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活不是一个人,农活是指农业劳动。
农活大概很多人都没干过。我小时候住在东北小城市的郊区,我的小学里有很多的附近村里的孩子,也有镇里的。学校面积很大,但是很荒凉。除了一个砂石地上的篮球架和两个在旷野上孤零零的足球门框之外一无所有,在教学楼的前面有一块铺了砂石地的地方且叫做操场,其余就是无边无际的草地,学校甚至没有围墙,在举目可及的尽头有一排高大的白杨树,白杨树的另一边就是耕地。
这样的地方,一到春天来临,冰雪融化,狗熊撒欢的时节,地上的茫茫多的野草种子便生根发芽,东北的野草是真的野,往往一个周末回来便如燎原的野火一般生长的到处都是,整个学校的范围内无处不见绿色的小草冒出头来。那个时候的我还不懂得歌颂生命力的顽强或者是绿色的生机,我们的校长也不懂。
所以校长就会在野草疯长的季节的某一天,号召全校师生来除草,由于学校没有足够的锄头铁锹,所以都要学生自带。于是每年春天的某一天清晨,就会出现一群小学生扛起铁锹锄头上学的情景,而像我这种父母都不干农活的人家,只能提前和同学家里借好铁锹或者锄头。
然后上午停课半天,全校师生打扫卫生。
我记得一般锄草的过程是这样,每个班分成三组,一组是负责锄草,通常由农民家庭出身的孩子为主,一组负责清扫学校唯一的露天厕所,这组通常是对平日比较调皮捣蛋的学生的惩罚措施,最后一组是像我这样不会干农活成绩却还不错的,负责清理操场,也就是把草和其他杂物用竹筐拉到垃圾堆焚烧。
毕竟是在乡下地方,很多孩子从小就帮家里干农活了,当年的东北还没有大规模机械化种植,所以每年开春播种和秋天秋收的时候,还经常有同学请假回家帮忙的。这些同学锄起草来简直是驾轻就熟,他们挺直腰杆,手上轻挥锄头,不一会一条整整齐齐的平地就出现了,而被挖起的野草整整齐齐的摆在一边,我戴着棉布手套,大把大把的抓起野草扔进背上的竹筐,然后飞奔去垃圾堆倒草。即使是这样,也经常赶不上锄草同学的速度。
一个上午过去,操场恢复了原有的平整和干净,然后过了一个春天,夏天来临,野草再次疯长,狗熊再次撒欢,于是这样的戏码每年起码都要上演两三次,直到入秋天气变凉甚至初雪的时候,这样的劳动才会停止。
而随着初雪,另外一项劳动又来了,那就是铲雪。
所以校长就又会在大雪纷纷的季节的某一天,号召全校师生来铲雪,由于学校没有足够的锄头铁锹,所以还是都要学生自带。
铲雪除了学校自己的操场之外,还要去铲学校门口的一条公路。因为东北的大雪说来就来,清洁工根本来不及照顾郊区的偏僻地方,所以为了学生上学放学的安全,当然也为了司机师傅的安全,公路上的雪是必须要第一时间清除的。可是很悲催的是由于我们学校门口的公路,是从城南进市区的主干道,所以半夜下的大雪在经过一夜货车的碾压之后,早上早已经变成了又厚又硬的一层冰雪混合物,牢牢地黏在公路上。
当然还是会干农活的同学为主,调皮捣蛋的同学出于安全因素被留在学校清扫操场,我再次沦为搬运工的酱油角色。于是主力同学排成一排挥舞铁锹稳步向前,身后留下一块块又厚又硬的雪块,我戴着厚厚的棉手套搬起雪块扔进竹筐,然后倒在路边的沟里。即使是这样,也经常赶不上铲雪同学的速度。
当然有的时候我也自告奋勇,或者是出于好玩的心理,会拿着锄头铁锹装模作样的锄锄草铲铲雪,但是每次我这样做的时候,班主任和相熟的同学总是会善意的拍拍我的肩膀,告诉我,这样干活,你的腰很快就要废了。更多的时候是在一边一声不响的看着我铲了几下,便走上来一声不响的拿过我的劳动工具,然后笑着对我说:
“还是我来吧。”
正因为这样,所以我从来没有学会如何锄草铲雪。而从小学锄草铲雪之后,一心只读圣贤书,再也没有干过这种体力劳动,所以我直到今天,依然不知道如何正确的使用铁锹和锄头这种工具。
时光飞逝,如今的我却不期然成为了一个农民,每天裤衩背心地坐在自己的农场里,十足的农民派头。
可是我直到今天,依然不知道如何正确的使用铁锹和锄头这种工具。
所以我每次被迫需要干农活的时候,总是心里不断地默默念叨“我需要一台挖掘机”,“我需要一条传送带”,“我需要一辆铲车”,“我需要一辆东风重卡”。
但是当然这些都不会有,我不会因为要铺门前的一条石子路而去找一台挖掘机,也不会因为每天要拎着竹篮捡鸡蛋而去搭设一条传送带。偶尔街坊来买鸡,我也只好举着大号捕虫网漫山遍野的抓鸡而不是用麻醉狙击枪,而搭凉棚、拉水泥抹地面的时候,我也是用工地神器双轮手推车而不是东风重卡。
农场帮工的阿姨经常笑话我,像小时候的同学一样无奈地接过我手上的铁锹锄头,而农民家庭出身的妈妈虽然自己本身不会干活,却也每次看着我干活在旁不停地冷嘲热讽。
可是如今的我已经不是那个在后面捧草搬雪的孩子了,我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这些农活怎么难得到我?
于是我每次都撸起袖管,卷起裤管,带上棉布手套,抓起铁锹锄头,只见空中铁锹乱飞,地上叮当作响。因为不懂正确的姿势和发力点,所以每次都是靠着一身武勇,也就是俗称的蛮力在干活,很快就腰酸背痛腿抽筋,豆大的汗珠五分钟就渗透了全身上下。
农活我小的时候不会干,现在依然不会干,但是如今的我可以很自豪,或许也很平淡的说,农活我每天都在干。
这并不是一种成长,因为我并没有从中学会什么东西,就算有,大概也只是明白了自食其力四个字而已。我当年很羡慕那些干过农活的同学,因为他们确实干的很出色,而我如今已经不羡慕那些会干农活的人们,因为我明白了有些事情,其实无论会或者不会,只要有时间和恒心,本来看着自己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其实依然会做到,这其中不需要机巧,只需要坚持去做,而只有自己亲自去做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如今的我每次骑车在乡间路上,看到路边的田里有人在干农活,我总是会停下来,点起一支烟,坐在路边的石头上静静地看着,羡慕着他们自如的动作,羡慕他们技艺的娴熟,想想自己,会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