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四十，我才起床下楼打开大门，公公就到了门口。＂这么早，爸。”我赶紧招呼他进屋。他把装着两颗还根带泥巴叶沾晨露的大白菜的塑料袋放在门外，跨进屋，坐在沙发上，必竟是七十多岁的人又一走了二里路的缘故，有点喘粗气。
＂还没吃早饭吧？”我其实只是问问，因为每隔七八天，公公会在清晨来一下我家，会带一袋自己种的蔬菜，每次都吃了早饭。果然，吃过了。＂吃的面条。”公公笑答。我说：“你自己做的好吃不？张姨又几早出去了？”公公叹了一口气说：“她还不是每天去卖菜，凌晨一点出门，回来就快中午了，做了午饭就搞卫生洗衣服，然后睡觉，做了晚饭后也是忙着睡觉，几乎电视都不看。说过无数回也说不信说不依，随她去。”我心里面也说，不随她又能怎样，她愿意如此起早摸黑的辛苦，甘心过生物钟紊乱的生活，她甘心情愿，甚至这样做还感觉幸福，她这样做，并不为我们。我无理由无权利说她阻止她，近一年来就过着这种日子，真担心她身体受不受得了。
张姨，是我的后来婆婆。十几年前孩子的奶奶去世，张姨经邻居介绍与年长自己十多岁的公公走到一起，并两人单独居住在张姨的家里。我们一直改不了口，张姨叫顺口了。张姨唯一的儿子大学毕业后就在沿海工作成家，后辗转至长沙。公公与张姨两人住也挺清闲。那边临河，有大片菜地，公公喜欢种菜，会种菜，菜也种得好。我们总是劝他少种一些，只能当休闲怡情锻炼手脚，不能因此而劳累。但这么多年来四季蔬菜，除了自己吃还隔三差五供应我们，但是偶尔仍有富余，张姨就会拿到就近的大路囗去卖掉，一个月有那么三四回。公公是教师退休，工资还算可以。张姨她属于极度简朴节约之人，薄薄的工资可以全部存起来，与公公再婚，手头更灵活。这么些年下来，应该积蓄了一笔钱。她性格温和，与公公的暴躁相辅，起居饮食，小病小痛，都照顾周到，两人的和平晚年及经济自给，对我们后辈是无形的帮助。
上一辈的父母，积攒的钱无非二条：一，用于自己百年的花费，二，给孩子，给自己的孩子。这一点上，好象母亲更为明显。记得孩子的奶奶也就是我亲婆婆突然去世后，存折的密码只有我老公知道，虽然存折是在公公手上。对于父母的钱，我一直很不以为然。成年有家的自己，生活开销还要指着父母，是可耻的。事业，自己去创，有事业了自然有财富。有了财富，就根本不去寻思父母有不有钱留给自己。
刚结婚那会，小生意才开始，柴米油盐，人情事故，都要管，每个月，还要拿500元给婆婆，并非她规定，而且我们自己主动承诺的。婆婆没有退休金，又将管家大权交给我，我们这样做，是给自己努力的动力也是给婆婆一份安全感一重安慰。记得有一个月，我口袋空空，买菜的钱都没了，只好跑到闺蜜那去借了几百元应当务之急。其实公公教书，婆婆手头也有钱。而再怎么难，我从未想过向二老开口，并绝不少了婆婆的500，不推日子地拿。
我心里，始终铭记一点：老了的人，要手里要留点钱，才心安。如果他有，做儿女的不要拿走，他没，做儿女的要给。这是我爸爸让我懂得的，是向他学习的。上世纪九十年代，我们家乡最北的大山出金子，淘金热流行，爸爸也伙同朋友加入淘金大军。爱钱，是天下人的相同爱好，暴富，是天下人都有过的梦想。我的外公，当时将自己积攒的全部家当5000元塞给了我爸，算是入股一份。而金子又不是沙子，哪会四处闪亮，随便寻得着的？暴富的是极少数人，血本无归的是千千万万人。爸爸是千万人中一员。这意味着外公的钱也没了，入股非借，亏了就没了，不是债务，不需还。但爸爸想尽办法筹措借来归还了外公，理由很简单：老人手没钱了，会日日心不安。
07年，手头宽裕，我们置了一套商品房投资。买成之后带公公去看了一下，他很满意，儿子有成绩有能力做大人的是真心骄傲。第二天一大早，公公来我店，掏出一扎钱：“你们买了新屋，我也出份力，一万元，你拿着。”他突如其来的举动令我意外，但我非常平静。我问他：“你还有多少钱？”公公想了几秒，告诉我：“存折上还有二万不到。”我清楚，和张姨结婚后他出资了好几万装修旧屋，然后每月要拿一笔固定的生活费给张姨，他自己吃药住院打麻将都得花费，看似几千的退休金一个月就余不了多少了。我推回他的钱：“爸，你没多少钱了，我不能要这一万，你自己留着，老人家手里要颇实点才安心。”
不管自己有钱没钱，惦着父辈的口袋，是不孝是不思进取。父母年迈伊始后，做儿女的要让他的钱包有钱。
话回到现在张姨身上。张姨是从今年初开始贩菜摆摊卖，60出头的人还过这种伤身体的黑白颠倒的日子。我仔细究其原因，应该是钱包空了，心不安。去年过年前，张姨的儿子钢钢买车，钱不够，向张姨要走大约七八万。这一拿，应该是拿空了。就这么个儿子，在外工作也不容易，去年又生了二宝，张姨一心一意疼他支持他我特能理解。虽然钢钢也说自己妈，让她别去贩菜卖，身体重要，但她听不进去，仍然不论风雨地坚持着。中秋时，见她明显比以前憔悴了瘦了，我却没有将劝阻她卖菜的话说出口，只叫她注意身体。
为了空塌的钱包再鼓起来，为了多给儿子一份金钱的支持，张姨成了只要工作与睡觉的机器，公公也沒了人陪伴没了人弄早饭。唉，这种日子何时是个头？唯有期盼张姨搞一阵暴利卖菜，迅速鼓了钱包，安安心心重回正常的晚年生活。
有种说法说人老了越是爱财。人年轻，有大把时间去挣。老了，只能用不多的时日去聚。是真的，爷爷最后几年钱是贴身放，随时数。丢失了或数少了，就不得了，仿佛出了天大的事情，翻箱倒柜地找，一遍一遍地数。还有种说法，老人病到最后阶段，去看他的人给人给他钱，不管谁的，他毫不推辞就收下，说明他离去世不久了，因为他的最后的安全感只能是来自双手紧握的钱包。
愿天下老人都手里有钱，安心度晚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