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又做梦了。这次是梦见木鱼，醒来只记得最后怅然若失的片段。我回溯我这半生的情感时，总说，我有3.5段情感经历。木鱼，就是那0.5段。大概就是友达以上，恋人未满。
那个时候，15岁的木鱼红着脸给我说喜欢我，我说只想做朋友，他说那就做朋友。于是从15岁到42岁，我们做了20多年的好朋友。第一次与初恋分手时，是他日日陪着我走在上学放学的路上，有时说话，有时就是这样默默陪着，直到我回归平静。后来他移民去了别的国家，我们的联系一直是有的。我每次情感受挫，他都给了我建议，可是我最后都没有听他的，可我真应该听他的，无论是初恋又或是前夫，当初若是听了他的话，大概我的人生会是另外的一番景象。要离婚的那几日，他刚好回国，去办离婚证的那一天他赶过来陪我。我拿着证书，他陪我去刺青店在锁骨旁纹了一只蝴蝶，我说就当这是我人生破茧成蝶的一个纪念。然后我们去必胜客吃饭，他听我哭着讲完那些故事，一直给我递着纸巾。告别时，我们并没有拥抱。我和他，此生也从未拥抱过 。就好像我与前夫，哪怕他遭遇这样大的变故，在我面前流泪时我也从未拥抱他。这个拥抱，大抵是我心底里最倔强的坚持。
我最近才想明白，我一直坚持的是什么。我怕的是一个拥抱，就会让我软弱下来，突破情感的底线。我不想打破现在的平衡，不想受伤，也不想伤害别人。说到底，我心底里深处终是还有一点未能释怀的情感，所以无法做到坦然的拥抱他们。要不然，不过是朋友之间简单正常的拥抱，有何不可？
那一次告别，直到现在，我们再也没见过面。
回到梦里最后那个片段。木鱼还是十几岁那个清秀安静男孩的样子。他是特意赶回来照顾我住院。那一天我出院了，他和我坐在我家厨房的餐桌旁，我默默地坐一旁看着他给我把药一包包分好。我心里在想，这一次我要拥抱他，告诉他，谢谢，谢谢这么多年，他一直都在。可他分好药包突然抬头对我说，从你家到机场要半个小时，离我的飞机起飞只有一个半小时，我现在必须马上走了，你记得按时吃药。他起身拍拍我的头说，走了。我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我甚至还来不及站起来，他就离开了。我坐在那里，心里念着，还没有拥抱呢，还没有说谢谢呢，也许这就是我们最后一次告别呢……然后我就醒了。我想应该要拥抱的，谁也不知道，哪一次再见就会再也不见呢？
曾经在博客上写过我和木鱼的故事，那今日，就把这篇旧文留在此处吧。
中学里的我是一个很安静的女孩，只和很少的人交往，只有过两个很好的朋友，木鱼便是其中的一个。木鱼是我初中就认识的男孩，那时他是邻班的男生，而我是班里的学习委员。每天我都会经过他们班的教室把作业抱到教师办公室去。于是我会常常地看到他，坐在教室靠走廊的窗户边，很安静的样子，看过去，心里平和而安宁。可那时的我们还是陌生的两个人，像两个玻璃杯里的水，透明的，相似的，却溶不到一起。
我们常常平静的注视，我始终是冷漠的表情，而他偶尔会微微的脸红。终于有一天，那一天有很好的太阳，很蓝的天空，木鱼忽然走过来站在我面前，脸上有很认真的表情。他对我说：你好，南可，我喜欢你，我想跟你在一起。那一刻，看着他干净的脸庞，我想不出任何拒绝的理由，可是我说，对不起，我只想做朋友。很多年后我都一直记得那天的阳光照在我们两个安静的身影上，柔软的，明亮而温暖。他微红着脸说，那请让我成为你的朋友。
那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会在放学后陪我一起走到我要赶车回家的车站，再目送我离开。记忆里最多的是两个人一起沉默地走一段路，然后说再见的情景。还有一些温暖的笑容，一些淡淡的伤感。别的呢？似乎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可是，没有情节，有的只是一些零散的片段，拼凑不起一个完整的故事。感觉是很平淡的，像一条宁静的河流，在心底缓缓地流过，看不见它带来了什么，也不知道它带走了什么，是很寂寞的感觉。可是我喜欢这样的状态，没有诺言，没有欺骗，没有责任，也没有负担。也许木鱼是适合我的男孩，可那时的我想要的却是另一种生活。我希望一个人的出现,能够打破我一直以来平淡安静的生活，而木鱼永远不可能是那个人，因为我们是那么的相似。
北便是在这样的时候闯入我的生活，他野蛮，霸道甚至蛮横。
在放学路上让一群人围住我，让他的朋友告诉我他喜欢我。
固执的等在我的教室门口带我和他一起参加朋友的生日。
他不断的告诉他身边的每一个人：南可是我的女朋友。直到我不再费力申辩。
他抽烟，喝酒，常常跟人打架。常常因此忘记我们的约会或者因为喝醉或者受伤不能赴约。
他从来没有送过我鲜花，他只让我用一块钱折了一颗心给他，然后他又转送给我。
他从没有说过他爱我，可是他在喝醉以后抱紧我，让我答应永远不要离开他。
……
北是我世界以外的人，我品行优良，学习优异，我有美好的前途，我们是如此的不同。但是他让我看到了另外的一种生活，叛逆而且放纵，充满刺激，不计后果。我因此而迷恋他，迷恋他的世界，直到伤痕累累。离开北的时候我18岁，从16岁到18岁，因为北的出现，我疏离了木鱼，但是北却让我从一个沉静健康的乖孩子长成一个阴郁绝望的病小孩。
木鱼又重新开始陪伴我走在放学的路上，从15岁到18岁，他好像一直那样默默的站在我的身旁，可是，他一直都只是朋友。但是木鱼说：南可，跟我一起吧，我们可以一起努力忘记他，我要你变回从前的你，我喜欢你微笑的样子。
离开北的第二个月，我和木鱼走到了一起。我没有忘记北，也没有爱上木鱼。我只是需要有一些温暖可以守望我的忧伤，我只是需要有一个温暖的人可以陪我安静疗伤，甚至我也曾希望真的可以开始一段新的感情去遗忘掉所有的旧事……但，却无能为力。半年之后，我心终于平静，向木鱼坦白一切。我喜欢这样温暖的朋友，却始终不能去爱。分手的那天，我流下泪来，我不是轻易流泪的孩子，可是那天我却始终无法忍住。木鱼说：那么多年，我以为只要我一直坚持，总有一天会感动你。原来我错了，有些人注定一辈子有缘无份，比如我们。给我一段时间平静，我们还会是最好的朋友。
有时，我想我是爱过木鱼的，或许就是在那些平淡相伴的日子里。可是没人发现它的存在。爱轻轻的来过又悄悄地走了，而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临近高考的时候，木鱼突然告诉我他要离开。这样的结局打乱了我早已习惯的生活。我开始变得有些无所适从。想到离别，眼底会突然湿润。木鱼的离去，会带走我心底某些温暖的东西，心终于冷却。
木鱼走的那天，刮了很久的风忽然停了。是晴朗的天气，有很好的太阳，很蓝的天空。木鱼站在学校的门口等我，我慢慢地走过去，我说，你好，是很认真的表情。像电影回放一样，四年前，同样的场景，木鱼走过来对我说“你好”，也是很认真的表情。心里忽然就涌动起一些潮湿的东西。我不知道开始和结束也是可以演绎得如此的简单，又是如此的相似的。我们就站在学校的门口告别。
我说，木鱼，你自己要多保重。
你也是，不要总是一个人。木鱼忧郁地看着我。
不会一个人的，会有很多的朋友。
木鱼笑起来，那不要忘了我。
我认真地点头。然后木鱼的声音忽然沉静，我们是永远的朋友。
永远的，我许诺。
那再见了，木鱼说。
再见，我微笑地看着木鱼，然后在木鱼转过身去的那一刻，眼泪从眼眶里温柔地坠落。
生命是一场无尽的旅途，我们只是不断的路过，然后不断的告别。我不知道是否真的还有再见，我也不知道永远到底有多远，诺言轻易的就飘散在空气里，没有永恒，我们终会孤独。我想，没有什么是不可遗忘的，曾经有过的那些温暖，那些笑容还有眼泪，都会在时间地流逝中淡去，那些风中的故事，我们带不走它。
木鱼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会常常地梦见他。他站在学校操场的一边等我，是很安静的样子。我垂着眼走过去，感觉得到他注视的目光。我始终没有抬眼看他。我们并肩安静地走，背景是一条阴暗潮湿的街，走过去，一直地走过去，前面横着一条不见底的河流，路断了，失去远方。梦境是凄凉的，像一部无声的电影，观众只有我自己。
我渐渐开始明白，只是因为投入了太多的感情，才会让失去变得如此的疼，一如我和北；我也渐渐开始了解，温暖是一剂慢性药，会让人不知不觉的依赖，一如木鱼和我。只是我们的生活原本就是一个失去的过程。我们拥有今天，却失去昨天；拥有明天，却又失去今天……我站在宿命的掌心里，看见有人经过，有人停留，而生活却始终在继续，我们一直在失去。
已很久没见过木鱼了，我站在风里，感觉时间在我指间溜过的空洞，是一种很寂寞的姿势。那些风中的片段在我眼前一闪而过：平淡，静默，温暖，笑容，眼泪……终于消散，连同那些曾经的诺言。或许真的没有什么是不可遗忘的，可我还记得相识那一天的阳光，照在我和木鱼的身上，柔软的，明亮而温暖。天空有鹰，无声地飞过。
