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斑马先生和我面对面坐着。夏天傍晚的风匆匆路过,斑马先生及时用手按住了将要起飞的食物包装袋,“这可是27楼。”
135天之前,我们没有见过面,不在一个小区住。世人皆有怪癖,比如我喜欢在睡不着觉的时候逛逛电影论坛,看看别人的疯言疯语,偶尔也胡说八道几句。那天赶上我内分泌失调,看到有人在帖子下面批判我写错了电影导演名字,滕然羞愤难当。相互进攻式的留言盖到了189楼。晨光乍现时,对方丢下最后一句,“姑娘,天亮了,该上班了。”
今天斑马先生还是穿了一件条纹衫。在我的手机里,他的来电图片是一只斑马。经过了第一次的“热烈讨论”后,有事没事的,有时候是半夜,有时候是午间,我和斑马先生时常“交换意见”,侃侃电影。他说留心我看过的那些爱情片就能知道性别肯定是女,而且是个满脑子幻想王子公主的人。我扔出赌局,如果他现在穿的衣服上是有条纹的,就要告诉我,他的名字。等了一分钟左右,收到信息回复。“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是谁?”
“你猜我们第一次见面”,我试图掀起易拉罐的拉环,“是在地铁站还是楼下花园?”
斑马先生轻而易举地拉开啤酒罐,自己喝了一口,“根据我的分析……”,递给我的是一瓶无色无味的矿泉水。
斑马先生喜欢对事物进行分析,这大概和他的工作有关。他说和我聊天最大的益处是能让大脑放轻松,暂时从“数字疑云”中逃生。这倒是真的,毕竟我从未向他打探过买那只股票会赚钱。
“如果一节车厢内有10个男性。4个是穿条纹类,3个是穿格纹类,1个花花绿绿,剩下的是全身黑蓝灰中的一种。男人最怕与众不同,女人就怕千篇一律。”我低着头站在安全线前等地铁。女孩子们聊八卦的说笑声,老婆婆的咳嗽声,学生们打闹嬉笑声⋯⋯我的左耳听到一个笑声,却无法越过人群看到他的脸,好像是个穿条纹衬衫的男人。今天出门之前斑马先生告诉我,今天限号,不开车。
我在楼下花园陪胖狗子饭后散步,这孩子似乎“怀旧”,不太适应新搬的小区,绕着花园溜了我两圈还没选好撒尿的地点。花园东边跑过来一个差不多两三岁的小孩,抱住胖狗子就是亲亲。跟过来的男人正在打电话。胖狗子见到他突然兴奋,在他鞋边毫不害臊尿出长长的一道黄。我用眼神训斥胖狗子不矜持没有淑女风范给我丢脸。男人穿着件蓝白相间的休闲T恤,没被胖狗子的不雅行径而惊动,还在讲着电话,我带着胖狗子迅速低调离开现场。
风停了,斑马先生打开笔记本电脑,电影开始。“还真是从未做过这样的事。”斑马先生说,这次他第一次和女孩子跑到天台上来看电影。
有一天斑马先生提出要见见我。理由是要验证一下多天的理论分析是否与现实相符。
周一来看电影的人少得可怜。我站在检票口发呆。距离下一场开始还有两个小时四十五分。
“现在去离你最近的电影院,买开演时间最近的那场,将有百分之九十九点概率会见到我。”
大提琴伴奏的片尾曲响起,最后一行字幕消失得无影无踪。白色衬衫系领带的男人站起身。其余199个座位是空位。
我保留了撕下的票根,发信息给斑马先生“下次我们在有风有光,能看清楚对方脸的地方看电影吧”。
电影播到大结局前,斑马先生脖子以上全是红色。像夕阳西下的天边。“你觉得他们最后会不会见面?”我按了暂停键,给了他一牙西瓜。斑马先生说,不好意思,要下楼回家一趟。
某天傍晚,一向散漫的胖狗子和我玩起了捉迷藏游戏。我在小区里东奔西跑,有人告诉我在人工山石那里见过它。我搞不懂它是怎么“上山”的,看着它“进退两难”微微颤抖趴在“山上”尴尬样,我哭笑不得。那山差不多一层半楼高,我踮起脚伸直胳膊还是抱不到胖狗子。围观的人群里走出来一个男人,手脚麻利攀踩而上接下了胖狗子。
“谢谢你,斑马先生。”
灰绿色的条纹衫被划开了一个洞。他的视线聚焦在我脸上,大脑做出判断,开口说,“二十七楼,周末见。”
斑马先生重新回到天台,错过了大结局。他说非常抱歉,这次得提前退场,他姐姐带着孩子和母亲来家里了。问我要不要去尝尝他母亲做得红烧排骨。我收拾起垃圾,和他一起下楼,回到自己的出租房。
临睡前手机上亮起斑马图片,“结局和我想的一样。下次一起看惊悚片吧。”
我无法拒绝。猜对结局的人几个小时前在我额头留下预约。
半年前,我刚来这个城市。我每天撕下数不清的票根,但从来没有人请我坐下看一场电影。我和自己打赌,有一天我会和一个穿条纹的男人看一场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