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哇，快九点半了，得赶快回家了，不然就搭不上最后一班公车了。”晓苒心想，开始有点着急忙慌，但内心其实是极不情愿回家的，因为她不想见到那个日渐陌生的母亲。

“啪！”她到家打开门开了灯，照样是十点三刻，以前母亲总是习惯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等她。与其说是在等她，不如说是想抓紧时间给她上“政治课”，无非就是“某某某的孩子结婚了，还比你小五岁；你大姨又来电了，问啥时能喝到你的喜酒？妈妈的老同事，你小时候叫她'小朱阿姨'，她儿子去年结婚，今年都抱上大胖孙子了，她还关心你的终身大事有着落了没？……”诸如此类，听得晓苒耳朵都长茧了，但她又不能回嘴，因为上次她心烦回了一句，“妈，你天天念叨，我都快烦死了！”没想到就闯祸了，妈妈一听，索性一屁股坐到地板上，一把鼻涕一把泪，“怎么啦？长大了，翅膀硬了，不能说了？你知道就因为你三十好几了还不结婚，妈都没脸回老家见亲戚朋友了！你还挑三拣四的，还嫌我烦，你，你，你对得起你死去的爸爸吗？！”母亲越说越起劲。晓苒最怕提起父亲，因为父亲临终前望着她的那双眼睛犹如利剑深植在她的心窝。“妈妈，我错了！您起来吧，您别生气好吗？”就算心里再苦，晓苒也不想惹母亲动怒，毕竟家不是讲理的地方，而是讲爱的地儿。母亲老了，特别是近几年如一日地独自一人照顾卧床不起的父亲，而父亲的走更是成了压垮她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

“奇怪，老太太今天这么早就休息了？”晓苒心里犯嘀咕，走到餐桌前，桌上仍然给她留着夜宵——一瓶牛奶和两块小蛋糕，用网罩着着，但旁边多了张字条，“苒，妈今晚不等你了，要先睡了。隔壁张阿姨明天早上6：30要带我去小区公园跳广场舞，妈明天得早起做准备。牛奶你热热再喝，不要磨蹭得太晚了，早点休息。——妈留。”“太好了！谢天谢地，更要谢谢张阿姨啊！”晓苒拿着字条双手合十，昂着头闭上眼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2.

这张阿姨胖胖的一张大圆脸，总是堆着笑，北方人特有的豪爽热情让晓苒感觉很亲切，据说她来南方之前是村里的妇女主任呢，泼辣能干，说话做事都带劲儿。要不是过来帮女儿女婿带小外孙，她还舍不得进城呢。用她的话来说，“城里人多，事多，污染也多，比不上现在农村清闲自在。”

前两天她在电梯口碰到晓苒，关切地问起她妈妈的事。晓苒苦笑一下，“还是老样子，看着我爸爸的照片偷偷抹眼泪。”“放心，孩子，没事，我赶明儿带她出来走走。你上班路上小心，辛苦了。”张阿姨拍拍晓苒的手臂，满眼疼爱，挥手和她说再见。

“没想到张阿姨办事效率这么高，竟然也劝动了妈妈这'一根筋'。”晓苒今天一早7：30出门，母亲还没回来，所以这是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不用“上早课”。因为心情格外舒畅，所以工作起来也特顺利，前两天看似棘手的问题也顿然有了思路。“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只要妈妈不再念叨，就是人生大喜事啊！哈哈哈！”想得有点忘形，不禁笑出来声。

“嘿嘿嘿，干嘛呢，这么开心？哦，有喜事？说来听听，是不是……？”林总的密书Ann用手指着她，故作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哪有？穷开心呗。你干嘛呢？”晓苒用手挡掉她指过来的食指，对着她笑笑地问。

“对了，林总找你呢，快去。”Ann刹时记起使命，“瞧我这记性！快快快！”边说边把晓苒往外推。

3.

林总，全名林可惠，只比晓苒大两岁，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老公一样事业有成，儿子3岁，聪明可爱，现在由公公婆婆过来帮忙照看。她和晓苒私底下是很要好的姐妹俩，以她的话来说是“如果没有晓苒，就没有今天她'林总经理'。”

事情还得从两年前说起，那时林可惠还只是一区区销售小经理，晓苒是她手下的财务部小会计。有一次，公司破天荒地接了一大客户，因为怕到手的鸭子给飞走了，所以兴高采烈的总经理就想尽快地把这宗生意给定下来，好逮住机会邀功，于是仓促间双方拟好了合同。正准备签订时，眼尖的晓苒让可惠出面阻止，因为细心的她发现了合同措辞的破绽，就这样于千钧一发之际成功地为公司避免了数百万损失。之后，美国总部的总裁得知了这件事，不仅给她们俩进行了实质性的奖励，还给她们晋升了职位，同时给予了很高的评价：“公司需要你们这样有能力，胆大心细的骨干精英。”

两人平时交往只限于上司和下属的关系，但自从这件事发生之后，两人开始有了进一步的交集，发现有很多共同之处，于是私底下便以姐妹相称，而晓苒的妈妈也很喜欢可惠这个半路认来的“干女儿”。

因为可惠也是属于“晚婚”一族，虽然她从小家境丰厚，父母开明，没有逼婚，但她很能理解晓苒的处境，特别是当晓苒的父亲病重那几年，她也一直为晓苒的终生大事出谋划策。她甚至还鼓动了先生“利用职权”之便帮晓苒物色合适的对象，只可惜爱情是只流浪的鸟儿，你永远不知道它将在哪停留驻足。

不过，有一次就差那么一点就成了。可惠有次回大学开同学会，遇到了一位刚受聘回国的同学，当得知对方还单身时，可惠欣喜若狂，并热心地张罗起两人的相亲。

毕竟都是受过高等教育，有一定修养的人才，两人一见面就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接下来的几次约会也顺风顺水，虽然谈不上初恋时那种见面就会有的“面红耳赤，语无伦次”，分别时也没有那种“一别如三秋”的满腹惆怅，但晓苒认为这是两个成熟人的恋爱，多了份理智，所以波澜不惊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两人处了个把月，晓苒认为应该把父亲卧床不起这事告于对方知，所以在一次周末晚餐时，晓苒坦白提出，“我爸爸身体不好，因为我是独生女，所以如果以后我们有缘走到一起，我可能会多花点心思在我父母身上。”晓苒说这话的时候异常坚定。

“应该的，为人子女理该如此。我能理解。”男方不假思索，眼都不眨一下就脱口而出。

“谢谢！”晓苒满心感激，感谢多年的坚持终于有了回报，虽然她自己并不确定这算不算得上是爱情。

虽然两人平时工作都很忙，一般只在周末才约会，但每天晚上入睡前男方总会给晓苒发发微信聊会儿天。可是，自从上次晚餐之后，男方晚上不再发微信给她了，周末也不约了，晓苒心想他可能出差了，过几天再看看。可这一等三周过去了，也没个信，晓苒不解便发了条信息，“出差了吗？别太辛苦了，注意休息。”两天了，没回；打电话，没人接。

可惠总天天打探“军情”，当她得知这一情况之后，什么也没说，一下班便往老同学工作单位冲去。回来之后气呼呼地告诉晓苒，“别再和他联系了，他配不上你！”晓苒一听，反而一乐，“没事，我理解。”因为就她爸爸生病之事，她谈崩了好多“对象”，其实这样她如释重负，总要经历一些事才可看清一些人，早点总比晚点好。

为了能让父亲走得安心，她缴交不菲会费，加入了有名的“相亲会”，但她发现这其中并没有广告标榜的那么好。在她违心地频繁参与机构安排的各种相亲聚会期间，她的父亲还是来不及看她穿上婚纱就着急地走了。母亲把伤心发泄到了她身上，骂她是“不孝女”。这一切她都默默承受，因为她相信苦难终将结束，光明必定来临，只是她再也不去什么“相亲会”了。她想为自己好好地活着，特别是爱情绝不将就。她用徐志摩的话来安慰自己，“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4.

“林总，您找我？”

“对，快坐！”可惠热切地示意晓苒坐在对面的扶手椅上，“美国总部的培训时间定下来了，下个月十号开始，你准备一下月底就出发吧，早点去那熟悉一下。”

“这么快！嗯，那我妈那边我安排下，应该没问题。”晓苒虽有点吃惊，但这是先前就定好的事，所以也不大感到奇怪。

“好，阿姨我平时也会帮忙照顾，这个你放心。”可惠是个尽职的“干女儿”，有时比晓苒这个亲女儿还讨老太太欢心，因为她嘴巴特甜。“你这段时间跟罗浩联系得怎么样了？”

“挺好的。罗总帮了我很多，工作上给了很多很好的建议。平时也会给我很多生活方面的开导，真是一位好'uncle'。”

“'Uncle'？好吧，聊得来最重要。”可惠狡谲一笑，“你的英语顶呱呱了吧？昨天David告诉我，你完全可以提前毕业了，在美国生活也没问题了。”

“当然，我是谁啊？”过去那个意气风发的晓苒又出现了，“我可不能给林总您丢脸。哈哈……”

姐妹俩笑成一团，旁若无人。

5.

第二天上班，晓苒想给罗浩发封邮件告知他这件事，没想到一打开邮箱罗浩的邮件就先跳了出来。除了祝贺她即将成行的美国培训活动，还细心地把出发期间的纽约这一目的地的天气，以及她将入住的这半年的一些生活小贴士一并告知与她。

“罗叔叔真是个有心人，之后的半年我得好好跟他学学。”晓苒内心充满感激，“给他带个什么礼物好呢？”

月底很快就到了，晓苒也请了老家大姨的大女儿来和妈妈作伴，每月给她四千元工资。表姐很开心，因为她在老家一直被老公认为是最没用的家庭妇女。现在她可扬眉吐气了，因为这薪水是她那干粗活的老公的好几倍，老公一反常态地对她俯首称臣呢。

临出发前一晚，母亲拉着晓苒的手，不舍地抚摸，“孩子，妈妈之前错了……”

“妈，您别这么说，我知道。”两行热泪从晓苒的眼里涌出。

母女俩哭成一对泪人，但最后都破涕为笑了。

6.

飞机顺利地降落在纽约的肯尼迪机场，到了迎客大厅，晓苒很远就看到有一外国人一手拿着鲜花，一手举着一大幅标语牌“欢迎来自中国的晓苒女士！——罗浩”。

“Excuse me, are you ……？”晓苒迎上前，很有礼貌地问。

“你是晓苒吧？我是罗浩！欢迎你！”外国小伙腼腆地笑笑，递上鲜花，面红耳赤。

“啊？您是罗总？您，您不是中国人？您，您邮件不都是用中文写的吗？”晓苒目瞪口呆，有点语无伦次。

“嘿，我在北京学的中文，并生活了十年。”罗浩主动伸手帮她拉行李箱。

“不用不用，罗总！我自己来就行。”怎可以让上司干这粗活，晓苒伸手试图阻止。

两只手触碰到一起，瞬间心里一颤，晓苒慌忙缩回了手，尴尬地莞尔一笑。罗浩更显得夸张，吓到耷拉下眼皮，尴尬地摸了摸脑袋。不过，还是再次伸手像绅士一样拉住了她的行李箱拉杆。

“嘀嗒嘀”，此时微信提醒音响起，“罗浩，总公司财务总监，一个热爱中国文化的美国本土未婚青年，和你同龄，也许看起来有点成熟，但绝对不是你说的'uncle'，对你很是欣赏，因为你的那些邮件和对公司的发展建议。亲，别担心，你们会有大半年时间好好了解。哈！”是可惠。晓苒明白了，为什么当她称罗浩为“uncle”时，可惠会露出那不解的表情了。

晓苒笑出了声，大方地伸出了手：“我是晓苒，很高兴认识您，今后请多关照！”

“哦，好好好！我是罗浩，英文名Robert，但我更喜欢我的中文名，因为我爱中国！欢迎你的到来！”罗浩的脸颊还是微微泛红。

两个年轻人会心地笑了，一脸灿烂。晓苒有个预感，那只流浪的爱情鸟儿终于要落脚停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