和泪水一起决堤,同时心底无限扩大蔓延的还有愧疚,对奶奶的、和对父母的深深的愧疚。
奶奶不爱讲话,也不爱亲近旁人,总是一个人坐在一边,显得些许阴郁。与家里的主心骨——讲话风趣的爷爷、历史典故信手拈来出口成章的姥爷和开朗爽利的姥姥相比,我自小与奶奶并不亲厚。每次回去探她除却说几句每次都会讲的话外,便是坐在她身边而已。奶奶九十多岁了,身体一直无大碍,头发乌黑,爱吃零嘴:糖果、瓜子、柿饼,经常清晨一大早就起身自己出去转一圈,有时一出去就是大半天。记忆中总残存着天蒙蒙亮,奶奶背着手微弓着腰摇着慢慢出门的背影。
近几年,奶奶已认不清人,有时会走丢,曾几次差点找不回来。坐在她身旁,她总会用手死死抓住你,用略微浑浊的眼睛深深地望着你,孩童一般,好像生怕她一放手你就走了。这时我总会想起当年爷爷去世时奶奶的样子。
爷爷是奶奶的天。十几年前,爷爷病逝,奶奶的天塌了,日日以泪洗面,导致面部神经失调,无法控制笑容与泪水。回去见奶奶时,奶奶流着泪说:“我已经不想哭了,但是眼泪止不住。”,那一刻心像被揪了一下,那时我醒悟:爷爷带走了奶奶全部的感情,感情已经干涸得无法给予,但身体却控制不了、依旧忠诚表达着。
其实细细想想爷爷走后的奶奶,应该都是孤独的。虽然子女和睦、有子孙相伴,身体也慢慢调养归于健康,但她一个人在角落里发呆的时间越来越多。她经常一个人出去走,长时间的走,也应该是为了减轻犹如影子一般附于她身上的孤独吧。越多的忆起这些记忆的片段,越觉得它们像致命的长矛刺穿心房,提醒着我:如果当时多陪她说说话,和她一起回忆爷爷,或者平日的趣事,甚至讲些自己觉得枯燥的她理解不了的日常生活该有多好。就算她不明白,或者分辨不出你,都无所谓,只要多陪陪她就好。
如果爷爷是奶奶的天,父母就是我的天,牢牢地顶在头上、保护着我。
马尔克斯曾说过,父母是隔在我们和死亡之间的帘子。你和死亡好象隔着什么在看,没有什么感受,你的父母挡在你们中间,等到你的父母过世了,你才会直面这些东西,不然你看到的死亡是很抽象的,你不知道。亲戚,朋友,邻居,隔代,他们去世对你的压力不是那么直接,父母是隔在你和死亡之间的一道帘子,把你挡了一下,你最亲密的人会影响你的生死观。
对于爷爷奶奶的去世,我并没有直接的感观,都是父母像天一样,将我和死亡隔开了。
爷爷查出肺癌晚期时正值我中考,父母担心影响我备考,瞒着我偷偷回老家照顾爷爷和准备丧事。他们回来的那天,风尘仆仆,神情疲惫,告诉我爷爷病情已经好转,我在饭桌上讲笑话尽量逗他们开心。他们当时的表情我现在还清晰地记得,像拓印在脑海中。那时年纪小不懂,只是直觉有什么不对,长大后再回想,那是——略带欣慰的苦笑,却带着一种坚决的,包容一切的无惧感;眼中藏着许多不能言明的话语和深深的爱。
中国的父母们为了儿女无私地奉献了一切,我总和父母说不希望他们总是为我着想,不要总想着还可以为了我做什么,多考虑自己,要开始享受自己的生活,安心养老;但落到日常实处,还是有欠缺。这次又是父母将我牢牢地护在怀里。奶奶走得突然,彼时我在争分夺秒赶实验赶毕业论文,父母又是瞒着我,35天后才不经意的告诉我。我不敢想象,对于他们,尤其父亲来说,是怎样经历这些,怎样怀着悲痛奔回老家、准备葬礼、抬灵棺、亲自送走至亲的。奶奶走的时候,全然不知的我是不是在兴高采烈地规划去美国的行程,或是忙到只匆匆简单回复父母的信息呢?满心的愧疚。
当时知乎上“中国真的有很多穷人吗?”的其中的一个回答让很多人直面死亡疾病的残酷和人生的穷短。在没有经历生死劫难的普通小康之家里,你不会意识到“人生真正的穷,是人生穷短,给我们的时间太短、机会太少,来不及爱,人就老了。”承受过那些切肤的苦难后才会明白“生死真苦,但这是生命的常态。我们都会这样老去,死去,在尘土中滋养新的生命。给自己一个理想,一个希望,让这段孤独的旅程,显得有光。”
答者亲历了两位至亲与疾病的搏击和离开,承担着家庭的重担。我们很幸运,还没有经历这些,父母为我们遮挡和承受了多数的苦难。生命无常,爷爷去世后,奶奶总是叨念着一句话“人呐,说没就没了。”一定要珍惜、善待、多多陪伴深爱我们的父母。父母大爱如天,不要等到他们老了,不要等到他们帮我们隔住死亡的那道帘子不在时,再爱。
死亡是一颗苹果
奶奶走得突然。去世的时候她在床上吃苹果,一转头的功夫就走了,心衰而亡。死亡于奶奶而言,就好像那颗苹果,甜蜜安详。
恰好当日“读睡”推送的诗是陆忆敏的《死亡是一种球形糖果》。
死亡是一种球形糖果
——陆忆敏
我不能一坐下来铺开纸
就谈死亡
来啊,先把天空涂得橙黄
支开笔,喝几口发着陈味的汤
小小的井儿似的生平
盛放着各种各样的汁液
泛着鱼和植物腥味的潮水涌来
药香的甘苦又纷陈舌头
死亡肯定是一种食品球形糖果 圆满而幸福
我始终在想着最初的话题一转眼已把它说透
陆忆敏眼中的“死亡”色彩缤纷、甜蜜而圆满。这几日我总在想死亡到底是什么。深夜,地铁在幽静中穿行,到站门开、“嘟嘟嘟”地警示着关门,人们带着疲惫的神情或兴奋的姿态上上下下。一直坐着,好像感觉不到尽头。车厢里有些人打着瞌睡,世界就像一只银色的摇篮。你不知那些面容背后有着何种滋味的人生,有怎样的自我生命的隐秘,又是否经历过亲友的死亡。
我想死亡是一颗苹果,奶奶最后未吃完的甜甜的苹果。死亡是亡者身后的安详,生者失去后的思念和羁绊。虽然我们眼中的现实世界里再也看不到他们,但爱和血脉还延续在我们身上,内心始终不离不弃。我们用我们的身心替他们继续看、感受这个世界。
天道轮转,生死有序,俱是世间法则。万物终归尘土。我们趋行在人生这个亘古的旅途,在坎坷中奔跑,在挫折里涅槃,忧愁缠满全身,痛苦飘洒一地。我们累,却无从止歇;我们苦,却无法回避。
在你和你深爱的人们尝到死亡的苹果之前,如果能爱身边的人多一些,就尽量多爱吧。不管是亲人、还是朋友。人生那么短,哪里有那么多仇恨,哪里有那么多机会后悔。一生善待父母、他人和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