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谁堪共展鸳鸯锦
好容易哄下飞浦睡着,为他掖好被角,毓如轻锤自己有些酸痛的腰,坐到绣架前。
嫁到陈家已有三年。陈家是本地大户,良田千顷不谈,还有不少的生意和产业。陈家少爷陈佐千,也算是一表人才,年轻有为。当日结亲之时,亲朋都说毓如命好,嫁得好——毓如的父亲是前清举人,这书礼之家虽清贵,但大清国都完了,他们这些科举出身的又有什么前程?若不是陈家老爷在世时想给儿子择一门好出身的亲事,毓如这辈子怕也姓不了陈。
过门以来,丈夫虽然生意繁忙常常出门,在家时也经常忙于应酬,没时间回家吃饭,但对毓如总算是厮抬厮敬,夫妻俩没有红过一回脸的。加之婆婆甚是看重她这个端静娴雅的媳妇,过门一年又顺利为陈家添丁,她的日子过得平静又满足。
心中想着这些,毓如的嘴角就不由翘了起来,她看看绣架上这幅尚未完工的《鸳鸯并蒂图》,挑亮灯芯飞针走线起来。
一瓣红莲还没绣完,她莫名涌上一股呕意,侧身拿手帕掩住口鼻,身子虽不爽利,心头却丝丝甜意。这个月月事迟了好久,怕不是又有了身孕?正思忖着,门外传来管家的声响,陈佐千回来了。
毓如放下手中针线,理理衣裳向婆婆房间走去——丈夫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要向母亲大人请安,正好一并告诉他们这个喜讯。
慢步来到门口,正欲推门进去,她从窗棂间看见一个女人的背影,佐千和她并排站在婆婆面前。毓如忙退了半步,侧身躲在门后。
“儿子给母亲大人请安!”陈佐千行了礼,便顺手将那女子推到前面。
“小女子卓如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福寿康宁!”叫卓如的女子声音脆生生的,还透着几分甜腻,乖巧地跪到老夫人面前,给她捶起腿来。
“这是谁家的姑娘啊?长得倒是怪俊的。”
“哎呀,老夫人您过奖了,小女子怎比得上老夫人您雍容华贵!”
“哈哈哈哈……娘您看,卓如多讨人欢心哪!”
“这么朵鲜花儿,你是打哪采来的啊?”老夫人追问。
“回老夫人,我爹在镇上开了家豆腐坊。”
老夫人抬头哼了一声,“佐千,你准备把这豆腐西施放在哪儿呀?”
“娘,不要说的这么难听嘛。儿子喜欢她。”
“你如今也是当爹的人了,怎么这么不懂事?毓如哪里不好?还给你生了个大胖小子!”
“娘!我还不是看毓如又要伺候您,又要照顾飞浦,还要操持家事太辛苦,这才找卓云回来帮她的嘛!再说了,卓云进了门,那也是姨太太,她还是从正门大红花轿抬进来的大太太啊!我一样还是会尊重她的,您放心好了。”陈佐千说得头头是道,老夫人倒不好反驳,况且自家儿子娶个妾而已,明明好好安抚一下毓如,相信她那么明白事理的人,不会不高兴的。
门内还在商量怎么办喜事,门外的人早已怀抱寒冰不知如何自处。毓如竟没有落泪,只是扶着墙一步步回到自己房间,收好针线,望着那对鸳鸯发呆。
“娘……”娇儿睡得不稳,在床上翻滚,毓如听他喊娘,不得不打起精神过去给他擦汗喂水,抓着他小手给他低声哼唱童谣,直到夜深……
第二天早上,给飞浦洗漱完,毓如吩咐丫头:“带飞浦少爷去吃早饭。顺便告诉老夫人和老爷,我身体不舒服,就不过去了。”
又转身对陪房刘妈说:“刘妈,你去请个大夫来。”
老夫人和陈佐千用完早饭就来看毓如。大夫正在给她号脉,问诊完毕后,大夫道:“陈老爷,您太太这是又有喜了,已经快两个月了!”
“哎呀,阿弥陀佛,我的好媳妇!”老夫人笑逐言开,忙到床边坐下,拉着毓如的手连声夸赞,“我们毓如真是个好媳妇,长得好,脾气好,肚子还争气!”
毓如含羞笑着,抬头望向陈佐千,投来几分希翼。他却目光躲闪,请大夫出门后才回身走近。
“佐千哪,我说昨天那事儿就算了吧?”老夫人低声戳了戳他,他却尴尬一笑,冲毓如道:“毓如,你又有了身子,正好我找了个人回来帮你,她叫卓云——”
“咚”的一声,老夫人的拐杖在地板上狠狠一顿,“毓如是我的好媳妇儿,我不许那个豆腐西施进门!”
“可是,娘,卓云她也有了!已经三个月了!”陈佐千一咬牙,扔出一记闷雷。
毓如的脸色迅速灰了下去,手也变得冰凉。老夫人觉察出她异样,只得吩咐下人去找大夫开些滋补的方子,以防她身子有碍。她无奈地看了眼无甚愧意的儿子,又看了眼面容憔悴的媳妇,摇摇头回了房。
屋内只余两夫妻。
陈佐千讪讪然坐过来,拉过毓如的手捂住,“毓如,你放心,她就算生了儿子也越不过你去,你永远是我陈佐千的大太太。”
那手却轻轻抽了出来,“佐千,我累了,你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