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三叶草青青
01
煮酒小仙卫酿近日很是惆怅，总把这家求的酒方送到那家，惹得凡间有人对酒仙杜康颇有微词。
风言风语传到醉醺醺的杜康耳里，卫酿免不了被一顿训。
“你说说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了，咋还这么毛手毛脚，不长进呢？额……”杜康说着说着，摸着圆滚滚的肚皮打了个响亮的饱嗝，浓浓的酒气自他嘴里喷出。卫酿悄悄屏息，不想被这隔夜的酒气荼毒。
“你啊，要是有我万分之一的酿酒天赋就好了……”杜康将卫酿束得服服帖帖的头发揉得乱糟糟的，颇为痛心疾首地唠唠叨叨。
卫酿低眉颔首，在杜康看不到的地方将白眼翻出了天际，心里郁闷到极点:这已经是本月第三次挨训了，打破了他成仙五百年来的记录。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自己那可恶的室友。
02
他的室友香香是上个月从人间飞升上来的，据说她以前是个道姑，某天如厕时突然顿悟，继而日日夜夜在茅房苦修，三年方飞升得道。
那日，南天门先是传来阵阵恶臭，众守卫皆避之不及，捂嘴掩鼻。天庭素来干净，仙雾邈邈，花香淡淡。有些没见过世面的守卫还以为是魔族来犯，连滚带爬奔至凌霄殿，将此事禀告玉帝。
等玉帝率领太白金星、托塔天王等众仙腾云到南天门时，却见一道闪电劈过，竟有一灰衣道姑蹲在南天门外。
与此同时，玉帝蹙眉，太白金星敛息，托塔天王直接用手在鼻子前不停挥舞……偌大的南天门广场，鸦雀无声，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原是凡间有人得道飞升，恭喜，恭喜！”老好人月老团着手里的红线，笑呵呵地说了开场白，打破这死一般的沉默。
但月老并没开口，用的是腹语，太白金星瞥了他一眼，腹诽道:“切，装什么装？有本事你张嘴说话呀。”
03
彼时卫酿挤在众仙后头，伸长了脖子张望，却被那股比屎还难闻的气味逼了回来，讪讪转身，准备开溜。
不是他卫酿不给新人面子，只是那味儿，着实难闻了些，就像有人一边拉肚子一边吐着隔夜饭，恶心得慌。
那边玉帝几人用神识交流了半晌，最终一致同意，就让香香做个“急仙”，所谓人有三急，她就专司人类的这三急。
香香欢欢喜喜地拜谢了玉帝，她来于人间，又服务于人间，自然心满意足。
她磕头的时候，玉帝他老人家后退了两步，撞上了酒仙杜康，这才拍拍大脑门:“哎呀，她住哪儿？”
刚一张口，他就后悔了，吸入了一大波臭气，心里五味陈杂。眼珠一转，瞧见了仙群最外围准备开溜的卫酿，玉帝用神识叫住了他:“卫酿，你领着急仙去你的府上吧。”
“可男女有别。”卫酿石化在原地，拒绝得却干脆。
“无碍，天庭不讲究这些俗礼。”
“我的院子小。”卫酿苦着一张脸，垂死挣扎。
“众卿府上已仙满为患，你就当是为天庭做贡献了。”玉帝和蔼地笑笑。
“……”
最后，卫酿在所有神仙充满希冀与同情的目光中，领着“急仙”香香回府，将她安置在西厢房。
04
自此，他的府上，再无仙造访，就连他养了百年的宠物酒鬼虫子，也离他而去，屁颠屁颠窝在了杜康怀里。
也托香香的福，不到一月，卫酿的龟息大法就练得炉火纯青，终于可以扯掉盖在鼻上的锦帕。
那日，香香又做了酒酿圆子，兴匆匆给卫酿端来。
卫酿坐在书桌后，啃着笔头，几次欲言又止。毕竟吃人手短，他吃了人家一个月的酒酿丸子，甜甜糯糯的，心都化了，那些扎心话总不容易说出口。
“不好吃？”香香见他纠结得很，还以为是自己厨艺不到家。
“不，不是。”卫酿咬咬牙，还是一鼓作气，问道:“你如今也会些仙法，何不去掉在茅房熏染的这一身异味？不说有嫦娥的月桂香，哪吒的莲藕香，好歹也得清清爽爽，无色无味吧。”
“你的意思我很臭？”女人的心思就是这样，举一反三，也叫胡思乱想，香香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抽抽搭搭，“你，你是不是嫌弃我？”
卫酿虽不是君子，却也见不得女子哭，连连摆手道:“不是，不是，只是觉得你若没有特殊气味，会更加有魅力的。恐怕连嫦娥在你面前，都要羞愧难当。”
他发誓，这是这辈子撒的最大的谎，说的最违心的话。
05
“真的吗？”香香脸上泪痕犹在，却已然咧嘴笑开来，两颊的梨涡晕着桃花，当真有三分丽色。
“我在茅房开悟，明白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然后呢？”卫酿知道她又要滔滔不绝地讲经布道了，遂大着胆子打断她。
“然后……然后万物不如你。”香香思索片刻，盯着卫酿，一本正经地说道。
四目相对，两顾无言，仙风袅袅，面前的灰衣姑娘墨发飘飘，有那么一瞬间，卫酿觉得心跳漏了几拍。
“哈哈哈！逗你呢。”香香倏而叉腰大笑，前俯后仰，许久才正色道:“万物归于本源，方能不忘初心。我只是不想忘掉自己的根罢了。”
卫酿哪还听得进去她说什么，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被无情践踏的声音，他咬牙切齿道:“调皮这一下，很开心？”
“开心到飞起！”香香冲他吐吐舌头，笑意盈盈。
卫酿拂袖而去，不带走一片云彩。
06
思前想后，卫酿咽不下心中的恶气，又不好同女流之辈计较，索性搬出府，挤在杜康处。
作为卫酿的直属上司，杜康展示了自己平易近人的大度，欣然接受了卫酿的投靠。
实际上，他乐得都要飘起来了。天庭众仙，都道他这个酒仙实际是酒鬼，还偏偏爱打隔夜的酒嗝，实在是有辱斯文，败坏天庭风气。
是以，作为上仙，他的府中没有洒扫庭除之小仙，毕竟也没有哪个愿意跟他。千百年来，也就只有一个卫酿闯入他的世界。
现在，卫酿日日伺候他梳洗，为他做饭，给他煮醒酒汤，帮他打理院中的花花草草，贵少爷般的待遇，他都记不清自己多少年没享受过了。
飘着飘着，杜康就将自己的酿酒秘籍倾囊相授，结果就悲剧了，他一下子重重摔在地上。
得了秘籍的卫酿日日将自己关在酒窖里，潜心钻研，废寝忘食，哪里还记得他这个上司加师父。
07
七日后，卫酿的酒成了。
他将世人津津乐道的杜康酒加以改进，酿出了香远益清的神仙酿，真可谓香飘十里，连凌霄宝殿上的玉帝都吸吸鼻子，由衷赞叹:“好香！”
他出酒窖以后，抱着新酿的一坛神仙酿一路腾云驾雾，直奔自己的府邸。
他瞒过了杜康，瞒过了香香，却瞒不过自己，他想香香，香香的酒酿圆子了。
白白圆圆，甜甜糯糯的酒酿圆子，他自己怎么也煮不出来以前的味道。
“我回来了！”龟息大法依然用着，却不影响他大喊大叫。
“啾啾。”软绵绵的酒鬼虫子从花丛里爬出来，蠕动着身子。
卫酿斜睨它一眼，扯着嗓子继续喊:“我回来了！”
“啾啾。”回应他的还是自己的大虫子。
“我……”还欲再喊，卫酿忽而低头死死盯着酒鬼虫子，眼里都要溅射出冰刃来。
这个家伙在府中，那说明何事？香香离开了。
“啪”，酒坛落地，四分五裂。
08
卫酿狂奔出门，遇仙就问香香搬去了哪里。大家就像商量好一样，皆是摇头叹息，却一个字也不肯说。
将天庭转了个遍，卫酿一无所获。恹恹回府，失魂落魄，却撞入一个神仙怀里。
“我知道她在哪里。”杜康摸着嘴角的一撇小胡须，淡淡开口。
“在哪儿？”卫酿急道，完全没注意到面前的杜康身上难得没有隔夜的酒气，他还长出了胡须。
“十坛神仙酿。”杜康趁火打劫。
“成交。”卫酿应得爽快。
“魔界。”
原来，魔君火鬼听说天庭有神仙在背后嚼他们魔族的舌根，说他们比茅坑还臭。
诽谤，赤裸裸的诽谤！他们魔族虽然走暗黑风格，但男子皆帅得惨绝人寰，女子均貌比西施。
火鬼年轻易怒，一气之下，竟率兵攻上九重天。
仙魔两界和平共处多年，玉帝不忍生灵涂炭，遂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悉数说与他听，言明是误会一场。
哪知，魔君瞬间对香香来了兴趣，吵着闹着要见她。结果一见钟情，向玉帝讨了她当夫人，香香为顾全大局，便跟了魔君。
一切，都发生在卫酿闭关酿酒的几天里。
“噗！”卫酿一口老血喷出来，杜康扶着他摇摇欲坠的身子。
09
天庭从此有了两个酒鬼。
一个日日坐在南天门，呆若木鸡，神游天外，口中喃喃:“香香，香香”。
一个天天窝在酒窖里，抱着神仙酿不肯撒手，嘴里念念有词:“好酒，好酒！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心服口服。”
众仙看在眼里，难过在心里，吐槽在嘴里:“上好的神仙酿啊，被两个醉鬼如此糟蹋，暴殄天物，造孽啊，造孽。”
百年后，南天门狂风大作，黑云积聚，伴随着大便加隔夜饭的恶臭，新来的天兵守卫吓得屁滚尿流，直奔凌霄殿禀报。
卫酿眼前一亮:“你回来了？”
“我给你送一碗酒酿圆子。”香香着一袭黑衣，浓妆艳抹，在昏暗的光线里，倒也美艳动人。
“啊？”卫酿还未反应过来，四周已明亮起来，他的手里多出一碗热腾腾的酒酿圆子。
姗姗来迟的玉帝甩给报信的天兵一记暴栗，呵斥他谎报军情，便施施然离去。
“痴儿，回去吧。”杜康拎着卫酿的衣领，生拉硬拽将他拖回府。
10
卫酿一蹶不振，终日郁郁寡欢。杜康终于忍不住，说出了实情:“一见钟情的，香香也有份，不然，她又怎会心甘情愿跟魔君走。人家两情相悦，你是一厢情愿。”
“哇！”卫酿绷不住，扑在他的怀里放声大哭。
杜康抚着他的背，声声叹息。四下无仙，自然没谁听出叹息声后的如释重负，以及洋洋得意。
魔界，魔宫。
“亲爱的，你身上的香味怎么来的呀？”
“与生俱来的。”
“香，真香。对了，亲爱的，你为何给天庭那个小仙送酒酿圆子？”
“当日寄人篱下，不得不低头。如今，惹人牵肠挂肚，自当诀别。”香香看着窗外，眸中浮起愧疚之色。
“说得对，烂桃花，该断就断。”魔君捣头如蒜。
“可我终归欠了他。”这句话，香香只在心里说，年少的玩笑，如今的难堪。
“亲爱的，我们说好，你以后可不许再拈花惹草。”
“好。”香香莞尔，心道:与我臭味相投，视我为珍宝，怕也只有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