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的春天,因为疫情汹汹,家家门关户闭,躲在家中不敢出门。我们也闷在家中快两个月,天天对着手机电脑发呆。像被关在笼中的兽向往广阔的山林,我们也无比渴望走出家门。
一天,老彭忽然想起一个好地方。“老表家承包了一个鱼塘,四面是空旷的田野,绝对没有病毒!我们钓鱼去!”打电话跟老表说了说,老表十分热情:“尽管去!”
于是我们开车向着乡间田野里去。
温暖的阳光像流金一般倾泻而下,热烈地将这世界拥入他的怀中。春风拂面而来,像热恋中女孩醉人的笑颜,让人只觉熏熏然。柳树垂一树绿丝,在和煦的春风中柔柔地招摇。油菜骄傲的举着它黄灿灿的花朵向春光炫耀,引得蜜蜂们忙碌碌地来表达爱恋。各种不知名的野草都换了新装,显得丰腴起来。各色野花也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争相炫耀自己的美色。
原来春光已是如此热烈!世界如此美好,哪里会想到竟会有疫病横行呢!不过这世界不就是如此么?有光明便有黑暗,美好与丑恶并存,阳光紧跟于风雨之后。
拿了鱼竿,上了鱼食,就去钓鱼。
塘中水不深,十分清澈,鱼历历可见,时不时见一群鱼排队施施然游过。每当看见它们游过,我都激动得心怦怦跳,以为总会有一条傻鱼上钩。谁知它们都慢悠悠地与鱼饵擦身而过,仿佛知道我们的险恶用心一般。我心里焦躁起来。
蹲了十多分钟,觉得腰酸腿麻,只得站起来。站一会儿,又觉得还不如蹲着。看看离我几十步远的老彭,他早就一屁股坐在地上了。于是我也学他的样子,干脆坐在地上。好在地上长满了野草,也不用担心很脏。
之前看别人在河边垂钓,气定神闲的,觉得十分悠然。轮到自己,为什么就感受不到那份悠然呢?真正是“事非经过不知难”!敛了焦躁的心绪,耐着性子,继续垂钓。
塘里的鱼只管自由自在地游,老也不上钩。我逐渐泄气,心思便慢慢不在鱼身上了,转而欣赏周围大好的春光。然而春光虽美,看久了却也无味。思想便跑马似的散开来,想起来许多趣事。
姜尚曾在渭水边钓鱼。书上说“姜尚因命守时,立钩钓渭水之鱼,不用香饵之食,离水面三尺, 尚自言曰:‘负命者上钩来!’”
我用弯钩,挂了香饵,到人家养鱼的鱼塘里钓鱼,这许久尚且无鱼上钩。姜尚用直钩离水三尺垂钓,且不用香饵,哪里钓得上鱼呢!不过这老头要钓的原本就不是鱼,他要钓的乃是“王与侯”。他就是要用这种惊世骇俗的方式,引起文王姬昌的注意,以成就他一生的抱负。
庄子钓于濮水之上。楚王派两位大夫前去请他出山做丞相,庄子拿着鱼竿头也不回,说:“我听说楚国有一只神龟,死了已有三千年了,国王用锦缎将它包好放在竹匣中,珍藏在宗庙的堂上。这只神龟,它是宁愿死去留下骨骸显示尊贵呢,还是宁愿活在烂泥里拖着尾巴爬行呢?”两位大夫说:“宁愿活在烂泥里拖着尾巴爬行。”庄子说:“走吧!我宁愿像龟一样在烂泥里拖着尾巴活着。”
庄子钓鱼,其意恐怕也并非鱼本身。他钓的是一份淡然和超脱,是自由自在、随性散漫地活。
不过庄子的这份淡然和超脱,似乎并不适合现代社会。如果人人都像庄子一样视功名富贵如粪土,社会纷争是少了许多,然而人不能尽其才,是不是也十分可惜呢?
严子陵曾反披羊裘在富春江畔钓鱼。他的同学光武帝刘秀派人去请他进京辅佐自己。他不肯去,光武帝便软磨硬泡,来回请了三次,严子陵这才同意进京。光武帝授他谏议大夫之职,他又坚辞不受。终于还是不辞而别,回去隐居读书垂钓去了。
自古文人墨客多大赞严子陵不慕功名富贵的精神。范仲淹诗最为有名:“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不过也有很多人质疑严子陵反披羊裘垂钓,乃是为了引光武帝前来寻得自己。让皇帝三番五次央求自己做官,自己再坚辞不受。这一下,天下皆知了,千古留名了!他钓的,是名啊!
真正喜欢钓鱼本身的当然也不在少数。张志和算是其中的佼佼者。幼时读过他的诗: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当时只觉诗十分有意境,白鹭、红花、碧水、青笠、绿蓑,又加上春天里徐徐的杨柳风、绵绵的毛毛雨,真是一幅好图画!
今天再回头想想,这张志和是一个真正喜欢钓鱼的渔夫啊!你看他头戴箬笠,身披蓑衣,无视风雨,出没于烟波江上。他不用直钩钓人,也不反披羊裘钓名,眼里只有那肥美的鳜鱼。
……
正想得出神,钓竿上的浮标忽然往下沉了一下。呀,有鱼上钩了!!我赶忙收线,谁知鱼没钓上,鱼钩上的鱼饵倒没了。这狡猾的鱼!
又过了半小时,还是一条鱼都没钓上,实在无聊。老彭跟我一样,已经无聊到玩起了手机。我见鱼塘四周水浅的地方趴着许多田螺,于是便招呼他把鱼竿放在一旁,俩人去捡田螺。
我只顾捡那些大大的螺丝,老彭却告诉我,这些大螺丝不能要。他说:“黑乎乎、个小、尾尖而长的是田螺,颜色浅、个大、尾圆而短的是福寿螺。福寿螺里会有寄生虫。”福寿螺是外来入侵的生物,没想到乡下鱼塘里竟然也被它们入侵了。
我看到两只福寿螺紧靠在一起,其他的都是一只一只散开的,一时好奇,就把它们捡起来看。老彭站在一旁不怀好意地笑,也不说话。待看清它们在干什么,我才知道他笑里的含义。我抬腿给他一脚,他边躲边哈哈大笑:
“该挨踢的是你好不好!你破坏人家幸福甜蜜的约会,要是它们会说话,早跳起来骂你了!”
我想起田螺姑娘的传说,一时觉得歉然,想把它们扔回水中。老彭却说:“这种外来入侵的生物,就该除之而后快!”拿过去扔在地上,一脚踏碎。它们竟然有肺一样红红的内脏,十分吓人。
我也因此知道了螺丝的繁殖方式。原来我总以为像螺丝这种低等生物,应该像鱼一样体外受精才对。
“鱼竿!鱼竿被拖走了!”老彭忽然大叫。
我回头一看,呀,鱼竿已被鱼拖到塘中央了!是一条大草鱼咬了钩,拖着鱼钩鱼竿满塘跑呢!
“现在怎么办?”我问,总不能脱了衣裤下塘去捡吧!
“别急,它满塘乱蹿,等它蹿到塘边了我再抓住钓竿!”老彭倒是淡定。
果然,蹿了一会儿,它终于来到塘边。老彭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钓竿,慢慢收线,拖上来一条三四斤的大草鱼。
“耶!”我俩击掌庆贺,十分开心。一条大草鱼,再加几捧田螺,今天也算满载而归了!
庄子钓于濮水之上,钓的是超脱;姜尚钓于渭水之滨,钓的是王侯;严光钓于富春江畔,钓的是美名。我们在疫情未散之际钓于鱼塘之中,钓的是春光,是希望,是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